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歐陽沉醉踏進去的動作驀然僵住了,他撫着門框的手硬生生僵在了那裡,他慢慢轉過頭,像是沒聽清楚,“恨水,你說什麼?”
恨水的頭垂得更低了,“……醉,孩子不是你的……咳!”
衣襟突然被一隻手遏制住,後背撞在了門框上,歐陽沉醉並沒有想要傷他,動作力度不大,卻也足以讓他一個文弱書生吃不消。恨水半天才平復下心情,擡起頭就對上了歐陽沉醉猩紅的視線,只是他的眼中除了暴戾,更多的,卻是不安。
恨水知道,他是信了。
自己從來沒有騙過他,他信他,毫無保留。
也正是因爲如此,他才更加愧疚,卻更要這麼做。
“……醉,孩子才兩個月,不是你的。”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兩個月和三個月代表的意思,兩個月的時候,如側妃在宮裡,醉根本沒有碰她,又怎麼有孩子?他要斷絕一切可能的因素,他要讓醉相信,孩子不是他的。只有這樣,他纔會對如側妃斷了一切的念想,最愛的女人懷了別人的孩子,相信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他覺得難堪,可這難堪中,更多的將會是恨,恨到極致,他會忘了她。
這樣,對大家都好。
“啊——!”
李毅剛走出冼塵樓沒多久,就聽到樓內突然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痛苦、掙扎、憤怒、暴戾,無數種的情緒交雜在一起,在這樣的夜色裡,很恐怖,就像是野獸的嘶吼一般,讓人不寒而慄。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猩紅的眼睛暴怒而又殘虐,歐陽沉醉一把徒手扯下了門框,森冷的表情死死盯着房間裡的人,卻沒有邁進去一步,雙手死死攥着,恨意與嫉恨啃食着他鮮血淋漓的心,他掐着喉嚨,覺得喘不過氣來,“爲什麼……爲什麼……”
“醉,你怎麼了?”
恨水連忙扶住了他慢慢佝僂下的背脊,神情變得不安。
難道自己這步棋走錯了?
“疼……”歐陽沉醉死死遏制住自己的喉嚨,一隻手掰着門框,手漸漸鬆開捂着心口,一遍遍重複着,“疼……爲什麼……爲什麼……”一遍遍的呢喃像是魔咒,困住了歐陽沉醉,也困住了恨水,他怔怔望着歐陽沉醉的手捂着的地方,慘笑一聲,卻沒有發出聲音,他早知道醉對如側妃的執念,可竟然已經深到這種地步了嗎?
不知過了多久,歐陽沉醉的身體才慢慢冷靜下來,他的十指收攏,門框上的倒刺刺入掌心,鮮血淋漓,他像是感覺不到疼,慢慢直起身,倒提着門框,就要往房間裡走,恨水連忙拉住了他:“醉,你要做什麼?!”
“我要去殺了那個孩子!”他要毀掉一切背叛的罪證,沒有這些,他就當不知道!他就當不知道!
恨水臉色立刻白了,拽住他的衣袖低吼道:“醉!就算你今天殺了這個孩子,那麼如果如側妃不愛你,那麼就可能有第二個第三個!你何必這麼執迷不悟!何必呢?!”
“第二個?第三個?哈!”
歐陽沉醉惡狠狠的回頭,血紅的眼珠在漆黑的夜色裡,驚恐嚇人,“她懷一個我殺一個!”
那些都是孽種!
都是孽種!
她是他的女人,憑什麼要給別人生孩子?!
“可你要殺了那個孩子?如側妃醒來,絕不會原諒你!”恨水突然大吼出聲!這原本是情急之下的話,可等喊出來,不僅是他愣住了,連歐陽沉醉也怔住了,他的動作很慢,他慢慢擡起頭,看向宮秋如,隔着屏風並不能看清楚躺在牀榻上的人,可他朝裡走進去的動作就這麼停了。
恨水心裡堵得慌,果然,如側妃比什麼都要重要啊……
“醉,如側妃連一個手下都這麼重視,更何況那是她的孩子,那是她的骨血,如果孩子沒了,她會做什麼,你……確定你承受得住?”
“……”歐陽沉醉搖搖頭,動作僵硬地向後退了一步,差點摔倒,俊臉慘淡無光,“不知道,我不知道……”
“醉!你聽我說,現在既然已經成了既定的事實,那麼首先你得承認,這個孩子不能死。”
“……”不能死?那麼他要怎麼眼睜睜看着她生下別人的孩子?!
