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浮生決定要找男人好好談一談。
她抱着黑貓穿過迴廊水榭,一路上碰到的僕從都向她垂首行禮,態度恭敬。
洛浮生早已習慣,她頭上頂着左副使徒弟的名號,除開那幾個身份能與左憑嵐平起平坐的,在千波宮無人敢對她不敬。
“丫頭,你終於肯出來了?”
走到半道,被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高高胖胖的粗壯漢子攔住。
“小高哥好。”
洛浮生乖巧的跟人打招呼,本就不高的她站在粗壯漢子跟前就像個小雞仔一樣。
粗壯漢子把小雞仔一樣的洛浮生提起來夾在腋下一團亂揉,聲若洪鐘:“打回來就把自己關屋裡也不出來,跟誰置氣呢,嗯?”
“我這不出來了嘛……”洛浮生的頭髮被揉得一團糟,她掙扎半天下不來,只能垂着雙臂無奈道。
洛浮生懷裡的黑貓早已跳了下來,蹲在欄杆上舔爪子抹臉。
一道纖瘦的身影出現,說瘦也只是相對於粗壯漢子而言,比起對方高到快要碰到廊頂的個頭來說,他的身高更加正常一些。
來者懷抱着一摞書,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浮生是要去找秦老大嗎?”
“我找他幹什麼?”洛浮生眼珠子直轉悠,一看就知道沒說實話。
一旁的黑貓喵嗚一聲,又跳到了瘦子懷中的書堆上。
“這不是秦老大的貓?”粗壯漢子說。
洛浮生瞥眼:“你纔看到?”他攔住她的時候,貓還在她懷裡趴着呢。
“難道一直在?”粗壯漢子作驚訝狀,“果然貓隨主子,和秦老大一樣神出鬼沒。”
“離得太遠,你在這裡拍秦關月的馬屁他是聽不見的。”洛浮生好心提醒。
粗壯漢子撓着腦袋憨笑,洛浮生一口咬在漢子夾着自己的胳膊上,跳下來,順手將蹲在瘦子懷中書籍上的黑貓提到自己懷裡,擼着黑貓油亮的毛髮道:“我是去找秦關月,你們要跟着嗎?”
瘦子呵呵笑着:“秦老大這會兒不在夜煞營。”
洛浮生擼貓的手一頓:“那他在哪兒?”
“秦老大在半個時辰前,離開了千波宮。”
“哎?”這下換洛浮生驚訝了,“他去哪兒了?”她要想離開千波宮,全得靠秦關月,這傢伙午後還纔跟她碰了面,同她說要和她好好談談,怎麼一眨眼人就離開了?
這秦關月,就是將洛浮生從葫蘆澗帶回來的男人,也是千波宮暗殺組織“夜煞”的首領。
“好像是夜煞營接了新的暗殺任務。”瘦子道。
“怎麼這麼巧……”洛浮生有些不高興,秦關月不在,她找誰去要出千波宮的腰牌?“夜煞那麼多人,什麼事要值得讓秦關月親自出手?”
“南疆那邊出了點事。”瘦子已經將書塞進了粗壯漢子的懷裡,手指揉着黑貓的下巴將貓主子伺候得眯眼直哼哼。
聽到南疆,洛浮生來了精神:“出什麼事了?”
“據說,南疆石家涉嫌謀反。”瘦子如實相告。
“石家?哪個石家?”說到南疆石家,洛浮生下意識想到石敬瑭、石敬之兩位將軍,可石家一門忠烈,不可能謀反。
“南疆的石家還能是哪個石家?”瘦子將貓抱進了自己懷裡,“當然是鎮北大將軍石敬瑭老將軍家。”
“這怎麼可能!”洛浮生驚呼出聲。
“是啊,不可能。”瘦子揉着黑貓的耳朵,相對於洛浮生的驚訝他冷靜得多,“但是罪狀已經呈到天子面前,兩位將軍也已被暫押了起來。”
“押了兩位將軍,燕軍誰來阻?”洛浮生萬萬想不到在燕軍大舉來犯的節骨眼上,會出這種事情。
“上面那位敢關石老將軍,自然是因爲燕軍已退。”瘦子冷笑道。
“燕軍退了?”洛浮生更加驚訝,她這回來不足半月時間,燕軍就退了?前線到底發生了什麼?
“據聞,有位江湖俠士向聖上進獻了一種經過改進的大型弩箭。”說到這裡,瘦子輕飄飄地瞧了洛浮生一眼。
洛浮生手一涼,忙問道:“然後呢?”
“然後禁軍統領韓瑱親自帶兵將成批量的新型弩箭運到了台州,將圍困了台州十多天的燕軍殺得片甲不留,成功助台州解困。”說這話時,不知是不是瘦子撓貓的力度太大,黑貓呲牙嗚嗚幾聲,從瘦子懷裡逃出來跑走了。
大型弩箭……洛浮生想到了在葫蘆澗時他們用來打擊燕軍的弩機,是巧合嗎?還是說,這個新型弩箭就是他們宮主研製出的弩機?難道千波宮真的開始插手國事了?
