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洛浮生趕回流民營晚飯發放處的時候,那地兒只餘了兩口空鍋,連一個米粒都沒剩下。
洛浮生忍不住捂着飢腸轆轆的肚子淚流滿面,她好餓,她要吃飯。
一條胳膊搭在正哀嚎的少女肩頭,飛魄適時的出現:“走吧。”
“幹嘛?”洛浮生兩眼淚汪汪。
“本大爺請客。”飛魄豎着大拇指往流民營外一指,“徐州最有名的酒樓豐華樓,去不去?”
有便宜不佔就不是洛浮生了,她把跟上來的小風往身側一拉:“大俠,我可以帶個蹭飯的嗎?”
“當然可以。”飛魄滿口答應着,餘光瞥了一下小風,心有餘悸的半大少年下意識往洛浮生身後藏了藏。
洛浮生沒有發現倆人之間緊張的氣氛,此刻她只想趕緊填飽肚子,催着飛魄就往流民營外走。不過此時的飛魄是身懷鉅款的金主,洛浮生話裡話外的客氣不少。
小風被洛浮生牽着,他看着突然關係好像顛倒過來的洛浮生與飛魄,對這二人的交流方式充滿了困惑。
不同於夜色一降便沉寂下來的滕州府,徐州老百姓們的夜生活非常的豐富。
豐華樓位於徐州最爲繁華的一條街市,巳時開門,亥時閉門,雷打不動,是家百年老店,菜餚豐富物美價廉,深受徐州本地老百姓的歡迎。樓有三層,一二層接待尋常客,三層爲特製的廂房,以來滿足大戶人家的需求。
自然,這豐華樓也是謝家的產業。
洛浮生等人抵達豐華樓時,因正是飯點,豐華樓一層早已人滿爲患,好在豐華樓夠大,二樓還留有幾個空餘位置。
有小二引着三人上了二樓,安排人坐下後,立在飛魄身側諂媚地問:“公子要點些什麼?”
飛魄一指洛浮生:“對面的是當家。”他手腳勤快的給洛浮生端茶倒水,“您要吃些什麼?”
小二倒是沒想到這一身落魄的小道士竟然是三人之中的老大,忙轉向洛浮生,臉上堆滿笑:“道爺,您要點些什麼?”
洛浮生輕咳一聲,轉頭看着正在納悶關係怎麼又倒回來的小風,笑眯眯道:“小風想吃什麼?”
“……”小風只覺一雙銳利的眼睛立時瞪在了自己身上,他偷偷瞄向飛魄,只見其正託着腮幽幽瞧着自己,雖然勾着脣角,但笑意未至眼底,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燕公子,救命,你這兩個朋友太奇怪了,一會兒這個是老大一會兒那個當家,他不該爲了口腹之慾來蹭飯的。
“小風,你冷嗎?”不知道此刻小風內心煎熬的洛浮生關心道。
在冷酷與關心兩道視線的交織下,小風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洛浮生將熱茶遞到小風跟前:“先喝些熱水,想吃什麼便點什麼,不必怕沒人付錢。”她指指飛魄,“這個大哥哥有的是錢。”
“那……”小風瞅瞅四周,找了附近一桌看起來很是豐盛的菜式,咕咚一下嚥口唾沫,“就和那個一樣吧。”
瞧着在流民營還無法無天的小賊出來之後便一副拘謹模樣,洛浮生心想,燕思轅果然是有手段的——不,應該是在流民們心中有着極高的威望,即使是在正招人嫌棄年紀的小風,也會收斂了爪牙,如果偷東西不算招惹是非的話。
下午在與燕思轅的攀談過程中,洛浮生知曉了小風近些年偷的都是些價值不高的,比如老人家的柺杖,小孩子的玩具,略貴重些的只有一枚銅製的鳳簪,用來送給流民營中一位新婚之婦做禮物。但燕思轅以爲,盜竊不論貴賤輕重,現在偷小東西,若不得到懲罰,早晚會栽大跟頭,所以在確認小風偷了洛浮生與飛魄的東西后,連偷的是何物都沒問,便要以藤鞭伺候。
事實證明,燕思轅的擔憂是對的。
小風此次外出,本意就是想去法華寺趁着大家聽講佛法時順些財物,他從未偷過錢財,又是在莊嚴的佛寺,待了一上午也沒敢動手,灰頭土臉的離了寺廟。他在郊外小路上百無聊賴蹲守的時候,盯上了洛浮生這個外地來的落魄道士,在洛浮生給飛魄展示銀針時被銀色晃了眼,誤以爲是銀子,就動了手,並順手摘走了飛魄的錢袋。
這是他第一次偷錢財,也是第一次失手。
幸好失了手,幸好被偷得是她,洛浮生看着面黃肌瘦的小風,不由得心想。隨即又對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若是國破家亡,百姓命不保夕,爲了生存,誰又會顧得何爲正何爲錯。自她闖蕩江湖開始,偷雞摸狗的事情,也沒少幹。
幸好,小風遇上了燕思轅。
洛浮生對着小風發了好半天怔,直到小二陸續將飯菜送上,才被肚子發出的一陣陣咕嚕聲喚醒。
她扯了個雞腿送到小風碗中:“這個是你的。”
小風早已對着滿桌的美食垂涎三尺,拘着洛浮生沒發話不敢動手,這下雞腿送到眼前,雙手抱着就啃。
洛浮生看小風吃得滿嘴油,舀了碗蛋花湯推過去:“慢點,小心噎到。”
小風接過湯碗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碗,顧不得擦去嘴邊的湯漬,繼續狼吞虎嚥啃雞腿。
飛魄看不下去了,他夾一筷子菜送到洛浮生碗中:“光看他吃,你不餓?”
