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和李母二人均是勸慰趙母,勸了多時,方纔讓趙母稍稍安心。
馬車回到青州,衆人下車來,都是輕聲嘆息。李清照和相公二人相顧一視,還覺得不依不捨,想着如何再去見歇兒。
衆人回府去,一整日都沒有回過心神來,心裡面還在記掛着歇兒。歇兒離自己也不遠,不過自己就是不能與歇兒日日相見,這種滋味,真是不好受。
過了一日,李清照和相公二人內心思念歇兒過甚,竟都不願意出門去了。此時二人內心裡面只有歇兒,除了他之外,別無他人。因此二人心裡面除了想念歇兒,回憶和他說過的話,也不想去做別的事了。
如此又過了一日,爾後又過一日。姝孌心裡面記掛着趙公子和嫂夫人,整日也不見他二人出門來說話做事,到他二人房間門口處,瞧他二人都是呆滯着臉龐愣神。姝孌心裡知道趙公子和嫂夫人是思念孩子,可是自己又擔心他二人的身體,怕他二人倘若一直這樣下去,難免會壞了身子,可是自己一個下人又能怎麼辦呢?
想來想去,姝孌只好去見趙夫人,將趙公子和嫂夫人的情況與趙夫人說了。
趙母聞言,也是輕聲嘆息,擺擺手,搖搖頭道:“你就不要管他們了。他二人此時正是傷心的時候。”
姝孌只好忍着急躁,“嗯”了一聲,隨即很不情願地轉過頭去,慢慢行出門。將房門帶上。
趙夫人說讓自己不要管趙公子和嫂夫人,自己也不能說什麼,想必趙夫人知道這個情況。內心比自己要着急多了吧。
姝孌輕聲嘆息,無奈之下,只好默默離開。
皓月正在走廊之中,見姝孌過來,卻瞧她一臉灰暗,上前一湊,道:“怎麼了?”
姝孌道:“趙公子和嫂夫人整日憋悶在家中。悶悶不樂,這可怎麼辦?”
皓月道:“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孩子,卻不能將孩子認領回來。這樣的感覺,怎麼能不難受呢?”
姝孌道:“是。”
皓月道:“昨日我去他們房中,還聽他二人說起這個話了。我還被訓斥了一頓。”
說到此處,皓月吐了吐舌頭。目光向上移去。很是不樂意,隨即嘆息道:“唉……”
又過了半日,二人在趙明誠和李清照二人房屋之前轉來轉去,瞧他二人在屋子裡面的那個失意模樣,想進去勸一下。皓月又想起昨日自己被訓斥的場景,因此也不敢進門去,姝孌自然也不敢進去了。
趙明誠自牀上下來,又自座位上起身。在屋子裡轉悠了半晌,嘆息了一聲又一聲。
李清照伸手扶住了自己的下巴。低頭想來想去,嘴角突然上揚,內心想着自己一家三口昔日在一起的場面,感覺十分甜蜜。
這時趙明誠又是忍不住內心的急躁,坐了下來,與娘子說道:“我們什麼時候再去一趟?”
李清照道:“婆婆不說話,我們怎麼能去?”
趙明誠一拍桌子,嘆息一聲,站立起來,隨即又是着急道:“昔日孩子也沒有在我們身邊,明誠也沒有這麼着急過。那日我們去看了一看孩子,也不知道怎麼的,明誠這腦子裡面就一直想着孩子。昨夜我到很深了,卻還是難以入睡。你知道嗎?明誠可急死了。人家告訴我們孩子在什麼地方,我們卻只能在心裡面知道知道,卻不能將歇兒接回來,這般折磨我,我實在是……實在是難受。”
話一說罷,趙明誠又是坐下來,想來想去,只有嘆息。
李清照道:“相公你心裡面不好受,清照自然也是如此了。這幾日來,每每一躺下身子,清照就睡不着。我們二人半斤對八兩罷了。你這麼對我說話,那也是沒有用處的。”
趙明誠道:“都怪爹爹,當初非要將你我分開,倘若不是爹爹這樣,我們也不能一家人難以團聚啊。”
李清照安慰相公道:“不論如何,我們至少已經知道了歇兒的所在。總好過我們不知道他在何處,以爲他還浪跡天涯吧?”
