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與工人們的交談持續了兩個小時,得到的信息可謂喜憂參半。
可喜的地方在於,喻海濤他們請來的這些工人,涵蓋了鍊鋼、鑄造、軋鋼等幾個關鍵環節,最多再請十幾個技術要求不那麼高的年輕輔工,就可以把一套鍊鋼流程走下來了。這就免去了秦海對技術工人方面的擔憂。
除此之外,這些工人的工作積極性也是非常高的,喻海濤私下向秦海透露,他們向工人們承諾了每月50元的工資,這對於這些退休工人有着很強的吸引力。
當年工廠裡一般工人的工資標準也就是六七十元,這些退休工人本身拿着一份退休金,如果再有每月50元的額外收入,那就是絕對的高薪階層了。退休工人們都面臨着孩子結婚、生子等方面的經濟壓力,一個個日子都過得緊緊巴巴的,有一個能夠月入50元的工作機會,哪怕讓他們賣老命,他們都無怨無悔。
讓秦海覺得鬱悶的,是這些工人根本就沒有鋼鐵精煉的意識,對鍊鋼的理解僅停留在打開爐蓋、投入爐料,然後通電、吹氧這樣的水平上。喬長生是曾經到北溪鋼鐵廠去學習過一段時間的,還懂得一些看配料單、確定渣料配比、計算預脫氧劑用量之類的知識,但也是知之不詳。其他的工人則索性表示自己當年就會按流程工作,什麼爐渣、液溫之類的東西,似乎聽說過,但從來沒有弄懂過。
“當年你們就是這樣鍊鋼的?”秦海簡直不敢相信這些人說的事情,他甚至懷疑大家是不是故意裝傻充愣,以便能夠少乾點活。
喬長生看看自己的工友們,然後嘆了口氣,說道:“秦工,不怕你笑話,我們當年真的就是這樣鍊鋼的。我在北溪鋼鐵廠的時候,看到他們鍊鋼很講究,又是這樣又是那樣。可是我們平苑鋼鐵廠沒這個技術,只能是依葫蘆畫瓢,能把鋼水煉出來就行。”
“那脫磷、脫硫、脫氧、增碳,這些你們都是怎麼做的?”秦海問道。
喬長生道:“我們請北溪鋼鐵廠的技術員來幫忙指導過,他給我們寫了幾個辦法,我們就照着這些辦法做。”
秦海道:“豈有此理,廢鋼成分不同、生鐵含碳量不同,都會影響到具體的操作,怎麼能照着幾個辦法一成不變呢?”
喬長生看看秦海,面有慚愧之色,卻也不再辯解了。
寧默在一旁甕聲甕氣地說道:“我爸當年就說過,平苑的鋼根本就沒法用,拿來焊個水箱之類的沒問題,反正不漏水就行。用來加工零件就是渣,銑個齒輪,沒等銑完齒就斷了。爲這事,我爸沒少和剛纔喬師傅說的那個傅廠長幹仗。”
“傅廠長是個好人。”喬長生趕緊替他們的老廠長辯護,“不過他是個工農幹部,不懂技術,鍊鋼這些事,他也沒啥辦法。爲了提高鋼材的質量,他跟着我們一起在車間裡耗過不知道多少個晚上,可是沒啥用啊……”
“是啊,如果沒有相關的知識,光耗時間肯定是沒用的。”秦海平靜地說道。
“秦工,你看這……”喬長生有些怯怯地說了半句話,後面的話就等着秦海補充了。他想問的,是憑着他們的這些技術,能不能達到秦海的要求。如果達不到要求,是不是說好的事情就要黃了。50塊錢一個月的工資,還沒拿到手就先泡了湯,大家心裡那份失落是難以言狀的。
秦海看出了喬長生的想法,他對衆人笑道:“各位師傅,恕晚輩說一句不敬的話,咱們過去鍊鋼的那套方法,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不過,這不怨大家,因爲這些技術原本應當是由技術人員來教給大家的,沒人教大家,大家不會也不丟人。”
“秦工,你說吧,還要我們幹嗎?”人羣中有人大聲問道。
秦海篤定地點點頭,說道:“當然要請各位師傅幹,說好的事情,我們是絕對不會反悔的,我只擔心各位師傅怕難,不願意幫我們。”
“秦工,只要我們能做到的事情,再難我們也不怕,我們是怕自己技術太差,誤了秦工和葛排長的大事。”工人們紛紛喊道。
秦海道:“只要大家有決心,就沒有辦不到的事情。我想這樣吧,大家這兩天先抓緊時間把機器設備清理出來,喬師傅,你帶着大夥先試着煉兩爐鋼,找找感覺。下一步,我會給大家補一補鍊鋼的課程,不好意思,可能要請大家當幾天學生了。”
“不怕不怕,只要能學會,我們願意給秦工當學生。”工人們說道。
“那好吧,今天我們就聊到這裡,大家先繼續幹活吧。”秦海說道。
工人們散開了,在喬長生的指揮下,開始清理機器設備。他們過去是幹慣了這些工作的,與他們一起工作的也都是當年的工友,配合非常默契,所以不需要秦海多操心。
秦海讓苗磊留在車間裡與工人們一起幹活,自己與葛東巖、寧默、喻海濤一起,走出了車間,來到了一處蔭涼地,找了幾塊廢鋼當凳子坐下來。
“小秦,憑這些工人的技術,能行嗎?”剛纔一直沒有吭聲的葛東巖擔心地問道,他不懂鋼鐵生產的技術,但從秦海與工人們的問答中,能夠感覺到工人們的技術可真不怎麼樣,秦海問的問題,他們有一多半都不知道是啥意思。
秦海道:“稍微有點麻煩,但還不到不行的程度。現在不指望他們還能指望誰呢?”
