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千烈的劍,在劍封雪身前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它身上的火焰還在燃燒,它渾身剛烈的氣息還未曾散去。
有千百的火星四濺,天空中的陽光重新被烏雲遮蓋,這一場雨來得太長。
長到連火焰都要被澆滅。
身下,身後,是被耕犁了無數遍的土地,在地面上密密麻麻的亂線,像是綴在尾後的無數亂羽,前方是浴火而生的鳳凰。
現在,這隻火凰被人用手扼住了脖子,牢牢卡在身前一寸的地方,動彈不得。
劍封雪用的是左手,他的右手背在身後,他的驚天劍在身前,他的左手微微成爪,掌心位置有一團火焰。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那是千烈劍的劍尖,是雲千烈運足全身氣力使出的一劍,彷彿薪柴被點燃後出現的第一片光亮,夾雜着青煙。
千烈劍在旋轉,那團被控制住的火光在旋轉,它明顯不甘心就這樣被制伏,所有人都看到光點的躍動。
劍封雪的左手,只是聚攏成爪狀,卻成了一個堅不可破的牢籠。
雲千烈拿劍的手在顫抖,在劇烈的顫抖,他知道劍封雪的心情不會一如既往的好,知道在顧惜寒被擊敗後第二個上場的自己,不會得到像之前那樣的優待和緩衝,但他還是上了。
因爲他說了一句,他想試試。
試試,就是試試,試試順心意的劍法到底有多麼美妙,試試自己的劍道和劍封雪的,究竟有多大差距。
雲千烈的心思很單純,他的性情他的烈,註定了不可能是那種藏得住事的人,所以也藏不住勢。
大開大合的招式,在面對兩重修爲差距的大劍仙時,就如同莫大的自不量力的鴻溝。顧惜寒詭異走勢的劍弧,劍封雪或許還要考慮它的落點,對雲千烈卻不用。
於是只是一個伸手,這場戰鬥便彷彿到了終結。
雲千烈顯然不準備就這樣倉促結束。
火凰展開羽翼尚且需要時間,千烈劍揮出到現在纔不過幾息,如此輕言放棄不是雲家兒郎的作風,也配不上千烈劍的一個烈字。
突然,在劍封雪和雲千烈身旁,那些飛散在空中的火星,彷彿受到了什麼莫名的吸力,紛紛向雲千烈的身後匯聚,逐漸形成兩片模糊的羽翼。
天色逐漸黯淡,天空中陰雲密佈得看不到羣星,但此刻在雲千烈周圍,星星點點的火焰便成了新的銀河。
火星在旋轉成了星辰,星辰匯聚成銀河,披掛在雲千烈身後,成了燃燒的戰袍,那是屬於火凰的驕傲。
周圍的溫度更高了,連雨水沒落入其中就化作白氣,一絲絲白氣掛在模糊的火屑羽翼之後。
雲千烈整個人身上驀地一片通紅,宛若燒透了的烙鐵,他手中那柄千烈劍更是綻放出璀璨無比的光芒,便似火凰兩隻燃燒着無盡火焰的眼眸。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沒有說話,只有雲家那些本來還在怒斥的人,嘴巴張得更大。
他們明白雲千烈現在使的是什麼招式,至今只有少數幾個雲家天才才練成的,烈山劍法中最出名的一招——火凰烈山。
現在的雲千烈,在他們看來就是一隻驕傲的火凰,它的雙足踏在地面,所以地上裂開了無數的裂紋如同蛛網,它的尾羽隨風飄蕩,所有雨水沾之化作氣霧,它的眼睛便是利劍,便是火凰的一擊,驚天動地。
插在擂臺中央的驚天劍發出輕微的鳴顫,它感受到了一股劍意的挑釁。
在場中,一座深埋無數年的火山,終於在此刻爆發出恐怖熱浪,將周圍的雨水瞬間蒸乾,驟然間酷熱無比。
一條條流火在撞擊手心,在衆人眼前飄蕩,那彷彿成了唯一的顏色,是火凰在烈烈山巔張開的羽翼。
劍封雪感受着手心的溫度,一道道劍光火光在掌心的衝擊,被擊潰後重新在雲千烈身後匯聚的流火,不知爲何他的心跟着炙熱。
擂臺上變得更加明亮,彷彿那些飛散出來的星光流火合在一處,成了一輪太陽。
有火凰的鳴叫聲在場中響起,太陽是如此刺眼,甚至連七夜都沒有看清裡面的畫面。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擂臺上被蒸乾的風雨繼續落下,明亮漸斂。
雲千烈手握千烈劍,緩緩收回,彷彿收回燎天的火炬。
劍封雪封擋的左手不再是本來的顏色,哪怕是山雨的深寒都無法洗去他手上的焦色,在五指指尖的位置最爲漆黑,是被灼傷的標誌。
“你傷了我,很不錯。”劍封雪微微皺眉,他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竟然被一個法訣六重竟傷到。
哪怕只是小傷,但和顧惜寒一樣,雲千烈也在他手上留下了存在的痕跡,他用一招火凰烈山證明了自己。
雲千烈不語,他將千烈劍從右手換到左手,左手接劍的這個動作,證明他受了更重的傷。火凰烈山本來就是一招兩敗俱傷的招式,折衝的火星傷到的不僅是劍封雪。
“多謝劍宗主手下留情。”雲千烈感謝道。
他是個實在人,幫助七夜是一回事,承不承劍封雪的情又是另一回事。
剛纔如果劍封雪多在千烈劍上戳一下,自己手臂的經脈便會被反噬灼傷,那是一個劍修的噩夢。
顧惜寒和雲千烈爲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同時爲了證明自己的劍道,所以幫助七夜戰了兩場,想要讓劍封雪出劍。不過很可惜,他們手段盡出,沒有成功。
劍封雪不再看兩個還算不錯的正道劍修,他的目光聚焦在了中央,那兒站着一個面容平靜的劍修。
“你還要等到什麼時候,連兩個比你修爲還要低的劍修,都已經出手。你的順心意是畏縮?”
