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沒走多遠,離青便在村口處看到了樂小毅,他當即甩開了少女的手。
“哎?”少女略有不滿。
離青卻來不及在意她了,拼命朝着樂小毅揮臂高呼。
樂小毅見到來者,樂呵呵地拎起箱子,“怎麼樣?”
離青衝到身前,鼻子一酸。
“巧了,你是不是也遇到紅袍營的了?”樂小毅扯開話題,
“是啊。”離青先是一笑,但表情隨之僵住。“但他們可真是一羣畜生,四處搜刮百姓,我看比強盜好不了多少。”
樂小毅點了點頭,“其實我對紅袍營不太瞭解,不過據說藍袍營和金袍營雖然人數少,但名聲要比他們好得多。”
“還有金袍營?”離青倒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
“那是。”少女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二人身旁,傲慢地開口道,“而且唯有金袍營不能走出京城地界,它永遠只負責保衛天幽城的安全。金、藍、紅袍營,加上由西極樂氏掌管的神袍府,總共‘三營一府’,是我大晶的全部兵力。”
“這位是?”樂小毅眼神一亮,好像剛剛纔發現他身旁還站着一個少女似的。
“在村裡小店遇見的,是位皇族的‘大小姐’。”離青切換成小聲說:“她脾氣有點不好。”
樂小毅聽了,認真地點了點頭。
“樂光的長子是吧?”少女揚起下巴,雪白的脖頸有些晃眼,她似乎在用鼻孔和樂小毅說話。
“正是。”樂小毅的語氣卻很謙恭。“名叫小毅,西極郡犬丘人。”
“令尊樂光名聲很響。體恤下士,有仁將之風。虎父無犬子,請多指教。”
“多謝。”樂小毅右手撫至自己左肩,微微鞠躬。
少女好像對樂小毅的反應很是滿意,轉頭看向離青,立刻換了種蠻橫的聲音質問道;
“你呢,跟蹤狂,你也有名字嗎?”
“我不是野人,謝謝。”離青恨恨地看着她,但心中還有些擔心拒絕回答皇族人士提出的問題會不會導致自己被法事司抓起來,於是只好不太情願地開口答道;“姓離名青。”
“姓梨?第一次聽說有人姓這個的。”少女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也罷,既然大家都去太蒼院,那我就屈尊與你們同行吧。”說着她對離青伸出自己的右手,同時緩緩摘下了面紗。
“知恩月茗。”
一點櫻脣如血,兩彎秀眉似月,慵懶眸子透着動人銀光,俏臉俊鼻,略浮傲氣,資容明皎,幾近天人。
離青從沒想到過世界上竟然還有如此美貌的人。他甚至感覺此時的大地、天空與萬物都因此停轉了一般,心中好像在不停地命令自己去胡亂喊些什麼,但嘴巴又偏偏不聽使喚。躊躇半晌,才注意到她的右手依然對自己伸着。
“還說自己不是野人......”少女翻了個白眼,把伸直的右手又擡了擡,嗔道;
“吻啊。”
離青聞言,神情恍惚地點點頭,然後很不協調地做了個滑稽的動作,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算不算吻了。
“實在…對不起。”
場面無比尷尬,少女難以置信地看着留在自己手背上的唾液,那神情好像在後悔來到這個世界。
“你…有病吧?”少女輕聲道。
樂小毅一把拽過已經快要原地自盡的離青,毫不遲疑地彎下腰,輕輕握起柔荑,同時魂氣將那些尷尬物清理一空,
自己低頭一點即起。
看着知恩月茗重新戴上了面紗,樂小毅見狀,撓頭笑道;
“你怎麼又蒙上臉了,怕被人認出來嗎?”
