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中毒了。”顧惜寒盯着泓遠方丈,很久之後平靜地說道。
他的話無異於一顆巨大的石子落入湖中,激起一片波浪。周圍一衆僧人譁然成片,早先對顧惜寒的不滿也都化作愈烈的憤怒。
“放肆!能讓你們進入我淨光寺,已經是看在你們都是正道翹楚的份上,竟然口不擇言信口雌黃!”
說話的是站在方丈泓遠身後的一個僧人,他的年紀看上去與方丈相差不大,此刻怒目圓睜看向這邊。
“泓景師弟,你且讓這位施主把話說完。”泓遠制止了他身後師弟的怒斥,“既然是爲戰事而來,又都是有名的正道翹楚,我相信你們不會是無禮狂徒。”
泓遠的脾氣要比泓景好上太多,也是出於這方面的考慮,他才當上瞭如今的淨光寺方丈。
顧惜寒沒有被突然發怒的老和尚嚇到,他的目光依然鎖定在泓遠方丈的身上,似乎發現了一件令他感興趣又驚訝的事情。
七夜藏在黑斗篷中的手不着痕跡地推了他一下,顧惜寒這才反應過來,因爲他的一句話,周圍那些和尚都虎視眈眈地看着自己。
氣氛一下子緊湊起來,徐徐的佛音如今也都轉而肅穆,如同降魔除妖的赦令。
“難道你們以爲我在胡言亂語?如果今天不是我到這裡來,或許再過幾天就看不到你們的泓遠方丈了!”
顧惜寒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刺耳,刺得周圍那些和尚直皺眉頭,心裡面都不舒服。
泓遠擺擺手,他的手淨白如佛玉,示意眼前這個言辭綽綽的年輕人繼續說下去,他也很好奇,爲什麼對方一口篤定自己已經中毒,一個法訣第七境的修士,而他卻是一個法訣第八境修士。
“我知道你們會懷疑,泓遠方丈的修爲的確要高過我,但在用毒方面能夠比我更加精通的,你們在座的估計屈指可數,甚至於沒有。”
“我們淨光寺弘揚佛法,我佛慈悲又怎麼會學這些陰毒的東西!你莫非是在指桑罵槐?”
泓景瞪着顧惜寒,覺得這個小子哪裡都讓他不舒服,無論是他身上那股森冷的氣息,還是他那雙凌厲的眼睛。
“大師,我可沒有這樣說。再者,佛門不是同樣有菩薩怒、金剛怒麼,只要用在正途,毒又有何不堪?”
“泓景你且退下,讓這位小施主把話說完。”泓遠掃了一眼身旁岔怒的師弟,泓景立馬安靜退到一旁。
顧惜寒向前一步,從納袋中召出自己的碧雲連天劍,他的這個舉動讓周圍的氣氛又是一變,不少僧人連忙抽出武器戒備在周圍。
見他們如此動靜,顧惜寒只是輕笑一聲,然後緩緩將碧雲連天從鞘中拔出。
碧雲連天出鞘時的聲音,像極了生鏽鐵劍摩擦時的那種響聲,慘綠的散發熒光的劍身出現在衆人面前。
“你們看,我既然被正道稱作毒公子,雖然這只是一個虛名,但足以證明我在用毒方面的確有過人之處。這碧雲連天是我的武器,它的劍身會被毒素煥發綠意,就像現在這樣。”
“自從剛纔走過照壁長廊,來到大殿見過泓遠大師後,我的碧雲連天就一直保持在現在這個狀態。”
碧雲連天劍的劍身發出綠色熒光,這證明周圍存在毒素,因爲毒素纔會激起其展露光芒。
“那誰又能保證,這毒素不是你自己散發出來,故意妖言惑衆的呢?”有人還是不相信,爲什麼所有人都沒有發現泓遠大師中毒,偏偏他一來就突兀說出。
劍的特性?那只是顧惜寒的一面之詞,又如何能夠讓衆人信服。
