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沖淡了繁華,微風吹走了流雲,只剩下一片空虛,一座城市的空虛。
時間已經過了很久,某些事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腦海,只有在酒足飯飽的時候成爲偶爾的笑料罷了。
崑崙山之戰已經過了半年有餘了,在當時可說是人人樂道的趣事,在一些無聊人士口中總有一些樂點兒供人們娛樂,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總該忘記一些事的吧。
朔方城,一座大城。
每個城市的總有幾個陰暗的角落,尤其是繁華的背後。
角落所在的小巷裡總會有幾個乞丐在此過夜,因爲這裡是他們的家,他們作地爲牀,以天爲蓋。
這裡就是一個陰暗的角落,人們倒垃圾的小巷,這裡很不安靜,遠遠的就能聽到人們的喧譁聲,因爲它的前面就是全城晚上最繁華的場所:留香苑。留香苑全城最大的妓院,每個時代都有妓院,每個時代都有爲生活所迫的人。
然而這條小巷以前沒有乞丐,今天卻多了一個乞丐,他靜靜地趴着一個小小的木門前--留香苑的後門。門上燈籠幽暗的燈光悄悄滴照在他身上,一頭長髮蓋住了他的頭部,看不清面部。身上衣服破爛不堪,就是一個乞丐也許都比他穿的好,而且衣服上還留着許多血痂,卻已乾枯多時了。
他就這麼靜悄悄地趴着,沒有人可以喚醒他,也沒有人願意去喚醒。
“吱”的一聲,小木門打開,露出一個人影,接着聽到“啊”“唰唰”聲,卻又沒了人影,小木門還在吱吱的晃盪。
再看地上這人卻已被淋了個落湯雞,水是清水,順着他的頭髮衣服緩緩地留下,露出了蒼白而瘦削的面龐。
好久,過了好久,小木門已不知在什麼時候關上了。
月上中天,忽然靜了,靜的窒息,靜的可怕。
小木門裡忽然傳來了簌簌的走路聲,同時響起了說話聲:“小姐,要不別出去了,我去找王叔,王叔都休息了。而且外面這個人來歷不明,我們還是等明天再說吧”。
“香兒,沒事的,如果明天這個人真死了的話,那我們纔有事了”,只聽一個人輕輕地聲音說道。
木門“吱”的一聲再次打開,走出兩個女子前面一人穿着一身水綠長衣,後面跟着出來一個穿粉色衣服的。
“小姐,你看就這個人”,只見着粉色衣服的女子指着地上的人說道。
只見綠衣女子蹲下就要翻看此人,旁邊的粉衣女子急忙蹲下皺的鼻子,連拉帶扯的把這人翻過來。
綠衣女子也不阻撓,探手到這個人鼻前說道:"還有呼吸,香兒先把他弄到院裡的柴房吧。"
“小姐,可是...這個人來歷不明...”。
“香兒,別說了啦,救人要緊”,說着動手就去擡,丫環香兒見了急忙上去也幫着。
隨着兩人費力的移動,男人滿頭的長髮也隨着分散開來,在幽暗的燈光下看來,是一張幽黃的臉龐,瘦的幾乎全是骨頭,望之令人生憐。在看身上衣服破敗不堪,卻是傷痕累累,身上的肉已與衣服結與一體,在雙臂腕間的血痂處流出殷紅的鮮血,可能是剛纔兩人不經意碰了傷口處。
兩人望見如此傷痕,心中同時不禁一怵:有何深仇大恨,竟然傷的如此之重。
只聽那丫環香兒顫巍巍的說道:“小姐算了吧,看這人也不是什麼好人。”
那位小姐看着這個的面龐以及遍佈傷痕的身體遲疑了一會兒後,深吸了一口氣,好似下定了決心似的,拖着一個男子就往院裡拉。
“小姐......”。
終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後,兩個人從柴房出來,只聽那小姐微微喘着氣說:“香兒,明天一早你去找王叔看看怎麼安排這個人,哦再去找點蓋的給他,然後去休息吧。”
“嗯,小姐你也早點休息吧”,說完向樓裡走去。
這個世界如果可以以死來解決一些事情的話,那麼這個世界就簡單多了。
一些人輾轉反側終於死了,留下了一些人的孤獨;更有人低聲下氣委曲求全,活了,留下了自己的悲傷與**以及千人萬人的唾罵與不齒。
而眼前這人,死,抑或生?
一縷強光照在了他的腿上,胸膛上,脖子上,眼睛上。他艱難地睜開一雙無神的眼睛隨即又立刻合上,感覺到強光弱了很多,他再次打開眼睛看到面前一人正在擺弄着一碗米飯和幾碟小菜。
只見這人擡頭正好對上一雙無神的眸子,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又正常過來說道:“喏,既然你自己醒過來那就自己吃吧”。說完站起身就走了出去,啪的一聲關上了門,房內又陷入了昏暗。
那無神的眸子忽然間變的尖銳而激動,他掙扎着就要爬起來,只聽啊的一聲他又重重地摔到在地。
他緩緩,緩緩地擡起右手,手腕處纏着一圈白布,布上微微透出血跡。他難以置信的又看向左手的手腕,同樣的白布,同樣的血跡。
絕望!
