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無病說出這一番話後,李銘九心裡面立刻開始盤算起來。
這個說法,對自己而言,似乎是不錯的?李銘九考慮的很清楚,馬蘭村也好,還是附近的幾個村子也好,他們佔據的土地已經是既成事實,想要收回來是不可能的了,即使是將這件事情鬧到省裡或者再高一點兒的層次,也只是徒增煩惱而已,土地誰屬還在兩可之間。
莫說李銘九沒有多少心思放在跟農民們爭地的事情上,即便是他有想法願意爲平原廠以前辦下的糊塗事兒擦屁股,那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做成的。
當務之急,還是要拿下礦泉水廠的開辦權利,從中好好爲自己撈一把,搞出點兒政績來纔是最重要的,至於那些莊稼地,你還能指望把它們要回來做什麼呢?
平原廠現在的情況,能夠維持原有的規模就謝天謝地了,哪裡還有什麼向外的發展空間?職工的宿舍用地,僅僅是廠區內現有的土地就用不完了。與其跟村民們在這裡扯皮,不如將礦泉水源拿到手裡,這可是一個看得到的金礦。
因此從範無病的話中,李銘九是看到了這件事情的轉機的。
“這樣一來,我們廠子的損失可是很大的啊!馬蘭村佔用的土地,可是比我們的廠區都大很多的一片,這個虧吃的太大了!”李銘九沉吟着說道,不過語氣中已經鬆動了很多了,也就是面子上面的事情一時之間抹不下來而已。
範無病微微一笑道,“可是你也別忘了,現在那些土地已經不是荒地了。”
如果是荒地的話,這些土地的使用權肯定是歸平原廠無疑的,可是現在居住在上面耕作的農民們怕沒有幾千上萬人,這樣一來問題就複雜化了,不可能有人將他們從已經耕作了十幾年的土地上攆走的,這是一股比平原廠的力量還要大許多的羣體。
我們的國家是以什麼爲基礎的?工農聯盟嘛!不處理好農民的生活問題,會出大亂子的,就算是將事情捅到了高層,也不能讓這些農民們無家可歸。相反,這事兒能夠讓上面對於平原廠一直以來混亂無序的管理狀況感到不滿。
連自己的地盤兒都守不住,還能指望他們幹好什麼事情呢?
李銘九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便沒有再說什麼話,算是認真考慮了範無病的這個提議。
最後談了一個小時之後,平原廠跟沈曼華之間達成了合作協議,而馬蘭村的代表市政斧方面也同意了負責協調關於水源問題的一切事宜。
“可是這裡也有一個問題。”沈曼華依然是一副優雅的姿態,慢慢地說道,“我當初只是想要投資一家礦泉水廠而已,如今卻變成了需要投資一家大型的綜合姓公司,這個投入會變得很大,這不符合我的股東們的利益。”
範無病立刻回答道,“沈小姐,雖然新成立的公司中包含了原屬平原廠的大片土地,但是這一部分是屬於爭議中的資源,我們的公司只是將這部分難以決定的土地的使用權從平原廠中合理地剝離出來,這只是一個變通而已,可以說,這一部分不需要您額外進行投入,而您的公司卻可以擁有這部分土地的處置權力,當然了,農民已經開發的土地,是不能夠計入的,這部分就應當算作他們的股份。您所需要投入的資金,依然是建設礦泉水廠的那部分資金,或者,稍微多一丁點兒。”
“一丁點兒是多少,我需要一個量化的數字。”沈曼華的姿態,很像一個成功的商人。
範無病心中暗讚了一下,然後攤手說道,“這種事情,最後肯定會有一個確切的數字的,但是據我估算,應該不會超過一百萬美元,主要就是用於村民的安置問題吧。”
“如果是這樣,勉強還是能夠接受的。”沈曼華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衆人吃過中午飯之後,又商議了一陣子,總算是拿出了一個比較明確的方案來。
馬蘭村的村民們獲得了目前所耕作的土地使用權,以及百分之五的水廠分紅,平原廠以水源入股,佔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而沈曼華負責籌建礦泉水廠所需要的資金,以百分之六十五的持股成爲新公司的大股東。
除此之外,新公司也獲得了對平原廠廠區以外的土地的使用權,換句話就是說,沈曼華此時已經掌握了超過六個平方公里的原屬於平原廠的未開發荒地的使用權,這可是將近一萬畝的土地。
當然了,在這個方案被上面批准之前,這一切還都是紙上談兵。
三方面的人都感到比較滿意,但是方案才遞到市政斧裡面的時候,就被市長範亨給否定了。
李銘九此時正在滿腦子憧憬着自己的合資大計,沈曼華允諾的投資規模在五百萬美元以上,摺合人民幣也就有四五千萬的樣子了。此事一成,自己再往部裡面使點兒力氣,升遷的事情就是指曰可待了。
因而當他得知方案被市政斧否決之後,便殊爲惱火,差點兒按捺不住要去找上門去質問,不過後來仔細一問,得知事情是被範亨給否定的時候,就有些躊躇了。
按道理,這個方案都是範亨的兒子範無病給提出來的,三方又都能夠接受,即便是在協商的過程中,也有市政斧的幹部參與了其中,範亨完全沒有理由否定啊?
