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七現在心裡很亂,本來以爲在外面經歷了這麼久以後,他的心已經可以做到古井無波。
連那些個塵封已久的往事,連那些見所未見的生物怪物,連那些深藏暗處的陰謀詭計,都沒有將他擊敗。
但是現在,他的心顫動了。
對方,是和自己師傅同輩的修士,是自己的長輩。長輩難道不應該是和藹的嗎,亦如之前的謝子清。爲什麼現在自己一登上小蓬萊,他們就要咄咄逼人。
難道,是因爲君子風沒來的緣故?又或者是,小蓬萊第一對他們有多麼致命的吸引力?
這些都還算好,最讓葉七心中慌亂的,是身邊曾經一起的夥伴,都已經不再,他又回到了一個人,一個人從式微山下走出的,青澀少年。
沒有了師傅君子風,沒有了同伴,葉七心中感到孤獨,也感到了惶恐。
原來,他就算經歷的再多,也還只是一個剛要成年的少年,他的心還不夠堅強冷酷。
“是我威脅到你們的利益了嗎?”葉七一直明白正道齷齪,但他是第一次將這話說得如此露骨,甚至是在這些個正道巨頭面前。
這個時候的葉七,已經不再是那個理智的葉七,失去了可以依靠的同伴,在被一羣修爲遠遠高出自己的人壓制下,誰都不會再冷靜異常。
“是,也不是。”劍封雪奇怪地看了一眼葉七,他不明白現在再問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自己這邊是正道巨擘,執掌着規矩,一切都要靠修爲說話,修爲高的人說的話就是規矩。於是他說出的話,就成了規矩。
規矩已定,像葉七這種明白人,不可能不知道要怎麼做。
要麼服軟,要麼打。打的話,劍辰也有法訣六重的修爲,更有劍封雪暗示下準備好的手段,而葉七更顯得是舅舅不疼姥姥不愛,君子風在他臨走的時候,什麼都沒有留給他,完完全全的放任。
“我之所以制定這樣的規則,是因爲你是劍仙殿弟子。我不喜歡你師傅,這個世上只要有一個劍道最強的門派就行了,只要有一個劍道最強。那是我劍聖宗,而不是他的劍仙殿。”
“當然,現在事實也是如此。你們劍仙殿,好好在青州當好自己的縮頭烏龜,不就行了?爲什麼還想到小蓬萊來,證明自己還存在着,讓我們惦記?還是畏懼?君子風那個老東西……”
“他比你修爲高。”葉七冷不丁打斷了劍封雪處處高人一等的言論。
“你說什麼!”劍封雪面露寒霜,他的語氣更冷,比他背後那柄劍還要冷。
“他的劍術也要比你高。”葉七沒有感受到劍封雪的威壓,不是沒有,而是他的憤怒已經超離了疼痛的感受。
葉七嘴角溢出鮮血,就算全力運轉納元歸一,也沒有辦法抵消劍封雪的壓迫。
大劍仙,原來這就是大劍仙,法訣六重和法訣八重,相隔兩重,天地之別!
“他的風骨……比你高!”說到這句話的時候,葉七踉蹌着退了一步,顯然已經被劍封雪逼得不行。不過他仍舊是把這句話講了出來。
“呵呵,你這是自尋死路。”劍封雪臉上的表情風雲變幻,先是陰沉暴怒,而後又是陽光燦爛。
葉七知道,也明白劍封雪的意思。
他確實是在自尋死路。
激怒一個大劍仙,說出來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就算劍封雪礙着臉面沒有當面鎮壓葉七,以他現在被威壓逼出的傷勢來看,也不大可能和法訣六重的劍辰一較高下。
但是,葉七就是要說,誰也不能阻止他說話的權利,誰都不能!
“師傅救我養我教我,他的一切我比誰都清楚!他沒有什麼大的野心,也沒有與誰爭鋒的意願,劍仙殿也只是座落在式微山的一個小小門派。爲什麼,到了你們這裡就變了味!”
“因爲,你們怕了!你們怕師傅,怕他重新出山,你們打心裡不願意自己維持的現狀被打破,尤其是不受控制的強力。所以,你們要打壓我,打壓劍仙殿,把它踩進土裡,埋在所有人的回憶裡!”
從小的時候,君子風就一直誇葉七有悟性。自從下山以後,葉七也一直表現着自己聰慧的頭腦和高絕的領悟力。
他從一開始就明白過來,爲什麼對面那些宗門家族要對他虎視眈眈。
因爲他的身份,葉七的劍仙殿弟子身份。
他也是在剛纔才明白,師傅君子風究竟交給了自己怎麼樣的一個重任,他對自己的信任已經超乎了預想。葉七往這裡一站,代表的不再是一個人,也不是劍仙殿弟子,而是整個劍仙殿,和君子風當年闖出的赫赫威名!
