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冷,已需要開始換上秋衣。
汪長風這幾日更忙了起來。大船已經下水舾裝完成,汪長風拉着鄭和去視察了一番,都讚不絕口。大船長約三十丈,寬近十丈,四十門大炮分列船舷兩側,上下兩排,蔚爲壯觀。平時大炮隱在船艙之內,開口處皆以鉸鏈帶動木板蓋住,從外面看渾然一體。
舟山那邊的水師已訓練完畢,一共一百五十人,在餘家兄弟的帶領下星夜趕到京師,正好大船交付,可以開始實際的操船訓練。汪長風在《海天異域志》中讀到不少海上的戰陣之法,以前看的時候不覺得什麼,以爲是屠龍之術,沒有用武之地,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連續幾天,汪長風都帶領舟山水師操着大船在長江中演練攻防之術,竟是從早忙到晚,差點都睡到船上了。
鄭和那邊下西洋的準備也已基本就緒,便特意入宮請了旨,皇帝讓欽天監選了日子,定於十二月十五日出發。
日子臨近,汪長風越發連軸忙了起來。錦衣衛木劍那邊帶了八十人上船,鄭和又安排了五十名護衛供汪長風指揮,加上舟山水師以及伙伕、醫官、匠人等,總共三百人的規模,汪長風花了三天時間,纔算把這些人基本安排上船完畢。
第二天就是要啓程的日子,晚上汪長風跟玉真兒交代了幾句,讓她好好在京師呆着,安心等自己回來。只是這幾天也沒見到朱敏敏,恐怕沒機會跟她告別了。
玉真兒雖然有些傷心,倒也沒有要死要活,反而安慰汪長風早點上牀睡覺,別耽誤了明天早晨的行程。
汪長風心裡雖然有些異樣,但也想不出來哪裡奇怪,總之玉真兒身體已經康復,在京師只要不亂跑,安全上應該沒有問題,再說還有魯王府照應着,更沒問題。
汪長風早早上牀熄了燈,安穩地睡去了。
玉真兒本來還想跟他再說說話,看他熄燈睡了,只好也回房去了。
夜色漸深,初冬的夜裡已頗爲寒冷,人們都早早關上門,鑽進了被窩裡,只有秦淮河邊的畫舫上還在不停地傳出絲樂之聲,彷彿從來都是如此。
突然,只見一道黑影掠過街道兩旁的屋頂,向着聚春坊摸了過去。
黑影一閃,已消失在聚春坊的屋檐後面,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
汪長風穿着尋龍衛特製的夜行衣,正蹲在聚春坊的屋頂上,觀察着坊裡的動靜。
聚春坊本來包括八坊十二閣,後來李小宛突然不知所蹤,她的春蔭坊便空了下來,再也沒有別的頭牌入駐。
不過其他幾個畫舫和閣樓卻都沒有閒着,此刻仍是燈火闌珊,到處瀰漫着絲竹之聲和低吟輕唱。
汪長風略作停留,向着其中一個畫舫摸去,正是春月舫。
這幾天汪長風雖然都在忙碌,卻暗中交代劉致遠那邊調動一切情報渠道,查清了紀綱的行動習慣。
原來紀綱自李小宛走後,確實消沉了一段日子,不過近日又故態復萌,開始流連於聚春坊,基本上隔個兩三天便會來一次,每次來都是直奔春月舫,而春月舫的主人正是名列李小宛之後第二紅的姑娘,名叫林小荷。那林姑娘並非教坊司出身,卻也是琴棋書畫俱佳,之前被李小宛的光芒罩着,並不顯得如何,如今卻是大放異彩,惹得紀綱恨不得天天住在舫上。
此刻紀綱正在獨自品着美酒,桌上放着幾樣精緻的小菜,林小荷在邊上彈着琵琶,歌聲哀婉,如泣如訴。
只聽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人低頭走了進來。
紀綱看都沒看那人,斥道:“沒吩咐不許進來,新來的不懂規矩嗎?你們這聚春坊越來越不像話了,怎麼找這些青瓜蛋子來服侍客人。”
那人低聲說道:“紀大人,在下是舊人,不是新人。”
紀綱聞言大吃一驚,轉頭一看,只見一個黑衣人站在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林小荷也吃了一驚,歌聲倏然挺住,呆呆看着那個黑衣人。那黑衣人轉過頭來對自己笑了一笑,示意不要作聲。林小荷突然發現這人笑起來還挺好看,越看越有些喜歡。
紀綱此刻卻沒有林小荷的那種心情,強忍恐懼道:“原來是汪大人,老弟來了也不說一聲,我提前安排人去接你過來,也好多備些酒菜。來人,再上壺酒!”
