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昌城,凌雲派人間行走處。
正堂最上面上坐着個五十歲上下的道姑,一身黑白相間的道袍倒顯得此人氣質不凡。而她以下,坐着十多個青年人,都着青邊白衣,看來都是這凌雲派中的人。不過雖穿着相似,到底還是有些區別的,比如坐在那道姑右手的那個二十九歲左右的女子,衣服是白底青邊,配以各式青色紋樣,看樣子,該是這裡凌雲派年輕弟子之首。
“凝瑩,你看這幾日的情況如何?”那道姑向那女子看去,目光和藹。
那名叫凝瑩的女子聞聲看向那道姑,眼中卻是冷漠、冰寒,她垂下目光,道:“師叔怎麼看?”
道姑知這絕美動人的女子城府深沉,處世乾淨利落,待人也還算客氣,很受同輩弟子擁護但內心高傲冰冷,執念深重,最近又經某事打擊,有些消沉,不由心生可憐,道:“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弟子認爲那樹妖狡詐多端,這次讓他逃脫,其實也是情理中的,但是——”凝瑩回頭看了眼最後面那個二十歲上下的女弟子,“某些師弟師妹的擅自行動,亂了大家的方寸,終究是不妥的。你說呢,趙師妹?”
“大師姐,你怪罪我就明說,何必這麼拐彎抹角的。”那女弟子嘟着嘴,一副委屈的樣子。
“好了,你憐菁師妹都已經知錯了,她畢竟還小,你就不要再責怪她了。”那道姑說道,“我看這次錯也不完全在她。我們凌雲派向來重劍術和道術,輕五行仙法,鬥法時往往輕捷靈快卻壓制不足,這是我們最大的弊端。昨晚我一擊之下本已令他重傷,這時如果能夠有人將他壓制住,就是再多十個憐菁也無大礙。”
趙憐菁聽後臉頰微紅,暗暗低頭。
“師叔說得正是。”站出來一個青年弟子,風度翩翩,正是段慕天,“可惜大師兄沒來。”
“沒錯,石師侄專攻先天卦象,有他在,要壓制住那樹妖還不容易?”道姑微嘆道,“對了,聽說旭日派的那兩個傑出弟子也在附近,能把他倆叫來就好辦多了。”
“這不大好吧。”段慕天勸阻道,“雁師兄、何師妹雖說專修火系仙法,能壓制住樹妖,但他們畢竟是別派弟子,有自己的任務,請過來恐怕不妥。”
“而且這事要傳了出去,小心外面的好事者說我們凌雲派自己捉不住樹妖,還要借別人旭日派的人的手才辦成事。人言可畏呀。”凝瑩站出來說道。
道姑聽了點了下頭,同時也不得不佩服凝瑩。
這時,外面走來了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道,向道姑恭敬地說道:“師妹,外面來了三個人,說要加入我們凌雲派,還把這東西交給了我。”說着就將懷裡的一枚玉佩取出交給那道姑。
“看來,你說的那兩人已經到了。”這是道姑對段慕天說的,“不過來得也太快了點吧,而且怎麼成了三個人?”
段慕天自然不知其中緣由,他望向老道,用眼神向他詢問。
“師妹,我看那三人中有一人有法力而且修爲還在我之上。恐怕就是他用御劍飛行把另外二人帶來的。”老道說道。
沈夙然和林峰正都無法力,這一點之前段慕天都給那道姑說過了。
“好了,天淨師兄,你把他們帶來。”道姑說道。
“夙然見過各位凌雲派的兄弟姐妹。”沈夙然總是這麼彬彬有禮。
“我我我,我是林峰正,見過,見過各位。”林峰正見這麼多穿着打扮都相似的人盯着自己打量,一時有些害羞,說話也吐詞不清。
“咦?這不是天雯老道姑嗎,嘿嘿,十二年不見都老了這麼多了。”伍仟盅倒是一如既往地沉醉,說話也無所禁忌。
原來那道姑就是凌雲派的東山玉女峰首座真人天晴真人的師妹天雯真人,雖說在江湖名聲不響,但道行卻不低。她看見伍仟盅一副醉鬼模樣,心生厭惡,道:“原來是伍師侄,倒沒想到今日能見到師侄。不過師侄最好還是把酒醒醒,不然給你們岳陽城丟臉了貧道也過意不去。”
下面中人聽此都快忍俊不禁了,不過由於有天雯真人在這裡,不敢笑出太大聲響,於是不少人都露出了一種怪異的表情。
“嘿,你這老道姑倒奇怪。明明知道我早就脫離岳陽城了還說這些——哦,我明白了,是不是你老了糊塗了,把這些都忘乾淨了?”