葛東巖道:“不行我們就聯繫一些大鋼廠,讓他們幫忙吧。”
秦海道:“葛排長,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們之間的合作,省軍區名義上沒有參股,但實際上是要分紅的,這紅利就是我們免費爲省軍區提供的裝備。如果我們找個大鋼廠來幫忙,錢怎麼算?”
“我們讓他們幫忙鍊鋼,該給多少錢就給多少錢。軍鏟的貨款是打到你賬上的,剩下的錢不就是你的利潤了嗎?”葛東巖說道。他雖然是個軍人,但對於這種賬目上的事情也不是完全不懂。
秦海道:“葛排長把事情想簡單了,如果我這樣做,外人看不到我爲省軍區提供了免費的裝備,只看到我秦海低買高賣,掙了很多錢。隨便誰到公安局去舉報我一下,這就是投機倒把罪,到時候你給我送飯去?”
“誰敢抓你。”葛東巖眼睛一瞪。
“怎麼,你們想幹預地方事務?”秦海反問道。
“我們……起碼可以幫你解釋解釋嘛。”葛東巖的口氣變軟了。他也知道,秦海說的道理是對的,秦海辦一個鋼鐵廠,不管掙多少錢,都算是合法的經營收入,別人管不着。但如果自己沒有工廠,完全靠倒買倒賣,在當年的確是很敏感的事情。
萬一有人歪歪嘴,別說秦海被公安局抓走,就算被縣裡找去問話,也是一個極大的麻煩。嶽國陽當然可以出面幫忙調停,但這也就相當於給嶽國陽惹了麻煩。軍隊經商在當年是衆所周知的秘密,但畢竟不宜放到公開場合來說。所以,能夠少一點麻煩,當然是儘量少些爲妙。
秦海道:“葛排長,你不用擔心,這些工人的基本操作還是非常熟練的,缺乏的只是技術上的指導而已。我想辦法弄一批技術員來,盯在爐前爲他們提供實時的指導吧。”
“一批技術員……”寧默咂巴了一下嘴巴,想說啥,終於還是沒說出來。
這些天,寧默他們也曾瞭解過技術員的情況,發現僱技術員比僱工人可難多了。技術員的數量本身就很少,而且由於是幹部編制,所以不像工人編制這樣容易請出來。他們找了這麼久都沒有找到一個能用的技術員,秦海一張嘴就是“一批”,這是何等的霸氣……或者是狂妄?
“葛排長,要開始生產,需要有資金投入,此前嶽司令借給我的2000塊錢,根本就不夠用,你有沒有帶更多的資金過來。”秦海開始詢問實質性的問題了。
葛東巖看了看寧默和喻海濤,遲疑了一下,沒有吭聲。
秦海順着他的眼神也看了看自己的小夥伴,然後說道:“葛排長有話就說吧,我和胖子、海濤是哥們,這個項目所有的事情都不用瞞他們。”
聽到秦海的話,寧默和喻海濤互相對視了一眼,眼神裡都流露出幾分感動:秦海真是一個仗義的哥們啊,這麼大的項目,最起碼是上萬的利潤吧,居然對我們哥們毫不隱瞞,整個平苑縣還能找出這麼仗義的人嗎?
葛東巖也點了點頭,心裡對秦海的人品也多了幾分崇敬。他說道:“小秦,既然你對寧默他們如此坦誠,那我就直說了。部隊那邊已經預付了20萬的貨款,嶽司令吩咐,讓你抓緊時間建一個銀行戶頭,一經建好,他就讓人把錢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