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警報聲響了起來, 四面八方的安保機器人聞風而動——這是出事後的伍爾夫元帥府後山入口。
“不行,飄了,”試圖突破安保系統的陸必行感慨道, “我知道了, 銀河城的安保是渣, 撤吧。”
林靜恆一把按住他:“別動。”
拜耳的個人終端上迅速發出一道紅光, 緊接着, 看不見的能量場將幾個人裹了起來:“這是紅外掃描,總長,你看——”
拜耳說完, 個人終端上又彈起一個立體屏幕,掃過周遭, 只見鋪天蓋地、密密麻麻的紅外線籠罩了整座山, 因爲太密集, 讓人一時看不清有多少個發射器,如果他們方纔聽見警報聲貿然撤退, 此時估計已經被拍下來了。
陸必行:“熱輻射屏蔽器?”
“對,”拜耳說,“騙得過紅外線,但是騙不過智能安保系統,熱輻射屏蔽器會造成周圍空間熱傳導和能量流動不自然, 現在的智能系統辨別熱輻射屏蔽器很靈敏, 幸虧今天沃託的天氣好, 沒有風, 不然我們就算趴在樹叢裡靜止不動也未必躲得過。”
李弗蘭悄聲說:“然後怎麼辦?”
“這一波大概會持續一分鐘左右, 確保中間沒人通過,”拜耳很有經驗的悄聲說, “隨後這條路上所有的電子眼都會被激活,絕不會有死角。我們不能再往前走了,只能撤退。”
李弗蘭不死心地問:“如果進來的不是人,是機械呢?機器人、機甲車之類?”
拜耳:“那你靠近元帥府一公里之內都會被查出來。”
“那芯片呢?”陸必行問,“鴉片芯片可以干擾人腦和有交互功能的人工智能。”
“不行,”拜耳沉聲說,“聯盟中央把自由軍團定位爲恐怖/組織不是一天兩天了,當年小蜂鳥要塞的葉裡夫不是在自己家裡被暗殺了嗎?那事之後,主流安保系統就拋棄了‘單一核心智能’結構,現在多核的人工智能是專門針對鴉片芯片的。”
林靜恆:“也就是說,要突破元帥府的安保,必須且只能是有人破壞了內部安保系統。”
拜耳謹慎地回答:“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不過也許對方比我更高明……好了,我們現在可以撤了。”
一行人全是身手十分敏捷的,暗殺專家拜耳一聲令下,飛快地從最短路徑上撤出了元帥府,險象環生地登上了後山。
拜耳不知道陸必行的身體異於常人,在山頂平復了一下心率,歎爲觀止地看了臉不紅氣不喘的陸必行一眼:“總長,您是人不可貌相啊。”
陸必行很沒正形地說:“我家風水好,統帥養的蛇都比別的蛇威武。”
拜耳:“……”
他想起爆米花那副尊容,確實沒看出來。
林靜恆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下:“別扯淡——通知柳元中,備戰。”
陸必行正色下來,沉聲說:“你擔心明天的葬禮?現在沃託上空已經被中央軍的精銳包圍了,太空方面會出什麼意外嗎?”
“我擔心的不是太空,是地面,鴉片芯片雖然能大幅度提高精神力,不過這麼多次交手下來,我認爲他們對上近些年來身經百戰的正規軍並沒有多大優勢,他們膨脹得太快,人員素質參差不齊,也沒有出類拔萃的指揮官,離理想中層級分明、令行禁止的‘蟲族式社會’還有距離,”林靜恆說,“但是芯片人單體作戰能力優勢就太大了,普通人——哪怕是受過軍事訓練的人也沒什麼還手餘地。現在各星系中央軍統帥都被王艾倫騙到了沃託,他們明顯還是太空軍思維方式,以爲佔住了領空就能高枕無憂。”
李弗蘭臉色一沉:“王艾倫瘋了嗎,爲什麼這樣引狼入室?”