師傅,你太看重我了,連我自己,現在都沒有信心控制住局面哪!畢竟,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再多的智慧詭計都是毫無意義的。
葉七臉上蒼白,用袖口掩去嘴角的血漬,在白色的衣袖上沾過痕跡。他沒有再去看端木秋,沒有再去想好端端被拆散的四人小隊,他的心裡只是輕嘆一聲,覺得君子風這次交給他的任務,實在是太沉重了。
比想象得要沉着得多。
“你很聰明,也很愚蠢。”劍封雪已經不想再多說話,無論葉七用什麼言語,到底打算的是什麼,都已經無所謂了。因爲他剛纔的那一席話,波及的範圍早就超過自己,涉及到身後更多人的利益。
“無知小輩,沒有我們,哪裡有現在的正道江山!你安敢在此胡言亂語,挑撥正道,當是魔道奸佞?”
“可笑,我們需要怕他?大家都是法訣八重,他君子風何德何能,能夠獨領風騷?”
“我看你還是乖乖讓出這第一的位置,你還不明白它的意義吧!”
一句句話響起,每一句都是對葉七巨大的壓力,他的肆無忌憚招攬了所有野心者的火力,他的頭頂有一座座高山落下,沉甸得他幾欲彎膝跪地。
葉七雙腿打着顫,他的頭依舊昂得筆直,風曉棗看着對謝子清連施眼色,韓仙梓則只能無奈閉上眼睛。
爲什麼葉七要說出引發衆怒的話,難道他沒有考慮過現在這樣的情況嗎。當然不是。
葉七比誰想得都多,他當然明白自己之前那些話說出來以後,這些個被揭破僞善的巨搫,會有多麼強烈的反應。
但他依舊那麼做了。
爲了君子風,爲了他交給自己的任務。葉七不能退縮,甚至不能有一絲的退讓。
只要他退讓了,自己自然是安然無恙,但整個劍仙殿,君子風記掛牽絆的劍仙殿,都會因爲自己的退讓而遭殃。
無論之前劍封雪說得多麼強勢迫人,無論他們想要用什麼陰謀詭計,介於師傅的威懾,還不可能做得太絕,還都留有餘地。
葉七正是考慮到這些,纔敢說出那樣大不敬的話,還說得正氣凜然,說得一舒胸氣。
小蓬萊上不再仙氣繚繞,似乎是被捆鎖住了。也沒有珍奇異獸再出沒,它們都敏銳地嗅到了什麼。小蓬萊,有了人類之後,便不再是小蓬萊,忽然間感覺有些俗不可耐。
“幾位前輩,有你們的威勢壓迫,那邊那位劍兄,想來必然心裡輕鬆不少吧。”
葉七的口耳鼻都嗡嗡作響,彷彿有着無數蒼蠅蚊子繞住自己亂飛,他說出的話在自己聽來都變了聲音,在耳膜邊鼓囊,粗重得不像話。
聽到葉七的話,那幾個開口說話的宗主家主,也不好再這樣下去,紛紛收回自己的威勢。
他們是來看劍仙殿和劍聖宗相互殘殺的,怎麼可能真正幫誰。
劍封雪也不生氣,倒是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劍辰冷哼了一聲。剛纔都是他師傅劍封雪在說話,他並沒有出言表示。但現在既然葉七的話提及了自己,他當然不能再沉默下去。
只不過是佔了劍招的優勢,要是真比法訣和修爲,你哪裡可能是我的對手?
劍辰冷哼一聲,走到他師傅劍封雪旁邊,目光直筆筆地盯着葉七說道。“我無需要輕鬆,現在的你對我而言,根本不能稱得上是對手。你還是乖乖認輸吧。”
搖頭,葉七哂笑着搖了搖頭,似乎是發現了什麼可笑的事情。“哈哈,你們劍聖宗怎麼都是這個德行,一個勁得叫別人投降認輸,難道劍聖宗的都只會打嘴炮嗎?”
來吧,戰吧,此戰一休,無論結局如何,我也算是爲劍仙殿貢獻出自己的全部,報答了師傅的救命之恩!
葉七心裡,已經有了赴死之志。他知道,這裡十幾個人中,大多數都是不希望他贏的,還有少數在謹慎觀望,等待君子風可能的到來。
要是君子風最後還是沒有出現,在暢快淋漓地噴了這些道貌岸然的正派之後,葉七的結局,只可能有一種。
輸,還有死。
葉七必須死,他的死,就是劍仙殿的死。剛剛從青州冒出的火苗,就要在萌芽中撲滅,所以他必須死!
這一點上,這些心理各有心思的傢伙,有了統一。除了謝子清。
這個時候的謝子清,也被葉七那種慷慨赴死的精神和不屈不撓的意志感動,他爲自己的好友君子風能教出這樣的弟子而自豪。他暗暗下定決心,哪怕是拼着和這些老傢伙翻臉,也要救下葉七的一條性命。
剛剛登上小蓬萊,以爲是任務的終點,沒想到卻不知不覺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葉七看着劍辰擡起的右腳,看着劍封雪等人臉上陰謀得逞的笑容,看着謝子清和風曉棗擔憂的目光,看着被韓家主控制住不忍閉眼的韓仙梓,看着低頭放空的端木秋。他又擡頭看了看小蓬萊美麗的天空景色。
師傅,你再不出現,徒兒就只能……
“來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