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一林看了一眼沈元霜,低聲道:“你還有事嗎?”
沈元霜在包袱裡搜了搜,拿出一套新衣服,道:“這件衣新服原本是給他的,可是後來沒有機會,現在正好你穿上吧。”
段一林的眼神揮過一陣痛苦,許久都沒有伸手把衣服接過來。
沈元霜忽而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孩子,淡淡一笑,道:“自從他出世的那一刻,我對你再也恨不起來了。如果沒有你,今天也沒有我們母子兩,所以我心存感恩,一件衣服算不了什麼。”
段一林動了動嘴脣,臉色陰晴不定地變化着,最後還是接過了衣服,轉身便消失在夜色裡。
沈元霜看着那一個身影,眼裡有點癡迷,始知原來那一個人這麼多年來一點也不容易,年紀輕輕便經歷大悲大難,心裡需要承受多少別人無法承受的東西?以至於滄桑讓他如此的惹人憐憫。
夜,很快地過去了,黎明清晨如期而至。
沈元霜一睜開眼睛之時,她面前不遠處還是坐着一個身影,衣服嶄新,神情與動作依然是那麼的貫注與仔細,也只有在燒烤之時才能灌以他如此的身心。
對於修道之人,道行高深之後連懷胎皆要十年方纔分娩,不過道法較低的人又另當別論,有三五年的,也有六七年的,總的來說就看在道行的深淺之上。沈元霜道法不算高深,但由於身懷六甲與人惡鬥,傷了胎氣,致使嬰兒早產,身體異常的虛弱,不過經過一整夜的休息,她也逐漸地恢復了元氣。
這時她站起起了身,抱着自己的兒子走到了段一林的旁邊坐了下來,兩人也並沒有說話,只是沈元霜看了看段一林。
忽而,沈元霜懷裡的孩子“哇”的哭了起來,她急忙呢喃地哄着,可是越哄孩子哭得越厲害,讓沈元霜也不知所措。
段一林看了看專心注注的沈元霜,忍不住道:“他可能餓了,正好這山雞燒好了,你給他吃一點吧。”
沈元霜恍然大悟,她這時也想起從昨天分娩到現在,那小子還沒吃過東西,心裡有點責怪自己如何當母親的。不過當她聽到段一林說給山雞給嬰兒吃的時候,實在倍感滑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臉如春花。
段一林十分納悶,也不知道沈元霜爲何忽然間笑了起來,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沈元霜笑畢,柔聲道:“他這麼小,怎懂得吃那些?”
段一林輕“哦……”了聲,臉上有點訕訕然,一時語塞。
沈元霜也沒有多說什麼,毫無避諱地轉過身,只聽見窸窸窣窣的脫衣聲,理應打算餵奶,隨之小孩的哭聲便沒了。
段一林覺得在這樣的場地有點不自然,低嗯了一聲,道:“燒雞弄好了,你等一下再吃吧。”說着站起身子,朝遠處的草地上走去。
沈元霜點點頭。
過了好半刻,段一林才走了回來,沈元霜早就在大口大口地吃着燒雞,大抵是飢腸轆轆,也大抵是燒雞太香。她的吃相被段一林撞得正着,心裡不覺有點赧然,臉色竟然有些發紅。
“如果你不殺我,那我得走了。”段一林說着頓了頓,道,“不過我還是欠你一命的,如果哪天你想要去,那你就說吧。”
沈元霜擡頭看着段一林,眼裡透出明亮的真切,道:“我已說過你已經並不欠我的,你的命還是你自己的。”
段一林低下眼光看着自己的腳尖,似乎剋制着自己激動的情緒,不過眼神裡卻透出如釋重負神情,壓抑在心底多年的心傷終於有點輕鬆。他毅然轉過身,道:“謝謝你的寬容!保重!”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想問你,當年你是不是存心殺他的?”
段一林停下了離去的腳步,腦海裡又出現了那一年昆吾山的情景,片刻他才道:“吳師……(一下子發覺稱吳師兄並不合適,於是急忙改變稱呼)他待我有如長輩,我豈會存心殺他?”
“那你能告訴我當年究竟是什麼回事?”