難道說,是他沒有從中得到好處?嗯,一定是這樣的!李銘九以己度人,立刻覺得自己想通了其中的關鍵。
不過這種事情可是關係到平原廠和馬蘭村甚至是磐石市形象的一件大事,招商引資工作可是當前政斧工作的主流方向,範亨他就不擔心這麼吃拿卡要會給自己招致麻煩?
可是李銘九想一想,倒也覺得範亨似乎不像是這種人,自他回到磐石主持政斧工作以來,風評甚佳,辦了不少好事實事,在老百姓中的口碑相當好,總不會爲了這麼一點兒蠅頭小利就自毀前程吧?據說他那個兒子,可是挺有錢的,否則也不會開奔馳車了,還據說,他女兒在燕京可是開辦着大公司的,企業規模全國都數得上,怎麼會在乎這麼有點兒小錢?
那麼,大概就是爲了一些別的原因了。
於是李銘九就決定親自去見一見範亨,當面質問他爲什麼要否決了三方提案。
與此同時,範亨正在家裡面拷問範無病。
“既然你牽頭提出了這個三方提案的建議,怎麼到頭來又要我否決呢?”範亨對於兒子的主意不是很瞭解,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對提案進行否決,這是他的職權所在,畢竟是很大的一樁生意,牽扯也廣,慎重點兒是有好處的。
再說了,磐石市一段兒時間以來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即使這樁生意談不成也無所謂,開發礦泉水廠而已,佔用不了多少資金,如果不是因爲其中牽涉到平原廠和馬蘭村的土地糾紛的話,範無病出點兒錢就可以搞定了。
範無病正在看報紙,聞言便笑道,“既然老爸你有疑問,怎麼直接接否決了?你就不擔心我會搞錯啊?”
“你小子屁股又發癢了!”範亨被兒子氣得夠嗆,有些恨恨地說道,“你要是給我耍花樣兒的話,先讓你補讀幾年高中去!”
補讀高中?!範無病苦笑道,“那會害死人的!”
“不過話說回來,你媽倒是希望你能夠上大學的,畢竟咱們家也算是書香門第,你姐你哥他們都上了名牌大學,你好歹也得進去鍍鍍金,省得讓人家說咱們家老三連初中都沒有上完吧?”範亨抓住這個機會,對範無病說教了幾句。
“這話應該是我媽說的吧?”範無病一聽這個,就知道肯定是張梅提出來的建議。
老媽張梅自從當了是文教局的局長之後,便以全市的文化教育工作爲己任,針對磐石市教育經費投入不足的現狀,很是跟老公範亨要了不少撥款,立誓要把磐石市的文教工作打造成全省第一。
對於範無病這個家中怪胎,張梅也有些頭痛,作爲文教局的局長,家裡面居然有一個連九年義務制教育都沒有完成的小兒子,說出去真是丟人啊!
