半夜,驚醒。
她還在籃筐下,襯衫的袖子被淚水浸溼,透出下面淡淡的疤痕。她感到一絲涼意,抖了一下。打開手機,23點54分。再等一下,明天回去吧,洗了澡,再回來。反正……哪裡都是一個人,不如這裡清靜些。
她站起身,雙腿有些無力,踉蹌一下,好不容易站穩。她開始繞着操場走。
“想過離開 以這種方式存在……”陌生號碼。她按掉。奇怪,哪有午夜做推銷的?
“想過離開 以這種方式存在……”同一個號碼。她疑惑着,接通。
“你可算是接了,我問了十幾個人才要到你的電話,你剛纔怎麼掛掉了?”
是他!
他怎麼……她心頭一緊,不語。
“你在哪?在家敲一下,外面敲兩下。”他的語氣略顯緊張。
“噠噠。”
“這麼晚了還沒回家?你在哪?”他頓了一下,“快通過我的好友申請,微信的,我們打字聊。”
她怔住,沒動。
“Hello?你掛,我不能掛。聽得到嗎?是不是信號不好?”她這才反應過來,掛了電話。
微信——通訊錄——新的朋友——A——“我是羣聊‘我與春風皆過客’的40 成,交個朋友?”她的手指放在“通過驗證”的字樣上,遲遲沒有按下去。這……是夢吧?他……不可能……她猶豫了良久,終還是沒有按下去。
0點01分,她打開消息免打擾,騎車回家。
洗完澡,她一面擦着頭髮,打開手機——37通未接來電。她一怔,關掉免打擾,騎車、翻牆回到學校操場。
“想過離開 以這種方式存在 是因爲那些旁白那些姿態那些傷害 不想離開 當你說還有你在 忽然我開始莫名 期待……”聽着鈴聲的歌詞,她終還是接通了電話。
“你到底怎麼回事?消失了半個多小時。我以爲你睡着了呢……”
“我沒事。”她輕聲答,聲音很脆,有些沙啞。
“你……會說話?!那你幹嘛裝啞巴?這麼麻煩。唉,你在哪兒啊,我現在過去。”
“學校。”
“學校?!你他媽在學校幹嘛?行吧,我現在過去,你別掛電話啊。”
她放下手機,轉身去到翻進來的那堵牆。電話那頭傳來急促的下樓聲,伴着喘息的聲音。她又驚,臉發燙。
“我……怎麼進去?”
“翻牆,後門。”
“你牛的啊,翻牆都會。”
“呵,小意思。”
“你也是厲害,不說了,我找牆——你躲開點,我要下來。”
她擡頭——真的是他?她驚得說不出話來,腦子一片空白,未動。
“Hello?你咋了?呆呆的。”他朝她揮手。她恍過神,笨重地向後退了幾步。他“咻”地跳下來,拍拍手,長舒一口氣,兩個腮幫子頓時鼓起來,又慢慢癟下去。她望着他,出了神。
“嘿,又發呆了,走,去操場說。”
她跟在他後面,嘴角不住上揚了些。
“你爲什麼掛我電話?爲什麼不回家?爲什麼不通過我的好友申請?爲什麼裝啞巴?爲什麼……”
“ぅるさぃ。”
“哈?啥玩意兒?”
“問題真多。”
“喂,我是在關心你誒,你怎麼……”
“嘖。”她站住。他怎麼可能明白自己現在的心情?短短一個禮拜,發生了這麼多事。她開始有些怕他了。
她轉過身,拉住他的衣領,臉快貼在他的臉上了。她的臉漲得通紅。平復好心跳,她用一種極低沉、嚴肅的語調說:“我可以說話的事,不準告訴任何人。”她頓了頓,“欣也不行,你的家人也不行。總之,你假裝不知道就行。懂?”她的表情十分沉重,以致些許扭曲,甚至看得出她在壓抑着一種極強烈的情緒,不想讓它爆發出來。
“這是我聽過你說的最長的話了,平時你是怎麼忍住不發聲音的?天哪,你好厲害。你到底是……”
“我問你聽懂沒?!”她像要怒了似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淺褐的右瞳裡要竄出火苗來,發亮。他怕了,放下嬉皮笑臉:“懂了,保證不說。放開我好嗎?”說着,用食指和拇指勾住她的腕,試圖拉開。她用力甩開手,走向放着書包的籃球架。
渴望追求的東西,無限接近的那一刻,會怕、會慫、會慌、會厭。
這種感受,再真實、再痛苦不過了。
“說了再見 才發現再也見不到
我不能就這樣失去你的微笑……”
他跟過來:“我爸聽說美術課上的事了,他讓我跟你談談。”她不予理睬,從書包中翻出藍牙耳機,帶上。
他急了。
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急吧,急死你,等不及了就趕緊回家,我可不想在你面前再亂了陣腳,太沒面子了。
“他說,喜歡就追啊。”
あれ?
へえ?!
へえええ???!!!
她摘下耳機,驚異地回頭,口罩下的嘴微張,瞪大的雙眼看着他,瞳孔被放得無限大。
“你也覺得奇怪對吧?我爸真會異想天開。還有班裡那羣傻逼,瞎起什麼哄,真是腦子有坑。不就給我畫了幅速寫嘛,這隻能表明我人格魅力大,怎麼就扯成你喜歡我了……”他說了好多好多,看來也是個話癆。
怎麼感覺他有點煩?
“我就是喜歡你,有意見?”她真想這麼喊出來,但她不敢。她垂下手,低着頭,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嘖,媽的,真麻煩。”他小聲嘀咕,清了清嗓,“不行,我爸讓我帶你回去,他知道你一個人住。拜託了,父命難爲啊~”他看似漫不經心地說着,雙眼遊離地看着操場四周,聲音中滿是無奈。
對方父親是成年人,而且竟然知道自己的情況。
看來有必要會會他了。
“帶路。”
“好~嘞!”他特意把“好”字拉得特別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