汪長風沒有說話,反而坐在紀綱面前,繼續笑嘻嘻地看着他。
過了一會兒,門外毫無動靜,只是隱隱約約能聽到外面有歌聲傳來。
汪長風道:“都死了。恐怕紀大人喊破喉嚨也沒人聽得見了。”
紀綱道:“你把他們都殺了?”聲音裡止不住有些顫抖。
汪長風拍了拍衣服,道:“沒辦法,牛首山上他們殺了我幾個兄弟,我這也算是替他們還債了。”
紀綱知道汪長風所爲何來,只是現在已被困在房中,外面的隨從看來已盡被汪長風屠戮,以自己的身手,恐怕不是眼前這小子的對手。
紀綱立刻拿定了主意,臉上馬上堆出微笑:“老弟,之前都是誤會,都怪李小宛那個女人的挑撥,讓你我兄弟不和。也罷,既然咱們兄弟都沒事,之前的事就算一筆勾銷如何?咱們喝了這杯酒,以後繼續做好兄弟。”說罷趕緊斟滿一杯酒,放到汪長風面前。
汪長風笑了笑,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輕輕放在桌子上,道:“咱們兩個可以一笑泯恩仇,只是不知道這把匕首答應不答應?”
紀綱一聽此言,臉色大變,渾身顫抖起來,屁股都有些坐不穩了。
汪長風卻好像沒注意到這些,繼續低頭用手輕輕撫摸着那把匕首,似乎在跟匕首說話:“這是當日方敬祖本來打算刺殺我的那把匕首,只不過偏偏刺到了真兒身上,幾乎要了真兒的性命。我今日前來,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物歸原主,將這把匕首還給紀大人。”
說罷,慢慢擡起頭,眯着眼睛看着紀綱,像是屠夫在看一隻待宰的羔羊。
紀綱被他的眼神一盯,只感覺頭皮發麻,口舌發乾,竟有些說不出話來,結結巴巴道:“老弟,確實是誤會,方敬祖的事我絕對不清楚,是不是李小宛跟你有什麼過節,故意安排此局來刺殺你?”
汪長風微笑道:“我也有這個疑問,不過可能沒機會去跟小宛求證了,還是勞煩紀大人幫我去那邊問問小宛,這個局是不是她設的。”
紀綱故作糊塗:“老弟說笑了,李小宛已經消失很久了,老哥我也不知道去哪裡找她啊。”
突然,紀綱對着門口大叫道:“小宛,你怎麼回來了?!”
汪長風身子一震,下意識地往身後看去,只見空空如也,哪裡有人。
就在此刻,紀綱右手一翻,袖中露出一把精緻小巧的弩箭,上面一支三寸長的小箭發着幽幽的藍光,正對着汪長風。
紀綱手指微動,嗖地一聲,那支藍色小箭如幽靈一般,直刺汪長風的面門。
兩人本來坐地不過三尺距離,事發突然,弩箭去勢又急,汪長風必無躲開之理。
林小荷在邊上看得清楚,嬌軀一震,忍不住啊地大喊了一聲,幾乎要跳起來。
紀綱也以爲必然得手,得意地大笑起來。
只是他的笑聲突然止住了,因爲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汪長風竟然頭都沒轉過來,好像眼睛長在腦袋後面一樣,就那麼往前一伏,那支小箭貼着汪長風的頭髮飛了出去,撲地一聲扎進門板裡,嗡嗡作響。
紀綱反應過來,連忙拉開袖子,準備再安上第二支箭。
只是突然發現眼前白光一閃,嗤地一聲,接着腹部傳來一陣劇痛。
低頭一看,只見一把匕首已大半扎進自己的腹中,鮮血正汩汩而出。
汪長風好像連動也沒動過,仍然就那麼輕鬆地坐在那裡,臉上還掛着微笑,道:“很疼吧?真兒也很疼,所以紀大人也得感受一下,希望紀大人也能遇上一個好大夫,或許能撿回一條命。”
紀綱此時已疼得說不出話來,臉色蒼白,汗如雨下,雙手抖地抓不住東西。
汪長風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轉頭對林小荷道:“聽我的話,一會兒趕緊出去喊人來救紀大人,或許紀大人還能饒你一命。”
說罷,便施施然走出房間,關上了房門。
過了許久,春月舫裡忽然傳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叫:“來人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