因此張梅對於範無病這個學歷問題一直懷有很大的怨念,總是想要將他抓回來重新上學,好歹考個普通高校上一上,不能讓人說自己教育子女的水平每況愈下,照這個樣子,怎麼能夠勝任文教局長的重任呢?
“在這個問題上,我跟你媽的意見是一致的。”範亨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咱們還是先來討論一下眼前的事情吧!”範無病有些頭痛地建議道,“雖然按照目前的發展形勢,招商引資,改變企業的經營機制,搞活企業,實現政企分家是大勢所趨,但是地方政斧對於搞政績實在是太過熱衷了,以至於國企資產很多都被賤賣了!比如華策公司最近的收購活動,以及泰國正大財團的收購案,基本上都是衝着我們的優質資產而來的,而相關部門爲了解決經營體制的問題,對於這些兼併要求幾乎是有求必應,有些資產比如企業的土地資源和廠房設備等幾乎就是雙手奉送,所圖的,不過就是一個解決企業所屬權的轉換而已。”
“也不僅僅是如此吧?外資帶來的不僅僅是資金,還有國外的先進管理經驗嘛,企業擺脫了政斧的重重束縛,應該是更具有活力的。如果我們做出一些利益上的讓步,人家外資也不肯來的嘛!”範亨最近也在看相關報紙資料,深受輿論的影響。
範無病苦笑着搖了搖頭,“我不是說不能這樣做,做生意總是要下本錢的,空手套白狼的生意是有的,但是除了一些高手外,別人是玩不了的。我的意思是說,現在很多地方政斧單純地爲了引資而引資,單純地爲了企業改制而改制,他們並沒有考慮過,這麼做是否會對企業的發展產生良好的促進作用,而僅僅是爲了完成任務而已,就是比一比誰拉來的外資數量多,誰手裡面兼併或收購的企業數量多,誰轄區內的企業改制後在海外上市了,除此以外,還有什麼別的益處嗎?這種現象,是很不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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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一說你的具體打算?”範亨向兒子問道,“你讓我否決這個提案,目的何在?”
範無病扶着額頭回答道,“有些事情,你不能直斥其非,而是要採取迂迴的策略才能夠成功,現在的情況正是如此。輿論的壓力是很大的啊!你也看到了,現在鋪天蓋地的宣傳,都是讚揚華策集團的收購活動,似乎這傢伙就是天使一般,走到哪裡就可以灑下一大片金錢來,然後將一些國企包裝改制後,拉到海外去上市,頓時就可以引回來大量的外資,簡直就是救世主!可是大部分媒體都對隱藏在背後的利益轉換緘口不言,對於優質資產的流失不予置評,根本起不到媒體的輿論監督導向作用。”
“所以,你就想搞出點兒事情來?引起上面的注意?”範亨此時有點兒瞭解兒子的想法了,不過他又深恐兒子的做法有閃失,反而將他自己給深陷進去,於是心裡面非常矛盾。
作爲一個正廳級的地市級領導幹部,範亨是希望能夠避免優質國有資產的流失的,但是作爲一個父親,他不希望兒子範無病因爲這些不相干的事情惹上麻煩。
要知道,範無病這麼做的話,肯定會影響許多人的發財大計的,遭人嫉恨是難免的,政治鬥志跟商業競爭,同樣是殘酷的,而且往往是殺人不見血的,官場中的黑暗,很多老政客們都慎之又慎,一不小心就會身敗名裂,更何況範無病這麼一個毛頭小子?
範亨,是不希望兒子涉足這個領域的。
“我心中有數的,否則也不會繞開這個一個大彎兒,讓沈曼華頂着印尼華僑的帽子出場了。”範無病感受到了父親範亨的愛護之情,便笑着安慰道。
“我應該怎麼配合?”範亨皺着眉頭問道。
該怎麼配合呢?範無病將手中的報紙合到了一處,意味深長地說道,“既然國有資產有可能造成流失,那麼當地政斧自然不能夠同意這個方案的實施,不需要太多想法,也不需要做太多的動作,只是在書面材料上面註明政斧的意見就可以。”
“這樣的話,你不是白費力氣了嗎?”範亨感到非常詫異。
原本範無病挑起這件事情,就是爲了搞出點兒事情來,最主要的是看李銘九不順眼,想借機收拾了他,可是如果此時被卡在市政斧這裡,那還有什麼挑動是非的機會呢?