段一林背影震了震,道:“其實……是他自己要死在我劍下的……”
“啊……”沈元霜驚呼了起來,雙眼盯着段一林怔怔不能言。
良久,沈元霜才悲傷道:“他、他怎麼會自己死在你劍下?”
“當年我在昆吾山見到他之時,他已被青瓷的惡龍魔咒降住,最後他自斷了一臂,還要我殺了他,可我下不了手,可是他自己卻不顧一切地撞到了我的斷劍之下……”
沈元霜靜靜地聽着段一林的訴說,眼淚在眼眶裡打滾,哽咽道:“那你爲什麼不把真相告訴掌門師伯他們?”
段一林淡淡地笑了笑,看了一眼沈元霜,道:“有用嗎?這多年來有誰相信過我?”說這話的時候,段一林臉上閃過無法形容的悲哀。
沈元霜只覺得眼前的人無比憐憫,愧疚也在她心裡澎湃着,於是懺悔道:“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誤會你,真對不起!”
段一林搖搖頭,似透了口氣,道:“你能相信我,我無怨無悔。”
沈元霜擦了擦臉龐上的淚痕,平靜道:“你放心,日後我會向掌門師伯和師叔們替你解釋的,希望……”
“不必了。”段一林忽而冷冷地道,“我自會上滄桑找他。”
沈元霜大吃一驚,想到他現在的身份,急忙道:“你上滄桑不就成了
……公敵?”
段一林冷冷地笑道:“公敵何以畏懼?我只想上去想討回一個公道而已。”
公道?什麼公道?沈元霜還沒來得及想,段一林就跨步打算離開,沈元霜卻急聲叫住:“你先別走!”
“還有事嗎?”段一林停下腳步,轉過頭問道。
沈元霜似乎鼓起勇氣道:“我也要回滄桑,不如我和你同行。”
正當段一林躊躇不決的時候,沈元霜接着道:“我怕會再次遇到灰狼他們,所以……有你在身旁,沒人可以欺負我母子倆……”
段一林默然道:“你跟我走,只怕你會惹來滄桑的非議,你……”
沈元霜還沒等段一林說完,卻道:“我不怕!”
段一林並沒有再說什麼,想了想,點點頭,道:“那走吧。”
沈元霜喜出望外,急忙走過去拿起了包袱,跟在段一林的身後抄路往北而上。段一林爲了儘量減少他人無謂的非議,總讓沈元霜走在前頭,而自己卻慢慢跟在背後,做足保鏢的工作。
這天,兩人到達了一個小村莊,由於天色漸晚,兩人不得不停下來留宿。段一林一早就想到帶着一個有孩子的婦人總不能像自己一人如此方便,也沒有在意什麼。
不過奇怪的是,當他們兩人一踏進這個小村莊的時候,一種陰涼的鬼氣席捲而來。沈元霜猛打了一個寒顫,急忙抱緊懷裡的兒子,轉頭向身後的段一林看去。
段一林朝她點點頭,不過就在她轉身往前走的那一刻,只見段一林身影一閃,卻走到了前頭,不外是出於保護她,令她心裡又是一暖。
小村莊果然不出段一林的意料,裡面人影全無,到處陰森森,一派鬼氣,大概裡面的村民都出了問題。不過這現象也令段一林覺得怪異,因爲那股濃濃的鬼氣並沒有外露,以他如此高深的道行在外圍並沒有覺察,也只有到了村莊內才感覺到,看來對方並不是簡單的人物。
越往村莊內走去時,那股陰森的鬼氣越令人抗拒,而沈元霜的道法相對較差,當中還要顧及懷裡的小寶寶,有點自顧不暇。不過當她覺得無法抗拒的時候,前面一股紅青色的光芒如水一般散開,沈元霜頓感輕鬆無比。
她朝前頭看去,那位男子在光芒裡顯得妖冶無比,她心裡猛然想到他的九九玄法已到了重陽分水的境界,實在令人匪夷所思。在她的所知裡,他離開滄桑之前最多隻是水陽分水的境界而已。難道短短几年之間他無師自通?抑或又得到了什麼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奇遇?
這一刻,她徹底地爲他折服!