離青也感覺疑惑,但已經不敢再看向她。
“我...”知恩月茗好像忘記了剛纔的尷尬,她少有的支吾幾聲,然後索性摘下了面紗。
“算了,不戴了。反正這東燎郡也沒人認得本,本小姐。”
樂小毅和離青對視一眼。
“別多想了。”她杏眼一瞪,見他們還是滿臉不信的樣子,當即上前一把揪住離青的耳朵。
“哎哎哎?”離青吃痛,就連樂小毅也被這舉動嚇了一跳。
“好好,不提了不提了,我們抓緊趕路吧。”樂小毅強顏歡笑地勸道。
知恩月茗這才收手,離青心有餘悸地揉着耳朵,連身子都往後傾了不少。
“我有地圖。”知恩月茗看着前面的土路,想了想,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張牛皮交給二人。
樂小毅眼前一亮,但隨即又疑惑道;“原來你帶着地圖啊,那怎麼還會走到這種村子裡?不去走官道?”
知恩月茗頓時臉色微紅,看得離青心中一蕩。
“從未出過遠門,我看不太懂......”她有些心虛地說。
“喏,你們看。咱現在所處的地兒叫明夷村,離官道倒也不遠,只要先往北走十二里,遇到一處樺樹林和水井,再向東走三裡便上了官道,從那起每三十里便有一處驛站。”樂小毅展開地圖,指給二人看。
這回輪到知恩月茗和離青對視了,畢竟二人都沒怎麼用過地圖。
“咱們現在還沒走到立遠鎮附近?”知恩月茗雙眸的銀光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讓離青不敢繼續直視,他假裝疑惑地問向樂小毅。
“沒。”樂小毅還在繼續注視着地圖,“不過只要出了立遠,我們就快到幻光城了。”
“聽說幻光城比東燎郡城還大。”知恩月茗變得有些興奮。
“幻光城,是天洪關以東第一形勝繁華之地。帝國最高學府太蒼院的所在地,夜明谷傳說的見證之處。”樂小毅讀着地圖上的小字部分。“我本來只知道幻光城是玉衣淨王的封地......原來夜明谷是真的。”他臉上露出驚異之色。
“夜明谷?就是據說在冥海里的那個會發光的山谷?”
“對。”這回輪到離青熟悉的了,畢竟每個東燎郡的孩子都曾在兒時對着長輩嚷嚷着要去夜明谷裡探險,自然要算上他離青一個,爲此爺爺也沒少動雞毛撣子。“冥海確實是真的,但夜明谷也許只是傳說。”
“冥海......”樂小毅聽到這個詞臉色逐漸有些發白。
“怎麼了?”知恩月茗撇撇嘴,“不就是大陸東邊盡頭那片充斥着魂氣的海域麼,有什麼好怕的。”
“聽我黎叔說,那裡面都是死人的魂氣......”樂小毅的聲音越來越小,好像生怕被誰聽見似的。
“死人?”知恩月茗神情不屑,“可笑,人若是死了,魂氣也一定會隨之消散。再說活人我都不怕,還怕死人?不過冥海的景色一定比不過黃昏海。我哥就去過黃昏海,說那纔是天堂一樣的地方。”
“桑嶺那邊的內海?”樂小毅疑問道。
“嗯啊,世上不就這兩片海麼。”知恩月茗伸出白嫩的手指數着,“大晶東邊的海,水裡蘊含着極爲複雜而狂亂的魂氣。據說人畜若是靠近海水,輕則頭痛難忍,重則失憶發狂,駕船駛入更是必死無疑。因此任何活物都難以從那裡通過,又被古人稱之爲‘冥海’。”
“懂這麼多......”樂小毅瞪大了眼睛。
離青撇撇嘴,伸手對樂小毅示意道;“這地圖背面印的吧。”
“要你多嘴!”知恩月茗瞪向離青,離青頓時有點擔心耳朵,急忙噤聲。
“而桑嶺郡和南月郡之間的內海,海水清澈,沒有魂氣,人們可以放心地在上面航運,捕魚。海岸景色極佳,有詩云;‘千帆無一誤,與爾共黃昏。”故名黃昏海。”知恩月茗說完,白了離青一眼。“我以後一定要去漂亮的黃昏海瞧瞧。不過麼,夜明谷我也挺感興趣的。”
“那好,咱們抓緊動身。”樂小毅把地圖重新疊好,還給了她。
“帶路。”知恩月茗輕輕一笑。
於是三人順着土路繼續朝東走去。
明夷村確實離立遠鎮很近,太陽還沒下山,離青三人就到了鎮裡。
“這邊的鎮,規模都不算小啊。”樂小毅邊走邊看地說道。
“東臨郡總共纔有二城八鎮,和中郡、桑嶺這些人口稠密的地區相比,在數量上差遠了,就只能在質量上取勝。”知恩月茗尖刻地指出,“鎮,取自‘永鎮太平’之意。一個郡的價值除了城和關,就是鎮了。”
“唉,說了這麼多,去僱一輛熬車吧。”知恩月茗突然揉了揉腰,嘆了口氣說;“本想着徒步走到太蒼院,但實在堅持不住了。”
“坐熬車?太貴了吧......”離青從小到大都沒坐過哪怕一次熬車。
樂小毅臉色微紅,也跟着點點頭。
“雖然沒帶多少魂晶出來,但這點還是有的。”知恩月茗輕笑,瞬間從身上摸出一塊翠晶。
“我出錢,你跑腿?”