“那石家謀反又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千波宮的弩機,這一點她只要親眼見一見朝廷的新型弩箭就可以了,相對於這個,洛浮生更關心南疆石家。
“根據傳聞,事發在石家一房遠親身上。”
雖然瘦子口口聲聲的“據說、傳聞”,但是洛浮生明白,從這瘦子口裡說出來的多半就是事實。
不爲其他,單是因爲這瘦子是夜煞營專門負責情報網的,洛浮生打被師父帶回千波宮就丟進了夜煞營,從小養在秦關月身邊。這瘦子時常在秦關月周圍晃悠,自然而然的與洛浮生就熟了。
只不過這麼些年洛浮生一直不知道瘦子叫什麼,只知宮中人都愛叫他“守不住”。原因極簡單,千波宮最新的情報都在他手裡握着,可他又是個藏不住的,別人問他就說,小事能吐個七七八八,大事點到即止。洛浮生一意孤行想做的那件事,多數情報就是從這守不住嘴裡套出來的。
你問千波宮爲什麼會把情報組織交到這麼一個藏不住話的人手上?
因爲他武功高,發現自己說多了就把打聽的幹掉,爲此在江湖上留下不少冤孽慘案。
後來守不住發現殺人太多不好,改滅口爲拔舌斷骨。
拔舌好理解,就是拔掉這人的舌頭,避免他將聽到的說出去。
但拔了舌頭,架不住這人會寫,斷了手可以用腿寫,斷了四肢可以用肩膀蹭,只要想寫肯定能把情報傳出去。
於是就有了斷骨,也就是將這人全身的骨頭震碎,留你一條小命,下半輩子只能癱在牀上了。
而行這斷骨之法的,就是守不住身邊這個高大個,名叫高一寸。
洛浮生知道肯定不是真名,千波宮裡沒人叫真名,更何況是夜煞營裡這羣幹着刀口上舔血勾當的人呢?而且在她看來這又是拔舌又是斷骨的,還不如死了。但守不住不這麼認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得積德。
明明是自己藏不住話,到頭來怪到問的人身上,將不殺對方視爲一種恩賜,千波宮裡都是這樣的瘋子,無法用常人的想法去理解。
“石家的這門遠親,是石敬之將軍夫人的一個表弟,叫李富。”守不住又要守不住了。
洛浮生聽得認真,她不怕守不住敢對她怎樣,因爲秦關月寵她。
別說拔她舌頭,就是拔根汗毛,秦關月都能把拔毛的那個碎屍萬段。
守不住打不過秦關月,如果能打過就不會在秦關月手底下做事了。
“這李富是冀州人,仗着有石將軍這房遠親,在冀州是無惡不作,是出了名的惡人。曾有人告罪告到石敬之將軍跟前,石將軍一封親筆信遞到冀州知府跟前,讓他不要徇私枉法,按律處置。這冀州知府就將李富抓了起來,不想過不許久,又放了。”
“爲什麼放?”沒了石家的靠山,冀州官衙還有什麼可顧慮的?
守不住呵呵一聲:“這就要問冀州知府了。”
洛浮生愣了一下,隨即明白,若是冀州知府是位青天老爺,哪怕沒有石將軍的這封親筆信,也會依法拿了李富。
怕是李富在冀州行下的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這位冀州知府也是半個受益者。
當百姓的,最怕官匪沆瀣一氣,那才真的是有冤無處申,枉死作他人。
“這和石家造反又有什麼關係?”守不住說了半天還沒說到重點上,洛浮生有些着急。
“你別急嘛……”守不住悠悠道,“你聽我慢慢說。”
洛浮生嗆得一聲拔出高一寸別在腰間的鐵錘往守不住腦門上一放:“小高的錘子有多沉你知道的,你什麼時候說完我什麼時候放下!”
“李富殺人被拿冀州知府收受賄賂冤案錯判不知道被誰告到了聖上跟前聖顏大怒暗中派欽差調查此事結果查出李富與冀州當地的匪徒馮厲勾結意圖造反!”高一寸的鐵錘有多沉守不住怎麼可能不知道,洛浮生這顫巍巍的兩隻手都抱不住,真掉下來得把他的腦袋砸個坑出來,連氣都不喘一下一口氣說完。
洛浮生皺眉:“李富謀反,和石傢什麼關係?”
守不住用眼神示意高一寸把鐵錘拿走,懸在腦門上的殺器迴歸其主人手後,長鬆一口氣,拍着胸脯道:“在馮厲寫給李富的書信中有提到,要李富向石家借兵。”
“李富借了?”若是真的借了,哪怕石家沒有同意,肯定也會受到牽連。
守不住點點頭:“在石敬之將軍的書房內,搜出了李富借兵的信,已被拆封。”
“李富手上可有石敬之將軍的回覆?”如此一來,事情可就嚴重了,謀反那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這倒沒有。”守不住嘖了一聲,“此事發生在石家受聖命奪回台州、海河的前後,距今已有半年之久。石將軍雖未向李富回話,卻也沒有將此事遞達天聽。若是在石將軍書房內搜出的信還未拆封,石將軍還能置身事外,現在嘛……就要看聖上想怎麼處置了。”
“石家現在如何了?”這件事肯定另有隱情,洛浮生絕不會相信石家會謀反。
“石敬瑭、石敬之兩位將軍已被押解進京,石家老小被囚南疆,暫無性命之憂。”
“看來案子還沒定性……”洛浮生摸着鼻子道,“現在是誰在查此案?”
“陳申。”
陳申?洛浮生覺得這名有點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