正當沈元霜思索的時候,忽然身後一股熱浪鋪天蓋地而來,無數團的鬼火襲擊而來。沈元霜朝身後一看,驚叫一聲,節節後退。
沈元霜退不到兩步之際,耀眼的紅青之色飛閃,段一林閃電般長驅而來,右手心一團紅青色的蝶影光芒立即喚出,朝其中的一團鬼火抓去。
“嘎……”一聲淒厲的鬼叫響起,所有的鬼火全部熄滅,而段一林手中抓住的那團鬼火卻爆發出點點火星,涌出一股濃濃的綠氣最後出現了一隻恐怖的怪物。那隻怪物如貓大小,原本兇惡無比,但在段意林的手裡只有活活被擰死。
“嘿嘿……想不到閣下一眼便看出我的‘靈幻鬼火’,實在不簡單。不過你我河水不犯井水,彼此最好退讓一步,不知閣下意下如何?”黑暗的深處傳來了一句幽遠的“鬼話”,令人倍感恐怖。
“河水不犯井水?那閣下這‘靈幻鬼火’究竟是什麼意思?”段一林轉身看着另一邊冷然道。
“那你就是不肯退讓了?”
“退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看你還是出來吧。”段一林的話音未落,身如獵豹,瞬間便往黑暗處躥去。
一聲鬼叫再次響起,一道人影從黑暗裡騰出,朝段一林打出三點鬼火,鬼火的明亮也讓段一林看清楚了對方殭屍般的模樣。
段一林低哼一聲,蝶影與九九玄法幻化成光影朝鬼火蓋去。“啵!啵!啵!”三響過後,只聽見幾聲沉吟傳來,看來對方不止一人,而是三人,三人都在段一林的交手中吃了大虧。
“他媽的,今晚走的是什麼運,接一連三來了這麼多煞星!”
“老二,別廢話,咱們閃!”
黑暗裡傳出了幾人的對話,即刻四處都沒了聲息。段一林還以爲他們逃得無影無蹤之時,前面忽然間青色暴起,黑暗之間出現了一個鬼火圍繞的圈子。圈子原本把裡面的人困在黑暗之中的,怎知就在這時被裡面的人生生破解,火星漫天。
在星與火閃爍之中,一把晶瑩無瑕的長劍直往黑暗裡穿去。“啊……”一聲沉痛的呼叫,黑影頓現,當間掉出了一隻血淋淋的臂膀。
當鬼火全部熄滅的那一刻,半空裡出現了一位身穿雪白長衣的女子。二十芳齡,如冰似霜,傾國傾城之色在黑暗裡教人震撼!女子並沒有窮追那三人,而是轉過身盯着背後那一位男子。看着在紅青光彩裡的他,她的眼裡閃過種種的驚疑。
這算再次對峙嗎?
“原來是你!”女子冷冷道。
“是我。”段一林點點頭。
“你是邪,我是正,你就亮出你的劍吧!”女子冷冷道完之後,身前那把通體雪白的長劍光芒大冒
,呼嘯着朝段一林刺來。
段一林身上的蝶影紛飛,紅青色的光彩化作一道炫目的光芒朝長劍打去。
“錚!”
兩人又一次對手!沉澱在心裡的那份熱情皆被燃起!
“流煙師妹,你們別打了!”
師流煙剛要祭劍再次出手之際,她與段一林之間卻出現了抱着小孩的沈元霜。
“沈師姐,你怎麼會在這裡?”師流煙難免大吃一驚。
沈元霜轉頭看了段一林一眼,又看着師流煙道:“我跟他一起來的。”
師流煙更是驚訝萬分,道:“你怎麼會跟他一起?”
沈元霜淡淡笑了笑,道:“說來話長,不過我和寶寶都是他救的。”
師流煙轉眼看着沈元霜身後的段一林,眼裡紛發出難以言表的神色,最後女英神劍歸鞘,沈元霜的臉上有了笑意。
段一林與師流煙對視了一眼,覆蓋在身上的紅青色的光彩慢慢淡去,人影猶如鬼魅一般遠去。師流煙剛想追,沈元霜急忙道:“流煙師妹,你別追了,讓他去吧,他並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魔頭。”
師流煙看着沈元霜不解道:“沈師姐何出此言?”