“成交。”離青點點頭。
“一般在鎮衙附近就有租聘熬車的地兒,每家都立着一面淡綠色旌旗。”樂小毅提醒道。“別費時間和他們砍價,永遠不可能成功的。”
“知道了!”離青心中也有點興奮,畢竟即將坐上氣派的熬車,對於他這個茶館少年來說,這種機會從未有過。
看着離青逐漸在人羣中消失,知恩月茗二人尋到店門大樹下一處石椅,一邊看着不遠處街道上人來人往,一邊坐着歇息。
“奇怪,幾乎全天下的熬都出自樂氏的熬場,你怎麼會和這個店小二一起徒步去太蒼院?”即便有些疲憊,知恩月茗依然腰板筆直。
“家裡的幫手和好熬都有用處,正好這月沒空閒的。我,我爹本來是讓我坐德興川的熬車來着。”樂小毅撓撓頭。
不知是不是錯覺,樂小毅感覺知恩月茗聽到德興川三字後,目光變得陰冷了不少,看得自己有些發毛,於是急忙岔開話題;
“正巧在半路認識了離青,於是我就和他一塊兒了。”
“這小子魅力這麼大啊?”知恩月茗突然笑了,“能讓你下了德總案大公子的熬車,和他一起徒步走?”
“當然。”樂小毅也笑了笑,“小青子人很好的。”
“再說了,我本來就和那羣姓德的合不來。”樂小毅眼睛一閃,悄聲說道;“仗着有錢有權,他們什麼事都做得。”
“東燎這邊,也就鎮衙和法事司裡有德氏子弟吧。”知恩月茗緩緩點頭,“你不用小聲說,這兒又不是他們的老巢桑嶺,怕什麼。”
“我當然不怕,有皇族大小姐在這鎮着,哪個不要命的敢來糾纏?”
知恩月茗聞言,秀眉微微挑起,意味深長地看了樂小毅一眼。
“想套話?樂小毅,你從一開始就在猜測我的身份吧。”
“畢竟是九羽孔雀,稀世血脈。”樂小毅微微欠身,“家父常需公務往來,所以我斷斷續續也在天幽城住過幾月。實話實說,京城皇族的各位公子小姐我都認得不少,但從沒聽過還有名叫月茗的,更何況還是位傾國美女。”
“油嘴滑舌,虧我還以爲你是個正人君子。”知恩月茗嗔道。“別猜了,該知道時你自然就會知道。”
“實不相瞞,敢以日月爲名,我已經知道了大概了。”樂小毅笑了笑,然後正色道;“皇族勢頹不是一日兩日,如今的皇族子弟多數懶散不堪,揮霍無度,魂力低微。要形容他們,無能已經算是最褒義的詞彙了。我樂小毅從不向他們正經行禮的,你是少有的例外。”
“呵,神袍府府主下面共有六位府令,樂光不過是其中之一,據說還備受排擠。他的兒子竟然如此傲氣?連孔雀血脈都瞧不上?”知恩月茗冷笑一聲。
“這和血脈無關。”樂小毅面不改色,盯着那銀色眸子說道;“當今大晶,內有血翼作亂,外有戾獸入侵。而三大貴族呢?德氏權勢遮天,卻肆意妄爲壓榨百姓。樂氏和皇族只知整日尋歡作樂,皆有糜爛之勢,若無當今聖上和異姓三王支撐,一切將會朝什麼方向發展就難說了。而要想力挽狂瀾,唯有靠我們年輕一代......”