什麼是絕望!
絕望的盡頭就是瘋狂,他瘋狂地爬起來不顧全身的傷痛,費力地去拉扯腕上的傷布,卻無能爲力,他的雙臂已沒有一絲力量。他不服,他不放棄,他把頭伸到手腕處用牙奮力地撕咬着,鮮血染紅了白布,佈滿了牙間。
他瘋狂着,喘息着,無助着更加絕望着。
他無力地倒向了柴草中,靜靜地呼吸着,呼吸着,就如死亡的前奏。牙間有血,血殷紅,是悽美還是痛惜?
他忽然不想再這麼無謂的掙扎了,就這樣,就這樣沒有人打擾,很安靜,安靜到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似乎上天不從人願,突然他的面部一陣抽搐,接着全身都開始劇烈地顫抖,抽搐起來。
卻不知他哪來的力氣,拼力地拉扯着自己的頭髮,好似要把自己的頭髮全部拔光爲止,他的雙腿拼命亂踢着,飯菜早已與柴房的木柴混在一起了。
抓完頭髮後,他的雙手又向全身抓去,胸膛,胳膊,大腿直至全身。因爲他癢,他的身體就好像有萬千螻蟻在啃咬着,他想要擺脫這種痛苦,於是他使勁的抓,使勁的撓。那些結痂的血塊早已被抓落,傷口處已鮮血直流,他已成爲一個血人。
絕望似乎已經不可怕了,可怕的是這種痛苦,這是一種無休止的痛苦,一種可怕的痛苦。
痛入靈魂,痛入骨髓。
這個世界沒有人可以忍受這種痛苦,絕對沒有人。
即使你有再強的毅力也得無力的哀嚎,比野獸絕望時的悲鳴更可憐,卻又比九幽厲鬼的叫聲更恐怖!
他已忘了一切,忘記了當年,忘記了眼前,只記得這種煎熬,這種煎熬甚至比在他身上砍千刀萬刀還要痛苦。
他抓撓着全身,他要抓死這些鑽入他身體的怪物;他的腦袋撞向地面,砰砰直響。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阻止他,他用力地將這些東西掐住拋開,繼續響着地面撞去。
也許只有死了纔不會承受這無邊的痛苦!
死?對,死了吧,死了吧,一切的一切也都能終結了。
什麼兄弟之情,什麼師徒之情,什麼江湖霸業,什麼絕世神功全都去死吧!
“啊”終於吼出一聲,人卻暈死過去了。
應該很久很久以前也做過同樣的夢吧,哥哥不在了,師傅不在了,身邊的人一個個的都不在了,只留下自己在光明教的總壇,空虛黑暗。他呼喊着每一個人的名字,空曠的大廳中傳來了陌生的迴音,恐懼而迫人心絃。他忽然狂奔起來,他要尋找哥哥,尋找師傅,空曠而幽深的大廳響起一陣急促而響亮的足音。
前方似乎有光,也許他們都在那裡等我,是的他們在那裡等我,他飛快地向前方躍去。
這一躍仿似躍向了永恆!
沒有盡頭的永恆,無邊無際,混沌黑暗!
一個人如果真的不願意醒來的話,就算是再恐怖的噩夢也不會將他驚醒,他只願永遠永遠的沉淪沉淪,可怕的沉淪!
可爲什麼耳邊還會傳來人們的說話聲呢,是那樣的煩躁,是那樣的不甘,爲何要打破這黑暗的孤寂呢!
鼻中傳來幽幽的香氣,是多麼的舒心,靜神。他無力地睜開了雙眼,看向了這個世界!世界很平凡,綠綠的,像女子的閨房。
是烈獄,還是仙境?
耳邊傳來驚呼,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小姐,他醒了”。
醒了,何苦要醒呢?黑暗纔是最好的歸宿!他輕輕地又閉上了雙眼。
只聽牀邊傳來腳步聲,接着一個聲音低聲說道:“香兒,亂叫什麼,他那裡醒了”。
先前那女子又說道:“咦,剛纔還掙着眼睛呢”。
“香兒,你先去休息吧,累了這麼久,我在這兒就行了”。
“小姐,那怎麼能行呢,就你自己在這兒。”
“快去睡會去,有什麼事我會叫你們的。”
“哦,那好吧,小姐我先去睡會兒,有事叫我”,說着傳來開門關門聲,估計是出去了。
似乎又有些安靜,安靜的有些陌生。曾經,曾經似乎也有過如此的安靜!
他悄悄地再次睜開雙眼,卻發現一雙清澈的妙目正在盯着他看,那是怎樣一種清澈呢,純潔還是無暇?