“你——”天雯真人怒瞪了他眼,她又怎會忘了伍仟盅已脫離岳陽城了呢?只是一來當年岳陽城將伍仟盅攆走時並沒廢他法力,自己根本不相信他是真的脫離了岳陽城,二來自己那話是臨時起意說的,又哪顧得上這麼多?她本不善言辭,又不是個小氣量的人,便不去理伍仟盅了。這時凝瑩走了過去,繞着伍仟盅轉了兩圈,然後一掌向他背部劈去。這掌如風雷般劈下,又哪是伍仟盅躲閃得了的?只見就在這掌快要劈中伍仟盅時,一個太極圖案突然出現在凝瑩掌心,被她狠狠地拍入伍仟盅身體裡。伍仟盅猝不及防,一個趔趄撲倒在地上,然後直覺胃裡翻江倒海,“哇”地一聲,就將今日入肚的全部酒水一股腦地吐了出來。
“伍師兄,現在你醒了嗎?還說胡話嗎?”凝瑩笑問道,只是笑容看上去實在猙獰至極。
衆人皆笑。
“你——”伍仟盅也回瞪了她一眼,“算了,老子不跟你們玩了。”於是他走到堂外,靠着牆喝起悶酒來。
沈夙然見此,走上前去,向天雯真人輕輕一福,道:“夙然見過真人前輩。”
林峰正也跟了上來:“我叫林峰正,真人前輩你好。”他之前已看見了一旁的段慕天,道:“你們怎麼都在這裡?”
段慕天聽此嘆了口氣,走上前去,將這兩日發生的一切告訴了他們。
原來那日凌雲派正在這一帶探查瘟疫源頭,其中有個弟子發現了一隻樹妖的蹤跡,猜測瘟疫就是由這樹妖引起的,於是就發出信炮召集周圍的凌雲弟子。而段慕天也正好是那時看見信炮離開似伊山的。之後周圍的凌雲派弟子都到了信炮發出地,然後在天雯真人的帶領下一路追查,終於於昨晚在原昌城北七十里外找到那樹妖。一番大戰過後,那樹妖負傷逃跑,,而衆凌雲弟子則來到原昌城休整同時制定下一步的計劃。
由於之前段慕天已將林峰正和沈夙然的情況給衆人說過了,此刻他對二人倒也沒作過多介紹。之後段慕天向二人介紹起了凌雲派的弟子,而後二人也向諸位說起了自己這兩天的經歷。
“哦?這麼說伍師侄手裡有能治癒瘟疫的良藥?”天雯真人問道。
門外的伍仟盅聽此沒多言,只將手裡的酒葫蘆拽給了天雯真人:“我那藥酒就在這葫蘆裡。”
天雯真人素來滴酒不沾,臉色變了下,順手將酒葫蘆遞給了段慕天:“段師侄,你聞聞。”
段慕天拔開塞子,湊在鼻子上聞了聞,然後搖頭道:“酒很香,但我聞不出成分。”
“廢話!”伍仟盅罵了他一聲,“這是我用岳陽城秘法制的,你要聞得出成分那是怪事。”
“不過貧道倒有個疑問。”天雯真人盯着他,問道,“伍師侄,我記得你不善醫理,那麼你是怎麼想到這個藥方的呢?至少貧道沒那本事能治這瘟疫。”
聽此話,沈夙然也點了下頭。那日她下山來到七店村就看出這瘟疫不是她治得了的,甚至就是白石老人親自出手也不一定能治癒。這也是當天她就和林峰正回山而非留在那附近救死扶傷的原因。
“嘿嘿,天雯老道姑,這你就不知道了。”伍仟盅臉上有了絲得意,袖袍一揮手中又出現一個酒葫蘆,然後痛飲一口,“老子其他不行,專好交友。‘天北醫仙’張伯景聽說過吧?這次我可是把他都請了出來,才配出了這道藥方。之後我又回京,從汝陽郡王府弄來一百壇‘諸葛藥酒’,用岳陽城秘法把藥材和諸葛藥酒一同煎熬十個時辰,才配出了這酒,嘿嘿,老道姑,你再能幹也不可能比得上天北醫仙和諸葛藥酒吧。”