“放肆!”
知恩月茗騰地站起,柳眉倒豎,眼中銀光閃閃。誰知這時樂小毅突然向她抱拳行禮,一字一頓地說道;
“直到遇見公主殿下,我才確信皇族有救,大晶有救。”
“哦?”知恩月茗聞言,不由得一怔,“你這麼看得起我?”
“公主殿下的七星步已經是萬分嫺熟,其中精妙我不得解,但起碼認還是能認出來的。”
“那有什麼用。要知道,我那狠心的爹可是把我在天幽城軟禁了足足十幾年,最遠就讓我去過城裡法事司的院子裡玩玩,弄得現在連你這樣的官宦子弟都不認得我。”
“公主言重了,天子聖明,所作所爲必有其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我今年十七歲了,連個魂界雛形都召不出來,他啊,早就把我看做是無用之人咯。”
“知恩氏的魂界可是萬界之王。”樂小毅安慰說,“大器晚成,自有道理。”
“那也得有人教吧?他自己都懶得教,還不想讓我去太蒼院呢!我和他大吵一架,然後自己千辛萬苦地從通天塔裡偷偷跑出來了。”知恩月茗好像說累了,一屁股坐回石椅上,耷拉着腦袋。“他不讓我去,我偏要去給他看。”
“公主殿下,這樣是不是不妥啊......”樂小毅擔心地問道。
“別叫我公主殿下,我爹還沒封我爲公主呢!”知恩月茗聲音越來越小,像是漏氣了一樣。“以牙還牙,我同樣也不會叫他父皇。”
樂小毅有些汗顏,沒想到知恩月茗言之前種種談舉止顯得老練成熟,心裡卻也還是個小女孩罷了。
“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知恩月茗饒有趣味地看向他。
不管怎樣,被美女這樣盯着心中都會有些異動,樂小毅緊忙點頭。
“嗯嗯。”
“但現在還不是你‘該知道’的時候。”
“知道了, 大小姐。”樂小毅何等聰明,當即明白這叛逆公主還想繼續隱瞞身份,自己必須爲之守口如瓶。
“到了太蒼院,少和那個平民說我的事。”知恩月茗看着遠處熬車裡對二人揮手示意的離青,眉頭微皺,對樂小毅囑咐道。
樂小毅撓撓頭,“都是朋友了吧......”
“朋友?他一介平民也配做我知恩月茗的朋友?”知恩月茗撇撇嘴,“還是說在你樂小毅的眼裡,一起坐車一起吃飯就是朋友?那德興川和德巖之流也算你的朋友?”
“他們不算。”聽她提到德氏子弟,樂小毅不禁微微皺眉。
“哼,要不是看你對大晶尚有忠心,我也不會告訴你這些。”
“小青子一定會忠於大晶的,這同樣也是他的國。”樂小毅說着,也對不遠處的離青招了招手。
“平民罷了,或許以後連個像樣的魂界都未必能有,光有忠心又有什麼用。”知恩月茗用白嫩的手掌拄着下巴,懶懶地說着。“再說了,這大晶歸根結底是他知恩浩天的,白孔雀,世無雙!大晶是亡還是不亡,與我有什麼干係。”
“大小姐說的這句話,恕我不能認同。”樂小毅的目光微變。
“你不認同也沒辦法。”知恩月茗起身,大步向前,“樂氏必須服從他,全天下都要服從他,就連我這種可有可無,不被他喜歡的女兒,也得服從他。”
你若是真的服從你爹,怎麼還會偷跑出來?樂小毅聽了心中想笑。
然後他麻利地起身,和知恩月茗一同迎上了離青僱來的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