這雙妙目在發現她所看的人的時候輕輕一怔,隨即輕聲道:“你醒了”。
爲什麼要讓人看到自己的現在的樣子?不要,不要。
只見他身體輕輕地向牀裡扭動,似乎想背對着這個陌生的女子,逃避這個殘酷的世界。
卻聽到他“啊”的一聲,原來是他身體一動,觸到了身上的傷口,痛的驚呼出聲。
牀前這女子在聽到這聲慘叫後急忙道:“你不要亂動,你身上傷口都沒有好呢,想要什麼儘管說,我給你去拿”。
聽了這話,他奮力的擡起頭,只見身體上處處都綁着傷布,簡直是傷痕累累。似乎有什麼強烈的信念使他費勁的轉頭去看向自己的手腕,白布依舊,深紅依然。
那不是一場夢,那是一幕現實的殘酷,殘酷到一個連普通人都比不了的廢人將何去何從!
他笑了,笑的悽美,笑的淒涼;笑的瘋狂,笑的無助。
突然他面部的這種笑容被突如其來的恐懼與抽搐所代替,那種噬咬靈魂的痛楚襲上心頭,襲遍全身,直至痛如骨髓。
他全身瘋狂地抽搐着,抓扯着,想要找尋一種依靠,一種寄託,卻原來發現自己還是孑然一身。
耳邊傳來驚叫聲:“王叔,王叔快點,他這毛病又來啦”。
剛包紮好的傷口又開始流出鮮血,他卻已陷入癲狂。
血,紅的鮮豔!
忽然之間他的身體似乎被什麼東西壓住了,手不再可以抓扯,腿不再可以抽動。
唯有胸膛裡如野獸般的喘息聲,無休無止,無助不堪。
他心中豁然有一絲明瞭,對,只有死纔可以結束這一切的痛苦。
可是死真的可以結束嘛?
他想要用內力震碎心脈,卻發現體內一絲絲內力也沒有。
無助,痛苦。
“啊”他大吼,他使盡全身勁力去要自己的舌頭。
突然嘴裡面似乎多了點東西,他不管,他不顧,他瘋狂地咬着,咬着,絕不放鬆,似乎還有一聲痛苦的尖叫聲。
咬了誰的手,傷了誰的心?
難道僅僅是一個死都這麼困難嘛?
爲什麼不讓我死,爲什麼?
那一聲聲心底的呼喊低沉而朦朧,想要喚醒什麼,又能喚回什麼?
似乎又陷入了難得的安靜,安靜的人生,安靜的心。
沒有一絲雜念,沒有無盡慾望。
就這樣,就這樣吧,不要醒,不要有痛苦,不要有悲傷。
似乎有液體順着嘴脣流入口中,溫溫的,甜甜的,帶有濃重的藥味。
喝藥有用嘛?
什麼時候這雙手還能握着三尺青鋒,傲立於光明教峰頂?
似乎過了好久,十年還是二十年?遙遠的外面傳來了噪雜的吵鬧聲,直刺入他的心底,他忽然覺得煩躁而生氣。
他想要用手去堵上耳朵,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已動彈不得,甚至連身體也不能移動分毫。
一陣陣欲裂的疼痛襲上心頭,於是他放棄了。
他很生氣的張開眼,無力地擡起頭看到自己的身體已與牀綁爲一體,雙臂,雙腿,直至胸膛。
他張嘴想要呼喊,只聽到一聲嘶啞的刺耳的聲音傳入自己耳朵。
他要水,他需要水。
儘管曾經夢中千次萬次的想要放棄自己的生命,但在現實的本能下人還是渴望生存,渴望美好。
口中低沉無力地吼着“水,水...”,他望着窗外來回走動的身影。
可是這種聲音除了他唯一的一個聽衆,還有誰能聽得到呢?
外面的噪雜與吵鬧愈演愈烈,何時纔是個盡頭呢?
又有誰能聽得到他的呼喊呢,誰?
他怔怔的轉過頭望向水綠色的牀簾,這分明是一個女子的閨房,爲什麼要救他呢?
門似乎被輕輕地推開了,接着又被輕輕地關上。
也許只有她能聽到感受到這一聲聲無助的呼喊!
也只有她最閒,她最貴。
她的芳容一露,可以換取百兩白銀。
她的歌喉一展,可以換取千兩白銀。
整個妓院都知道,甚至整個朔方城都知道。
可不知道的唯有牀上的這個人,整個留香苑都不認得的這麼一個人。
他輕輕掉過頭看到了牀邊坐着的人,一個女子。
一個隱藏在綠色花叢中的女子,如夢如幻!
他嘴脣動了動,似要說出某個字。
她已快速地站起、轉身,走到旁邊的桌子上,摸摸了桌上的茶壺,然後倒了一杯水,端到了牀邊,拂開了牀簾。
他詫異的看着她。
她俯身,將他的枕頭往高墊點,然後把水杯遞向了他的脣邊。
一股細流進入口中,沒有濃濃的藥味,有的是無盡的甘甜。
這就是生命之泉,這纔是生命!
可是他的心爲何又在排斥這種感覺呢?
是厭倦還是害怕?
她已把水杯放回桌上,坐到牀前開始仔細地端詳着他。
他不堪她的目光,用低緩卻刺耳的聲音問道:“爲什麼要救我”?
她的表情沒有變,她的目光也沒有變,她的目光是成熟且無畏的。
“因爲我不想在留香苑看到死人”,她的語氣很平和,沒有一絲感情的流露。
他疑惑的說道“:留香苑?”
“嗯,留香苑,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