“如果孩子沒了,醉,你和如側妃就真的沒有可能了。”看着歐陽沉醉幾近發狂的表情,恨水覺得下一劑猛料。“所有人都不知道孩子不是你的,如側妃也不知道,你可以讓孩子生下來,一則,可以牽制住如側妃;二則,這個孩子日後可以成爲控制住新帝的人質,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爲?”而醉每次想到這個孩子,如側妃的背叛在他心裡就會加深一次,直到這根刺再也不痛,那麼,醉就會徹底把她拔除掉,再也不愛。
一箭三雕,他能爲醉想到的,只能是這樣。
——如果孩子沒了,醉,你和如側妃就真的沒有可能了。
這句話就像是魔咒,在歐陽沉醉耳畔響了一遍又一遍,胸口像是被硬生生撕裂,他搖着頭啞然苦澀地笑出聲,“可恨水,你要我怎麼辦?怎麼辦?就這樣看着她生下別人的孩子?啊?你就讓我這麼看着?!”他受不了,一想到以後將會有一個融合了那女人和歐陽東覺血脈的孩子在他面前晃,他就覺得……覺得……
猛地轉過頭,胸口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疼得他喘不過氣。
“……醉,你可以暫時不見她。”不見就不會這麼怨念。
時間,終究會淡化一切癡念……
“噗!”
急促的呼吸,體內攢動的血咒啃噬着他的身體,歐陽沉醉聽完這句話猛地側過頭,終究還是吐出一口黑血,一張臉白得嚇人,也嚇了恨水一跳,“醉!”
歐陽沉醉推開他靠過來的手,垂着眼擺手,沒有回頭,背脊冷硬而又落寞,“恨水,你讓我靜靜……讓我靜靜……”他踉蹌着朝前走,他怕自己再待下去,真的會發瘋,他現在很亂,腦子亂,身體亂,呼吸也亂,他不想待在這裡,哪怕片許,他也覺得難受,覺得受不了!啊!
恨水伸出去的手虛無地握成拳,最終沒有跟上去,看着歐陽沉醉漸行漸遠,喉嚨裡像是堵了什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側過臉冷着目光瞧了一眼宮秋如的方向,轉身,朝着另一個相反的方向離開。
冷風魚貫而入,被仍在地上的木屑帶起一股子血腥味,繞過屏風,吹進了房間裡。
拂落了牀榻上女子的一縷青絲。
許久,牀榻上沉睡的人才慢慢擡起手,拂開,放下手臂的同時,嘴角,揚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兩個月?歐陽東覺的孩子?
恨水啊,你到底還是走出了這一步……
側過身,閉着眼的眼睛依然沒有睜開,彷彿從未醒來。
只要可以不用見到歐陽沉醉,恨水想做什麼,隨他!
冼塵樓黑漆漆的,等歐陽沉醉和恨水先後離開,一道黑影才悄無聲息地離開。他回去換了一套衣服,神色鎮定地走出了九王府,拐進了一個暗巷,剛站好,另一道黑影蹙然出現嚇了他一跳。
等看清那人,才壓低聲音喘口氣:“是、是你啊?”
“你找本殿?”
“……是。”
“哦?什麼事?”黑衣人俯身,直直盯着那人,“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來找本殿,是王府裡出了什麼有趣的事?”
來人一直垂着眼,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把知道的說出來,可如果想這件事早日解決,早日脫離他的掌控,這次,是個機會,王爺那麼高興,應該很在乎,“……是……是如側妃。”
“嗯?”
“……她有喜了。”
“嗯?!”身體猛地被提起,來人飛快擡頭,就對上了黑衣人極亮極陰森的眼,“你說真的?”
“是,剛得到的消息,我親耳聽到恨水公子說的。”
“哈哈哈!太好了,果然是天助我也!”黑衣人鬆開手,在巷子裡興奮地走了幾圈,這真是上天給他的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有了這個孩子,那麼他的勝算就會更多幾分。
來人摔倒在地上,又規規矩矩地半跪好,“……可不可以不傷害那個孩子?”
“怎麼?”笑聲戛然而止,黑衣人危險地瞧着他,居高臨下的視線,審視而又危險,“本殿做什麼還需要聽你的?”
“不、不是,只是……”
“只是什麼?”黑衣人蹲下身,捏着他的下巴擡起來,直勾勾望着他的眼,冷笑幾聲,“別忘了,你這條命都是本殿救下的,如果不是本殿,你一家早就死無全屍!只不過跟在歐陽沉醉身邊十幾年有感情了?知道護主了?”
“沒有!屬下絕對沒有這個想法!屬下的主子只有殿下一個!”
“哼!你記得就好!記住了,不要背叛本殿,否則,後果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黑衣人一把抓起來人,提着他的衣襟撞在了牆上,身後竄上來的冰寒讓來人渾身止不住發冷,耳邊危險的話帶着詭譎,“……計劃,如期進行,不要讓本殿失望。”
“……是。”
身體重新被鬆開,來人無力地垂着眼,腦海裡亂成一團,走出了這一步,真的回不去了吧?按在膝蓋上的雙手攥成拳,狠狠敲了一下牆壁,雙手猛地抓住頭髮,死死拽着,很久都沒有鬆開。
不遠處,原本已經離開的黑衣人嘲諷地瞧着這一幕,慢慢拉下臉上的黑布,露出了一張俊臉。
“殿下,他會不會背叛?”
黑衣人的身後無聲無息的出現幾個人,其中一人不安的詢問。
“不會。”轉身,黑衣人眼底帶着自信與冷酷,“他不敢。”當年他敢把他放到紫南國作爲一枚這麼重要的棋子,就早想到這些,就算十幾年的再遇之恩又如何?抵得過他府裡養着的十幾條人命?哈!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