“這個你不用擔心,即使市政斧這裡卡住,李銘九也會想辦法來解決的,他是習慣走上層路線的人,怎麼可能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不過這樣一來,老爸你就可以從這件事情裡面摘乾淨了。”範無病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哦,這下子範亨有點兒明白了,原來兒子考慮事情居然是滴水不漏,他是在設計李銘九,同時又是利用這件事情給上面敲一個警鐘,讓他們看到境外資本的兇惡之處,同時還要保證自己不會因爲此事受到負面的影響,真是心思縝密算無遺漏。
想到這裡,範亨看着兒子的眼神就又有些不一樣了,老資格的政客,也未必就有這麼敏銳的判斷力和艹作手腕,這麼強大的能力出現在自己未成年的兒子身上,真是令人感慨萬千。
果然,第二天一早,李銘九就給範亨打了電話,親自約好了時間,來到市政斧跟範亨討論關於平原廠與馬蘭村及沈曼華的印尼華商之間,那個礦泉水廠的項目。
“範市長,我真的想不明白,你有什麼理由反對這個項目?”李銘九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讓人看了真的以爲他是一個大公無私的改革先行者,他拍着桌子質問道,“當前的工作重點就是企業改制和招商引資,爲了搞活企業,我們這些當廠長的沒白天沒黑夜地忙活,就是爲了找個好項目,或者引來發展資金,我們容易嗎?可是在項目基本上都已經到手的情況下,你們市政斧居然不支持,而且還扯後腿,這說得過去嗎?”
範亨示意秘書給李銘九倒了杯茶水,然後好整以暇地回答道,“李廠長,稍安勿躁,聽我仔細把話說清楚,你再說也不遲。”
李銘九一臉不爽地坐了下來,端過秘書倒的茶水,咕咚咕咚地關樂樂兩口,然後坐等範亨的解釋。
範亨思忖了一下後說道,“這個方案,原本市裡面也有幹部參與了制訂,但是我們市政斧的班子討論之後,認爲其中存在利益輸出,所以才否決了這個方案,即便是李廠長沒有過來這一趟,我們也是準備要將反對的理由整理一下,給你送過去的。”
“爲什麼?”李銘九目光炯炯地盯着範亨問道。
“我們仔細研究了你們報上來的方案,發現印尼華僑成爲大股東之後,就擁有了大片土地的使用權,也就是說,她只要願意,可以對原屬平原廠,而現在屬於磐石市範圍內的近萬畝土地隨意使用。一旦他們利用這些土地,從事一些商業活動或者是對磐石市現狀不利的活動,那麼將會產生非常嚴重的後果。因此,我們一致認爲,這個方案是行不通的,至少我們市政斧這裡不會同意這個方案。”範亨拿着那份兒三方提案,指明瞭其中的幾個條款,對李銘九說道。
“那又有什麼?”李銘九絲毫不認爲這其中有什麼問題,而是反脣相譏道,“市政斧的顧慮未免太可笑了!不錯,我們的合作當中確實存在大宗土地使用權的轉移,但是這也是符合國家的政策的,這些土地放在平原廠,也排不上用場,還是屬於閒置土地,是無法盤活的資產,而且這些資產在磐石市政斧的縱容之下,被越來越多的村民們蠶食鯨吞,用不到五年時間,就都成爲村民的私產了!這些土地對我們平原廠而言,意義並不大,還不如現在作爲優質資產盤出去,倒是可以爲我們換回投資來!磐石市政斧這邊兒的想法我心裡是清楚的,你們不就是想要通過和平演變,把這些土地都吞沒掉嗎?”
“你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反正我們市政斧這邊兒,是不能夠同意這樣的方案的,這個沒有絲毫的商量餘地。”範亨的臉色也不好,當下就表明了他的立場。
“就算不通過市政斧,我們就沒有辦法了嗎?!”李銘九也很氣憤,他覺得範亨就是故意跟自己作對,於是也扔下了一句狠話,然後就摔門離開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