“因爲他不知道這是狼。”林靜恆說,“對於王艾倫來說,這是一場裡應外合——什麼叫‘裡應外合’,就像特洛伊木馬,沒有城裡的木馬,城外根本攻不進銅牆鐵壁。拜耳方纔說,沃託的安保系統針對鴉片芯片做過調整,所以要刺殺伍爾夫一定需要一個有分量的內應。”
拜耳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頭:“怎麼了統帥?”
“王艾倫也是這麼想的,”林靜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假如你是王艾倫,我們密謀拿下聯手拿下中央軍,當中一個關鍵步驟是需要刺殺伍爾夫,我需要你來給我開門,你會怎麼想?”
拜耳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我會認爲,您需要我開閘門,才能把暗河的水送進來,我纔是關鍵人物。”
“但你不是,一個人陷入一樁陰謀裡,參與度越深,越是覺得自己能掌控全局。”林靜恆淡淡地說,“你打算在葬禮上做手腳,安排幾個芯片人繞開安檢,出其不意地襲擊中央軍統帥,然後立刻下令沃託周圍的聯盟軍在太空圍剿中央軍,再由自由軍團出兵從背後伏擊,是不是這個邏輯?”
拜耳:“是。”
林靜恆:“那是因爲你通過一系列的所謂‘合作’,對一個前提深信不疑——就是沒有你,芯片人不能繞開安檢。”
拜耳輕輕地打了個哆嗦。
從刺殺伍爾夫開始,就是一個連環陷阱。
林靜恆卻不想再開口,面沉似水地沉默了下去。親生的兄妹,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和林靜姝其實是世界上最像的人,只要有“如果是我”的這個代入,他其實很容易跟上她的思路。
可是太晚了。
他年輕的時候太過孤高、太過傲慢,看待一切的人與事都是居高臨下,不管是對陸必行還是對林靜姝,自相情願地給他們設置一個需要保護的形象,自相情願地愛,就好像他們沒有自己的靈魂一樣。
他從未見過勞拉格登,一直覺得自己除了脾氣不好以外,更像陰沉冷漠的林蔚。
可是原來勞拉格登那種從白塔上居高臨下的傲慢,已經隨着她的基因刻在了他的骨子裡。
陸必行若有所覺,追上去拉住他:“沒關係,我們還有哈登博士的‘秘密武器’不是嗎?明天可以兵來將擋。”
林靜恆勉強“嗯”了一聲。
“好不容易來沃託一趟,我還想看一個地方。”陸必行把他的手強行扣在自己掌心裡,“爲什麼不帶我看看你家?”
林靜恆低聲說:“我在沃託沒有家……好吧,名義上有一塊地,是以前林家拆出來的地方,我和……我妹妹成年之後一人一半,但修好以後我們倆都沒回去過,而且真的挺遠的,我父親喜靜,不愛應酬,不肯在中央區裡住,從這麼高的山上都看不見,現在過去,明天萬一出事,趕回來不方便。”
陸必行盯着他的眼睛:“我說的不是那裡。”
林靜恆一愣。
山頂上能眺望到議會大樓——那裡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地被虎視眈眈的中央軍包圍了。
中央區裡燈火通明,只有一處熄了燈。
陸信將軍宅邸舊址。
第二星系。
第二理工大學的校長辦公室裡,掛着一排相框,其中最顯眼的一張照片上拍了兩個雙胞胎的青年男子,一個歪戴着帽子,扒在他的兄弟肩上,另一個正滿臉不耐煩地往旁邊躲,聽見了來自鏡頭後面的聲音,詫異地回過頭來,留下了一個錯愕的表情——那是白銀第三衛的楊氏兄弟。
此時已經是下班時間,校長從案頭站起來,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走到相框牆前,對正在擦拭窗戶的小機器人說:“相框也落了不少灰塵啦,快來擦擦。”