“我要餓死了!”
經飛魄這麼一提,洛浮生像是纔想起自己也餓着肚子般,抱起飯碗來開始狂扒米飯。
“……”
這倆人吃相簡直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飛魄沒再以視線騷擾小風,開始頻繁給洛浮生碗中續菜,爲避免洛浮生老惦記着小風,時不時也會往小風碗中夾幾筷子。
小風受寵若驚,更加覺得這華服男子性情不定,以後萬萬不能招惹。
等三人吃飽喝足,桌上已是風捲殘雲,連殘羹都不剩。
洛浮生拍着肚子癱在椅子上,張着大嘴發出一聲聲飽嗝,絲毫不顧個人形象。
小風學着洛浮生的樣子,也兩手大張歪在座椅上,撫摸着肚子打嗝——他在流民營時已經吃過一頓,這是二回飯。
飛魄好整以暇的擦着手指,絲毫不嫌丟人,在他正欲喊來小二結賬趕快帶着這沒出息二人組離開時,二樓至三樓的樓梯上忽然傳來一陣喧譁。
“燕公子,燕公子請留步!”
燕公子?洛浮生耳朵尖,掙扎着從椅子上爬起來,小風也瞬間坐直了身體,朝着樓梯口的方向望去。
只見燕思轅的身影從樓梯口出現,不過他們所在之處正背對着樓梯,所以燕思轅並沒有看到他們三人。
小風一眼認出燕思轅,正要跑過去,被飛魄一把拽住。
“老實坐下。”飛魄冷聲道。
“兇什麼兇!”洛浮生衝着飛魄扔了個白眼,拉過小風,“稍安勿躁。”
小風聽話的坐下,烏黑的眼睛依舊死死盯着樓梯口方向。
有一名身着儒衫的中年男子出現在三人視野中,他滿面含笑的對燕思轅說着什麼,聲音不大,洛浮生把手握成喇叭狀靠在耳朵上都聽不見,不過可以肯定是,他似乎在勸解,而燕思轅並不領情。
雖然燕思轅背對着三人,洛浮生還是看到那個纖瘦的身子越崩越緊,背也越挺越直,垂在身側的手更是緊緊攥着。
“承蒙您看得起小燕。”
待中年男子停了口,燕思轅的聲音清晰傳來。
自稱“小燕”,看來燕思轅與這中年男子不是生人。
“不過小燕並非自由身,作爲謝家奴僕,嫁娶之事身不由己,還望您體諒。”
嫁娶?洛浮生饒有興趣的托腮,難道是有人看上了燕思轅,想招到自家當兒婿?看那中年男子穿着亦是不俗,不像尋常百姓,燕思轅若是肯,也該是上門女婿。從謝穆沈三家的婚約之爭就能看出,大戶之間的婚娶向來講究門當戶對,招上門女婿沒事,問題是對方還是個無人身自由的家僕,哪個大戶這麼肯屈尊把自家女兒嫁給一個僕人?
除非,這人能給他帶來巨大的利益關係。
深受謝家當家人重用且膽敢頂撞謝家二少爺的燕思轅,在那些位不及謝家意圖攀附的員外戶眼中,大概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吧。
中年男子不知又與燕思轅說了些什麼,燕思轅攥緊的手微鬆,他後退一步朝着對方拱了拱手,繼續道:“馮老爺說的是,小燕雖賣身謝家,但家主向來待下人寬厚,歷來也有奴僕因婚娶喪事離開謝家,若以此爲由辭別,想來家主也不會勉強留下小燕。您容小燕好好思索一番,看如何與家主開口。”
中年男子臉色微微一變,洛浮生脣角勾起眼底升出嘲諷之意,果然一提離開謝家,對方就不同意了。
兩人又在樓梯口攀談一陣子,最終中年男子滿面失望的上樓,燕思轅則鬆口氣,繃緊的雙肩緩緩卸力。
看來是搞定了,洛浮生正想跟燕思轅打個招呼,又一個聲音從三樓方向傳來。
“你倒是好大的口氣。”
這聲音好生耳熟,洛浮生正努力回憶着在哪兒聽到過,聲音的主人已徐徐下樓。
燕思轅剛剛放鬆的身體再度繃直,他轉身,朝着那下樓而來之人深深鞠躬。
“燕思轅拜見二少爺。”
不是冤家不聚頭,來者正是洛浮生驚擾了的那位白日宣淫的謝家二少爺,謝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