“今天很有意思。”七夜面對劍封雪的嘲諷,回答了一句詞不達意。
劍封雪將驚天劍從擂臺上拔了出來,他就這樣隨意地站在那裡,便化作龐然浩蕩的巨山,無人能夠撼動。他的目光平視,沒有在小蓬萊時的高傲輕蔑,也沒有其他情緒流露。
劍封雪也是劍修,他要用最完美的姿態,告訴世人什麼纔是劍修,什麼纔是劍聖宗的劍修。
劍仙殿?那不過是過去時了,現在的時代,是劍聖宗的時代,一個全新的時代。
顧惜寒和雲千烈吃驚,他們顧不得手臂上傳來的疼痛感覺,只是對劍封雪拔出驚天劍這一個舉措感到震驚。
他們剛纔如何費力都沒有能夠,爲何在七夜將要出招時,劍封雪卻準備好驚天劍了呢?
兩個人想不明白,七夜心裡很明白,這是劍封雪要殺人了。他要殺人立威,要殺劍仙殿的人來爲劍聖宗正名,所以用劍,用劍纔夠正式。
和顧惜寒、雲千烈的不過是小打小鬧,說到底他們身後的勢力,還有他們本身,都是劍封雪想要的。
他既要表現得懷柔,又要表現得高深莫測,這纔是一個正道巨搫應該有的手段。
現在不同,對方是劍仙殿弟子,是君子風的親傳,還是一名魔修,劍封雪無需留手。
擂臺中那面淡青色的斬字旗,嘩啦嘩啦的劇烈抖動,像一點躍動的紅色,彷彿是七夜最後的心跳,有些緊張,在昏暗的雨天夜空中鮮紅無比。
只要血液還是熱的,便還能夠出劍,劍封雪用驚天劍給他的壓力,沒有想象中那麼大。
至少,顧惜寒和雲千烈出手了兩次,等若他出手試探了兩次,這很重要。
“你剛纔說,君子風的失蹤和魔帝昊蒼的妥協,法訣八重巔峰之後會遇見什麼,是何意?”七夜抽出了殘星劍,這柄長劍有比天空還要深邃的漆黑,代表着無盡九幽的黑暗。
他說話,很隨意,語氣平靜似在閒談,而事實上,七夜就是在閒談。
劍封雪挑眉,他沒想到在自己拿起驚天劍後,七夜還能保持這樣的冷靜心境,這讓他更加欣賞也更加想要殺死他,因爲他是劍仙殿弟子。
劍封雪摩挲着手中的驚天劍,這柄陪伴了他不知道多少歲月的靈寶,他熟悉得如同身體的一部分。
“我本來以爲,你不會在乎這些事情,哪怕他們都是我信口胡謅的東西。”
七夜敲擊着殘星的劍柄,這種節奏感能夠給他帶來更多的靈感,或許其中一種就是制敵獲勝的關鍵。他一邊敲擊,一邊擡起頭說道:“君子風和昊蒼是人,所以這不是你信口胡謅的。”
劍封雪的動作微微頓住,沉默片刻後說道:“如果你有命活下去的話。”
如果你有命活下去的話,你就會知道,這件事的背後的秘密。劍封雪的話沒有說全,但七夜已經明白。
話談到這裡,氣氛有些變味,也許是這種陰雨天氣根本就不適合談話,連話題都會變得發黴。
七夜搖了搖頭,說道:“我一定會活下去的,因爲有太多事情還沒有解決,它們需要我。”
七夜這句話說得很平實,沒有半點虛假。因爲這是客觀的事實,包括君子風失蹤、幫風曉棗解決魅魔問題、昊蒼離開的目的,這些事情他都要弄個明白,需要是相對的。
但唯平實,所以自信。
劍封雪再次沉默,把手掌從驚天劍的劍鞘上離開,放在了劍柄的位置,有些意興索然說道:“你太自信,這對我來說是很丟面子的事情,你活不了。”
話不投機,便半句都多。兩個勢同水火的人能料到數句,連七夜都開始佩服自己。
深深呼出一口氣,殘星劍擺在最正確的方位,七夜知道,他這一劍出手後,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劍起,春風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