聽娘子這麼一說,趙明誠內心稍稍好受了一些,沉吟片刻,接着說道:“那倒是,不過我們……什麼時候能再去見一見歇兒?”
李清照道:“我們如今正是時運不濟之時。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嘿嘿,這樣的經歷,大起大落,實在難有定數。我們還不能將歇兒要回來。倘若此事讓蔡大人知道了,那可就壞了大事。”
趙明誠咬咬牙,道:“這算作是最痛苦的事了嗎?明明和自己的孩子相距不遠,卻不能相認。我的懷中,至今還有他寫的那篇千字文呢!”
話語未落,趙明誠已經自懷中掏出那篇文章來,道:“好字,好文,很像我。”
李清照輕輕抿嘴,很是淡然道:“相公幼時是不是神童?”
趙明誠聽娘子這麼說自己,一時間內心歡喜,還真有些飄飄然,雙手捧着書信笑道:“明誠幼時也是能識得千字,熟讀文章的。娘子你看歇兒這樣,也應該能猜測出來明誠當年的樣子。”
李清照終於忍不住,直接笑語道:“相公你這個人,倒挺會孤芳自賞啊。”
聽娘子這話一說,趙明誠只是淡淡一笑,也不臉紅,倒突然感覺氣氛稍微緩和了一些。
李清照也隨之一笑,內心稍稍舒暢了一些,緊接着說道:“相公幼年時能行文寫章,你這樣的人很少有人能比了。”
話未完,李清照衝着相公豎起大拇指來。
趙明誠自謔一笑,輕輕搖頭道:“這樣的人也不在少數了。天下人才濟濟,進京趕考者不計其數。我能算其中一個。也就可以了。”
李清照聽聞相公的話,又是淡淡一笑,心裡想道:“我和相公能說一點這些與歇兒無關的事。讓他心裡好受一些,也挺好的。”隨即應和道:“哈哈,相公你今日又開始自謙了嗎?在這個屋子裡面,就你我二人,並無外人,你再這樣盲目自謙,清照可就聽不下去了。”
趙明誠與娘子說上了癮。突然內心歡喜起來,停不下來,與娘子直言道:“娘子說得對。明誠自謙。其實明誠腹中的詩書,多半都是小時候就熟讀的。”
李清照微笑附和道:“對,相公能有這樣的能力學識,一般人誰能相比啊?”
趙明誠又是哈哈兩聲。看了看自己手中拿着的那個書信。卻突然搖頭嘆息,道:“只可惜,我年幼時能背那麼多的東西,到頭來又有什麼用處?還不是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嗎?”
李清照嘴角笑容微收,伸手去撫住相公的肩膀,柔情道:“相公方纔說的豪言壯語,你忘了嗎?怎麼一會兒的功夫,又開始妄自菲薄了?”
趙明誠嘆息道:“我看這個書信。看了幾日了。書信角落都已被我的手指磨損了。嘿嘿,我卻不能夠和歇兒再見一面。”
李清照內心悵然。也是失落,自己本以爲會轉了話題,故意誇相公幾句,好讓相公心裡好受些,真沒想到又說到這裡了。
相公心裡不好受,自己心裡當然也不高興。想來想去,李清照終於還是與相公說道:“沒事,事情都沒有做絕的時候,我們與歇兒這麼多年沒見面,這不又見上面了嗎?
趙明誠滿臉無奈,道:“見了面,又有什麼用處?還不是匆匆一別,下次見面,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呢!抑或再難見面了。”
李清照着急道:“相公胡說,人家趙大哥都說了,我們之後要去見歇兒,有的是機會。現在我們只能等機會了。”
趙明誠道:“歇兒曾說,爲人不可輕浮,不可浮誇,不可急躁,不可跟不正之風。嘿嘿,想必他日後會做一個好官的。”
李清照瞧相公的眼神,溫柔迷離,再看相公那個微笑模樣,心裡想道:“相公又在回憶過去了。”
趙明誠也沒有理睬娘子,接着自語道:“明誠當初爲他取名之時,就是這個意思。歇息片刻,然後再開始。與人競爭,留些餘地,方纔進退舒張,行事圓通啊。歇兒是一個好苗子,將來進京趕考,必然馬到功成,這也好。”
李清照又瞧相公美滋滋的,說來說去離不開歇兒,一會想念他,一會又期待他。話語雜亂,卻都是一個意思,那就是相公深深愛護着歇兒。
李清照甜蜜笑了,慢慢移過去身子,與相公道:“不用你說,歇兒他自己有着自己的主張。將來等他成就了功名,再來與我們相認,如何?”