天雯真人聽此不由愣了下,這天北醫仙張伯景古怪之名天下人共知,他的出名在於他號稱他的醫費看人而定,同樣經他手的病人,有人耗掉了各種珍奇藥材,結果因爲這人是個窮人,就只收兩枚銅板;有人就用了點廉價草藥,結果因爲他是達官貴人,被要價數萬兩黃金,差點家破人亡——這還算好的,因爲這人非偏怪奇難病症不治,且居無定所,一般人想見上一面都難何況求他治病呢?就是見上了他也不一定願意治。至於諸葛藥酒倒沒這人那麼傳奇,卻也是難找的。這酒本是前朝末代皇帝武德皇帝下令天下名醫一同研製的,後來傳奇將軍諸葛溫歸順我朝,同我朝名醫司徒藥聯合改造原有藥酒,使其能治天下絕大多數絕症,後人便稱其爲“諸葛藥酒”。可惜後來藥方失傳,僅留下不到三百壇藥酒,百年過去了,傳說最後這三百壇藥酒都全被用光了,卻不想這伍仟盅竟然出手就拿出了百壇,也可見那汝陽王對伍仟盅的器重,雖一時沒能重用他,也不惜滿足他各種要求來留住他。
伍仟盅見她得知這些後的驚訝的表情,大笑一聲,道:“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這位伍師兄,小妹我有個問題不明白想問問師兄。”凝瑩走到他面前,盯着他,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以小妹薄見,師兄的道行怕不算很高,要用你們岳陽城的‘夢裡煙雲’術裝下百壇藥酒似乎有些難。那請問師兄,你孤身一人怎麼把一百壇藥酒運到祈新縣?”
“是三百壇。一罈諸葛藥酒可以配三壇我這藥酒。”伍仟盅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凝瑩一番。
凝瑩本是個孤高之人,看見他不懷好意的眼神,不由生出一股無名火來。她強壓住火氣,問道:“還請伍師兄指點一二。”
“那好,你把頭湊過來。”伍仟盅說道,同時暗示她自己要悄悄告訴她。
凝瑩自知他不用密徑傳音告訴自己而讓自己湊上去用耳朵聽必然有不可告人的陰謀,但還是忍耐住彎下身子側下頭,卻聽見的是:“你本來一個冷傲孤高的人何必裝成副溫柔賢惠的模樣,很累知道不?”
凝瑩聽此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一巴掌就扇了過去,卻被他擋住了,耳邊同時又傳來他的聲音,這次倒是用的密徑傳音:“我是用二十件袖裡乾坤袍裝好後再自己發功用夢裡煙雲把它們都裝下的。”
凝瑩又是一愣,卻見伍仟盅已飄到了遠處,對着她壞笑。她卻悵然若有所失,回到正堂。
天雯真人見二人打鬧,也情不自禁一笑。這時,她看見沈夙然走了過來,便問:“你有什麼事嗎?”
“夙然想問,我們何時上華山?”
“嗯,”天雯真人笑道,“現在我們還要捉拿那樹妖,叫這裡的人送你們上山或叫山內的人來接你們我也不放心。不如等幾日後我們降伏了樹妖,同你們一道上山。”
“沈夙然一切都聽前輩您的安排。”
“夙然怎麼我就怎麼,我聽您的。”林峰正如是道。
“對了,憐菁過來。”她對那小女孩趙憐菁說道。
“哦。”趙憐菁低頭緩緩走來,“師叔,什麼事啊?”
“待會兒你就不要跟我們一起。這裡正好有和你年齡差不多的人,一起玩也好。”
“師叔——”
“不要想求我了,我心意已決。”
“師叔,憐菁不是小孩子了。師叔全凌雲派就您最疼我了,您要——”趙憐菁可憐地望着她。
“我疼你纔不讓你去。你要真的跟我們去除了給你二哥丟臉還能做什麼?”
“……好吧。”
這時沈夙然見到遠處還在獨飲自酌的伍仟盅,便走過去問道:“伍大哥不和他們一起去捉妖嗎?”
“我?”伍仟盅連連搖頭,“我才懶得管這些事,不去。”
她抿下嘴,轉身又走進堂內,對着重凌雲弟子說道:“那各位兄弟姐妹保重。”
“然妹你也要保重。”段慕天說道。
“好了,時候不早了。走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