第二理工大學原本在第二星系的一個人造空間站裡,空間站在很多年前就被海盜毀了,那時校長還只是個普通的教師,帶着一幫學生們,一路逃到了一處星際中轉站,滿心絕望和恐懼,卻在那偶遇了白銀第三衛。
校長至今都忘不了,當時,那個顯得有些吊兒郎當的托馬斯楊衛隊長把他們召集起來,嚴肅地宣佈:“白銀第三衛奉上峰命令,修改既定行程,爲諸位承諾最大限度的保護,除非我們最後一架機甲墜毀,最後一個人陣亡,否則絕不會放棄我們的陣地和人民。“
“自由宣言萬歲。”
白銀第三衛踐行了他們的諾言。
後來,林將軍以沉重的代價,在七八星系邊緣摧毀了反烏會的半壁江山,聯盟與各星系中央軍聯手加入戰局,局勢終於扭轉。戰事平息後,第二理工大學就重新在首都星上選了址,此時,第一批新生正在準備他們入校以來的第一次期末考試,學生宿舍裡亮着臨時抱佛腳的燈。
近二十年了,活下來的人們已經習慣了離開伊甸園,重回人間。
人類作爲一個物種,脆弱得可悲可鄙,又堅強得可敬可畏。
伊甸園崩潰後,大量的人口並非死於戰火,而是自殺;但同時,活下來人們從幻覺一樣的“美好生活”裡,被扔進了冰天雪地裡,也並未坐地等死,他們煎熬着、忍耐着,在運輸困難而醫藥匱乏的戰亂中,漸漸習慣了沒有情緒藥的日子,甚至主動走進在戰後的滿目瘡痍裡,滿懷期望地俯下/身,用雙手重建家園。
“自由宣言萬歲。”校長微笑了翹起來,伸手摸了摸白銀三的相框,“朋友們,希望你們一切都好。”
他笑容還沒有消失,個人終端裡就收到了信息。
由於學校裡學生還不多,校長暫時還沒有一個幫忙處理日常事務的秘書,自己親自接了起來:“第二理工大學校長辦公室,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
“是我,校長,不要插話,聽我說!”
校長一愣,這才注意到和他通話的人是他的一個老朋友——當年他們避難的中轉站上的衛兵,打跑了海盜之後,受白銀三委託,送他們回到第二星系首都星,現在已經升任第二星系首都星守衛軍上校。
“上校?”
“他們又來了!”上校的聲音緊繃到了極點,尾音有些撕裂,“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出來的,好像一夜之間……媽的,人太多了,我們擋不住!”
這話語焉不詳,但曾經從海盜槍口下逃出生天的校長瞬間就懂了:“海盜?芯片人?”
個人終端那一頭響起了可怕的慘叫聲和槍聲,緊接着是極具壓迫力的腳步聲,校長的汗毛都炸了起來:“怎麼會?上校,你還好嗎?”
“快走,帶着你的學生離開地面,晚了就來不及了!快……”
一聲悶響傳來,通話陡然中斷,校長的冷汗穿透了後背。
根本不知道他們是從哪來的,好像一夜之間……
那些芯片人,是一直隱藏在人羣中間,裝成普通人的樣子嗎?
校長轉身就跑,剛離開辦公室,就看見學校裡的幾位校工向他走過來,校長站住了,直覺告訴他事情不對。
緊接着,身後響起腳步聲,教工辦公樓裡,一羣戰戰兢兢的教師驚恐地高舉雙手走出來,身後跟着他們拿着激光槍的同事。
朝他走來的校工對他一笑:“校長,這裡有一份來自政府的緊急通知。”
他說着,個人終端上彈出了一個影像。
一個面無表情的男人坐在第二星系政府大廳裡,面對鏡頭,冷冷地宣佈:“你好,這裡是第二星系中央政府,我是一名‘二代’,政府臨時發言人。現在向所有公民發佈通知——從現在開始,所有通訊暫時中斷,所有街道戒嚴,所有單位和組織停工,請諸位安心待在家裡,住在學校、賓館等公共場所的人員也請安靜地待在你們現在的地方,聽從負責人安排,等待人口普查。如果公民不聽指揮,執意違反戒嚴令,我們將無法保證你的生命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