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密碼9藏地密碼9 048訣別的吻
莫金正準備對岳陽說什麼,一擡右手,忍不住叫了一聲,馬索那張燦爛的笑臉馬上就出現在他眼前,笑意中又蘊含着無限焦慮:“老闆,你的傷不要緊吧,要不要我替你看看?先進去休息一下吧?”
莫金有些厭煩地像趕蚊子般揮揮手,道:“走開。”馬索強笑而退。直到馬索離開視線,莫金纔對岳陽笑道:“非常精準的推理,我很高興你能選擇來幫助我們。”
岳陽意味深長道:“我們是相互合作,各取所需。”
索瑞斯在一旁道:“你怎麼斷定來的是呂競男和卓木強巴?而不會是呂競男和巴桑呢?”
岳陽道:“很簡單,如果是呂教官和巴桑大哥在一起,那麼,教官絕不會選擇跟蹤伏擊我們。針對不同人的性格特點制訂不同的戰術,這是教官很擅長的。”說着,他別有深意地看了索瑞斯一眼,連莫金都受傷了,索瑞斯和他的狼卻毫髮無損,操獸師,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莫金又道:“對了,那個,強巴少爺,他是不是在與你們探險的時候,這裡……受了點損傷。”莫金指着自己的頭部太陽穴位置。
岳陽奇怪道:“沒有啊,爲什麼這麼問?”
莫金道:“我與呂競男格鬥時,他既想幫忙,又在猶豫,想對付索瑞斯,也很猶豫,到最後也沒能出手,在一旁觀戰時眼神渙散,也不知在想什麼,簡直就像一個呆瓜。”
“呆瓜!”岳陽驚愕地重複一遍,沒想到,莫金竟然對強巴少爺做出這樣的評價。
“嗯,不錯。”莫金很形象地指着自己眼睛道:“我感覺他雙目呆滯無神,就像是毒癮犯了一樣,精神嚴重不集中,思維混亂。我記得以前見到的卓木強巴,可不是這個樣子的。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雖然我在暗處,但他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思辨機敏,疾惡如仇;後來在西藏見過幾次,那時候他還是十分果斷、敏感,具有一種天才的領導能力,讓身邊的人折服。再後來見面的次數就少了,偶爾一兩次,都處於作戰的對抗狀態,直到這次,我在香巴拉看到他,發現他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很不一樣,通常,只有腦部受到某種刺激和干擾,纔會變成這樣。嗯,對了,他以前不是中過那什麼……蠱毒?”
岳陽道:“強巴少爺蠱毒不是好了嗎?而且,就你這麼說起了,我倒是覺得,強巴少爺就是這樣的,他的記憶力一直很差,而且,每次和教官分辯,他也抓不住重點,常常被教官說得無法反駁呢。不過,強巴少爺的毅力很驚人,如果一次記不住,他會反覆地記一百遍、一千遍,直到記住爲止。”
莫金道:“不對,不對。”
岳陽心道:“不可能啊,天天和強巴少爺在一起,沒怎麼覺得啊,難道是他和教官待在一起,備受摧殘,導致大腦反應都變慢了?”
“啊,對了。”索瑞斯忽然想起,問道:“你可知道,卓木強巴或是呂競男有根狼哨。”
岳陽道:“是強巴少爺的。”
“他從哪裡得來的?”
“這個事情,聽說很偶然,是強巴少爺在可可西里的時候……”
卓木強巴在呂競男的引導下,爲呂競男進行加壓包紮、局部麻醉、擴創、分離筋膜和肌肉、止血……這是一場非常怪異的手術,施術者滿頭大汗,異常緊張;而被施手術者卻顯得輕鬆自如,一面告訴施術者該怎麼做手術,一面閒話家常。
“記得我第一次動手術,是給一個同僚做清創縫合,他也是大腿受傷,不過是從高處跌下,被鋒利的石棱給劃了一道大口子,當時就我們兩人,我們參加的是一個國際性的遠程徒步越野競賽。那纔是真正的血流如注,而我們只有普通的急救裝備,加壓包紮幾乎沒有效,我幾次清洗,試圖找到破裂的大血管,結果在切除壞死肌肉組織時,又將另一根動脈割斷了,那血涌得比我心跳還快。周圍也沒有人可以幫助我。我告訴自己:你一定行的,呂競男,不要慌,在救護隊趕到之前,只有你能救他……好了,現在用分離鉗做鈍性分離,分離鉗在你左手邊第二排第三格位置,選擇中號的……
“在野外,我們經常會碰到這樣的問題,周圍沒有一個人可以幫你,沒有救護車,沒有警察,沒有好心的路人。你會發現,你不是生活在一個社會性的羣體裡面,就好像突然跳出了那個圈子一樣,從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包括所有的病痛疾患,以及你心理上的喜怒哀樂,都沒有人能感受到,只有你一個人,你要學會一個人同樹木說話,與石頭交流,讓它們分享你的喜悅和悲痛,也要從它們那裡學會生存下去的方法。看到了嗎?我覺得你應該能看到子彈的位置了。”
“我看到粉紅色的東西,好像很硬,不是肌肉,但也不像子彈。”
“那粉紅色的是骨膜,你要繞開,子彈在偏左側更深的肌肉裡面卡着。對,你不要那麼緊張。別動,讓我給你擦汗。你要注意及時清污,那些滲血總是很快就會掩蓋視野。”
“找到了!”
“不,別用血管鉗,你夾不起來,有卵圓鉗嗎?”