趙明誠內心自然不忍,不過想了一想,還是含淚點頭道:“好。”
李清照道:“我們二人整日在這房間之中待着,也沒有用處啊。歇兒雖然離我們很近,可是我們互相也看不到,不知道情況。還不如像往常一樣,該幹什麼幹什麼。”
趙明誠無奈笑了笑,想了一想,道:“娘子說的是。”
方纔自己與娘子這一番對話,頓時讓自己內心的壓抑情緒釋放不少,此時趙明誠也只覺得突然之間放鬆了許多,道:“娘子說的對,明誠的金石字畫,還未尋完。這麼多日子我們沒去想這個事,確實耽誤了不少日子。”
李清照看着相公,心裡道:“相公天生就是一個沉悶的人嗎?內心有那麼多話,寧願憋着也不開口說出來。方纔清照只是與相公隨意說了兩句,他便如傾倒一般開始訴苦。唉,也不知道相公這個性格是好還是不好。”
趙明誠說罷話,便自座位上起身來,走至房門之外,左右瞧了一瞧。
李清照也跟着起身來,向前行了幾步,道:“相公你在看什麼?”
趙明誠道:“阿福。”
喊了兩聲,將阿福喊了過來。趙明誠道:“我們回來之時,那些文墨你放到哪裡了?我怎麼在屋子裡面翻來倒去,也沒看到?”
阿福一指嫂夫人,道:“都是嫂夫人放起來了。”
趙明誠回身看了看娘子,瞪眼有些吃驚,道:“我整日和娘子在一塊,怎麼沒瞧見你拿那些東西?”
李清照道:“相公腦海之中,只有歇兒,哪裡還顧得上其他的事情?清照就將文墨放在櫃中,相公你看。”
話語未罷,李清照已經轉身去拿了,將文墨拿出,李清照與相公道:“你要寫什麼字,看什麼帖,清照都陪着你。”
趙明誠也不向後看,只是輕輕擺手,示意阿福退下,隨即心裡美美道:“明誠這個平日裡從來不注意自己的東西,倒是娘子,知道將東西放在何處了。”
李清照心裡道:“整日沉悶,也見不到歇兒,不如暫時先不要去想他算了。”
趙明誠突然大喜,整個人也精神了起來,伸手卷了捲袖子,大步上前坐下,與娘子道:“金石字畫可是好東西,這就是文章。官位也就在這幾十年罷了。百年之後,我都身入黃土,誰人還知道明誠曾經做過官呢?可是這字畫不一樣。倘若鑽研透徹,成一家之言,將來流傳後世,豈不是美嗎?”
李清照滿心歡喜,與相公道:“瞧你那個樣子,一提書畫你就來勁。倘若清照不將這書畫拿出來,你是不是就這樣沉悶下去,一直緩不過神來?”
趙明誠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了一想,隨即嘿嘿笑了兩聲,道:“娘子懂明誠的心,明誠服了你。娘子關心明誠,明誠發自內心感謝你。我這樣子笨手笨腳的,什麼事情都做不好,做這個忘記那個。嘿嘿,娘子你辛苦了。”
李清照笑語盈盈道:“你貧嘴的本事不知道是和誰人學來的。”
趙明誠道:“無師自通了。哈哈,好得很,我們一同來看。前些日子不知道看到了哪裡。”
李清照伸手一翻,便翻開,翻到了一頁,與相公道:“相公你看,就是這兒了。”
趙明誠此時內心高興,倒是將歇兒暫時忘卻到一旁去了,眼珠子盯着書畫,久久未能離開。
二人一整日裡,都在看這個。皓月姝孌二人在房門之外看了半晌,終於瞧見他二人高興了起來,都湊了上去,掌燈送水,端茶送飯,這才覺得氣氛稍稍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