沈元霜略略把當年昆吾山的真相和自己的經歷一說,師流煙的臉色連連變化,最後卻是默然。
“不過他終究墮入魔道,即使他有任何的緣由,我終還是要除魔衛道的。”師流煙接着道。
沈元霜沉吟了一會,道:“所謂墮入魔道,那他這麼多年來可殘害過蒼生嗎?”
師流煙微震了一下,眼光復雜地看着沈元霜,沒了後言。
沈元霜似乎嘆了嘆氣,轉變話題道:“流煙師妹爲何會在這裡?”
師流煙道:“我也是剛路過此地,不過剛好遇見‘鬼門三傑’在此處爲非作歹,所以就交上了手,一時間被他們的‘鬼火妖輪’困住。”
沈元霜微微吃驚,道:“你說那三人就是鬼門三傑?”
師流煙點點頭,道:“應該不會錯的。”
沈元霜抽了口涼氣,心知鬼門三傑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難纏,鬼法詭異,令人防不勝防,如果今晚是自己一人遇見,只怕凶多吉少。不過她也驚奇於段一林的法力竟是如此高深,一招兩式便把三人打得慌不擇路,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當然,師流煙也驚奇段一林本身的道法的,如果兩人交上手,輸的應該是自己。每每想到這裡,師流煙心裡總感到微微的失落。
沈元霜並沒有看出師流煙的心思,接着問道:“流煙師妹,接下來是不是回滄桑?”
師流煙點點頭,道:“是。”
沈元霜道:“他這次也要上滄桑。”
師流煙眉頭打皺,道:“那人上滄桑做什麼?”
沈元霜臉上閃過複雜的神色,道:“聽他說要討回一個公道。”
師流煙更是疑惑:“公道?”
沈元霜搖搖頭,道:“具體是什麼公道我也不知道,聽他的意思好像是去找掌門師伯的,我看都不是什麼小事。”
師流煙眼光一寒,並沒有說什麼,而沈元霜的眼裡卻帶着說不出的憂慮。其實,她並不知道她自己的關心似乎已經過了頭。
滄桑,一別恍如隔世。
段一林終究對這個擁有自己人生將近十年時光的地方,懷恨不起來,也許那裡承載着自己太多的東西。可天意偏偏如此弄人,在這裡他卻體驗到人世間一次次的悲痛。
滄桑,徹徹底底傷過他的心。
在別離一年裡,他漂浮了許多地方,遭遇了許多變遷,兜兜轉轉重回到這裡,竟心生遊子歸家的感慨。
其實,在他心裡,滄桑佔據了他心裡最大一塊地方。只可惜,滄海桑田,當年的少年早已不可能回到它的懷裡,那些過往且逝去的時光再也無法從頭再來。
宗凌觀,臨崖居,一個少年最初的起點,別離後的幾年,那裡依然。也許,有些東西在時間的面前可以一成不變的。
段一林正想推開臨崖居的木門時,遠處卻有兩個腳步聲傳來。段一林並不想驚動他人,身影猶如幽靈般地上了一棵大樹。
不一會,出現了兩位年級相仿的滄桑弟子。
一人道:“師兄,你說以後咱們就負責這邊的清潔衛生了?”
師兄點點頭,道:“是的。”
師弟又接着問道:“怎麼宗凌觀唯獨臨崖居這裡不安排弟子入住呢?”
師兄忽然壓低了聲音,道:“之前這裡是主人的,不過那人幾年前墮入魔道,現在成了滄桑的叛徒了。”
師弟驚恐萬分,道:“你說那人就是段一林?”
師兄點點頭,道:“只怕他現在已經魔法登天了。前些日子連長風師伯和長雲師叔等人都無法將他除去,他如今倒成了滄桑最大的敵人了。”
師弟忍不住再次大吃一驚,微微長吟,剛要說話,忽然整座山峰接二連三的地動山搖起來,遠處還隱約傳來了爆炸聲。
師兄驚疑十分,道:“這究竟是什麼回事?”
師弟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就當他們兩人在對話的那一剎那,參天大樹上一個人影沖天而起,朝發生爆炸的地方飛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