子彈取出來了,落在地上發出“嗒嗒”的聲響,卓木強巴也像跑完馬拉松一般,氣喘如牛。呂競男卻告誡他:“別太緊張,也別鬆懈,取出子彈纔是第一步完成,接下來的進一步清創止血也要很小心。子彈的衝擊力導致彈道周圍的組織肌肉都壞死了,你必須徹底清理。”
驀然,呂競男全身一顫,卓木強巴緊張道:“怎麼了?”
呂競男淡淡一笑,道:“沒什麼,你碰到我神經了,對神經的直接刺激,會導致全身肌肉突發性收縮。小心點,你的手關節不要太僵硬了,稍微放鬆一些,將該紮緊的血管都紮緊,該清理的損傷清理乾淨。你的精神太過緊張了,我給你唱首小曲吧。”
“綿綿不絕的大雪山,獅子是雪山的寶貝……”微弱的歌聲輕輕繚繞,再熟悉不過的歌聲了,打小就在阿媽的背上,聽着它長大,而後又無數次,當妹妹偎依在懷中時,輕輕地哼唱……
聽着那首藏族歌謠,卓木強巴調整呼吸,放鬆心態,極力回憶起呂競男教自己的每個步驟、每種手法,清洗,擴創,剪掉腐壞的組織……
不過很顯然,呂競男高估了卓木強巴放鬆的能力,在長時間的精神緊張之後,突然放鬆,連手臂也輕輕顫抖起來,在剪除一塊壞死組織時,一剪刀下去,“滋”,一股液體高高噴起,射了卓木強巴一臉。卓木強巴還沒來得及反應,“滋”,又是一股,但那熟悉的血腥氣息,使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幹了件什麼蠢事。呂競男也道:“嗯?你剪到我的動脈了?”
卓木強巴登時又緊張起來,胡亂用手臂蹭了蹭滿臉的血,慌亂地拿紗布、止血鉗,什麼順序,什麼步驟,又忘記了,更糟糕的是,高位加壓包紮術持續時間不能過長,若是長時間缺血的話,呂競男整條腿都可能壞死。慌亂間,卓木強巴瞥見呂競男的臉,她的臉色灰白,汗水順着髮際成股流下,嘴角微微顫嚅着,卻極力保持着微笑。他這才猛然想起,那麻藥的效力早該過了,也就是說,在剪除損傷組織的後半程,呂競男竟然是保持着絕對的清醒。她能實實在在地感受到,自己每一刀剪下去,自己每一次觸碰到傷處;她不僅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還依然保持着身體一動不動配合自己完成手術。那剛纔自己觸碰到神經時呂競男全身激震,也並不是什麼身體的應激反應,而是她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受到如此強烈的刺激,天哪,自己究竟都在做些什麼!
呂競男見卓木強巴慌亂得似乎都準備用手指來堵住傷口了,仍用微弱的聲音安慰道:“並不是最大的那根動脈,我還能堅持得住。如果加壓包紮無法止血,就用止血帶,動脈的血管壁是很厚的,你先找到它,用動脈夾將血止住,用針縫合,如果不行,就做橋架吻合,實在不行,結紮……”
卓木強巴六神無主道:“我……我做不到,我沒做過……”
“你做得到,你的自信哪裡去了?你是卓木強巴,你一定能做到。”說着,呂競男又道:“和我說話,別讓我睡着了。”
“說……說什麼?”
“隨便什麼都行,要不你來問,我來答,你想知道什麼……”
“你爲什麼會唱那首歌?”
“你忘了我是密修者?我也是從小在西藏長大的,這首歌,也是小時候常聽常哼的,自然也就會了。”
“你是怎麼成爲密修者的?”
“這其實與我父親有關。我父親是一個虔誠的密修追隨者,他崇尚密法,一心想成爲一名密修者,曾在日本進行過千日回峰的修行,獲得阿閣梨尊者稱號。但他一直信奉的密宗正統藏密修者,卻一直不認同他,認爲他資質不夠,難以成爲密修者,當時我父親在大佛寺外求法,寺僧不允……”
卓木強巴奇怪道:“大佛寺在什麼地方?”
呂競男道:“許多密修法門寺,往往建於深山密林人跡罕至處,就如倒懸空寺一般,不爲外人知。我父親當時也自忖有幾番身手,與寺僧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其結果不用多說,他被一位格果三拳五腳便趕出門外,從此對密修更是癡迷。或許是他心誠所致,一次偶遇,一位密修大師發現我很有密修天賦,所以,我就成了密修者。”呂競男的語音開始喃喃:“你不要覺得,我有多厲害,格西在密修者中的意思,就是入門學徒的意思,如果……如果是你的話,應該可以做到更好吧……”
“喂,喂!呂競男!呂競男!”卓木強巴道:“你別睡啊!”他手特器械,卻是一動也不敢動,按部就班地進行着吻合術,見呂競男聲音漸弱,不由得大聲提醒。
片刻,呂競男似乎緩過一口氣來,悠悠睜開眼,道:“似乎,太累了,容許我休息一下。”
“不行!你不能睡!我不……”卓木強巴話音未落,只見呂競男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然微微擡頭,雙手捧住了卓木強巴那近在咫尺的臉,那殘紅漸褪的脣,封住了卓木強巴的嘴。卓木強巴清晰地感覺到,那冰冷的手和那冰涼的脣,微微顫動着,生命可以漸漸消逝,卻帶不走那熱烈的渴望和無盡的求索。時間在那一刻停止,無數雪白的精靈至空中紛紛灑灑地飄落,落在兩人的髮際,落在兩人的肩頭,圍靠過來,簇擁着他們,彷彿也要感受那火熱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