“這種毒很奇特,它正常的時候根本看不出有何異同,所以你們包括泓遠大師這樣的高人都沒有發現。”
顧惜寒說得很認真,他從來只會說實話,不僅僅是實話,只要他一開口,說明事情已經八.九不離十。
七夜也沒有想到顧惜寒會說出這些話來,他和韓仙梓臉上也都存着詫異,他們同樣都沒有覺察到有什麼毒,但他們相信自己的夥伴。
“我覺得不如這樣。我韓家修煉的紫霞真訣,能夠起到驅毒的作用,讓我給大師驅毒一試便知。”
說話的是韓仙梓,她見場面又僵在這裡,雙方誰都不認爲自己是錯,只好站出來解圍。
泓遠大師沉吟片刻開口道:“雖說這位小施主說得信誓旦旦,但正值而今戰亂之際,我實在難以抽出時間來證明對錯,剛纔我體內運轉真氣又檢查了一遍,依然無所獲。”
他說這樣的話,實際上已經是婉拒了。畢竟對方不過三個年輕人,又只是空有天才的名望。
不是不相信顧惜寒,也不是信不過韓仙梓,只是這種感覺彷彿是一個長輩向比他年輕的人請教問題。
不恥下問好則好矣,但如今大殿上千百個僧人在場,有些東西比生命更加重要。
“幾位施主舟車勞頓,既然來到我淨光寺,也不能白跑一趟,不如留下來吃些素齋,有什麼其他事情明天再談,諸位看如何?”
“那就有勞大師了。”這次搶先開口說話的是七夜,他已經明白了泓遠的意思,這是在給雙方臺階下。
顧惜寒說的話太直,直到根本無法讓泓遠在這個場合下接受,所以他選擇了婉拒。
而泓遠後半句的話中之音,則是既然留下來,晚上等沒有多少僧人在場的時候,或許咱們可以再談此事。
連七夜都開口了,顧惜寒和韓仙梓沒什麼好反對的,也都應允了下來。泓遠方丈中毒的事情暫時不了了之,淨光寺衆僧人卻因爲這件事,對他們三人都有些不待見。
不管怎麼說,淨光寺來了,問題似乎是找到了,人也留下來了,只等晚上泓遠方丈親自來找他們。
淨光寺的齋菜不錯,三人吃飽喝足後回到客房,對早上的一幕顧惜寒依然覺得惹人發笑。
“連生命都快要保不住了,還在乎生命面子,這不是明擺着找死嗎?”顧惜寒和七夜熟絡,說起話來不用顧忌太多,略顯諷刺的話語張口就來。
七夜搖手示意他小聲,這裡還是淨光寺的客房,被別的僧人聽到影響不好。
“一個方丈,需要顧及的東西太多,要憂慮的東西也太多。泓遠大師頭上的重任,還有如今混亂的正魔格局,他都不能輕易倒下。”
對於這類問題,看得更遠的七夜很能明白泓遠的選擇,要是他或許會做出同樣的抉擇,畢竟大局爲重。
不要說判斷顧惜寒說出來話的對錯,單單是韓仙梓的提議,泓遠也是不能答應的。因爲一旦答應,等於是種變向的肯定。
泓遠是淨光寺的方丈,如果他身中劇毒,整個寺中一定會大亂,在整個正魔大戰中只會被漩渦吞噬。
關乎整個淨光寺的生死存亡,究竟該如何去做,已經很顯而易見。
七夜將道理都講出來,韓仙梓聽後點頭,才發現在大殿上自己的說話也有問題,看來當一個領頭人物需要的東西,她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
顧惜寒雖然沒有繼續表示他的輕蔑,但對於這種責任的東西,他也不想去接觸。
刺殺者有刺殺者的生存之道,但那裡面一定不會有責任,因爲那是一種讓身體加重的負擔。
三個人圍在桌前正說着話,外面淨光寺晝夜不停的佛音忽然有短暫的停滯,因爲很短,他們甚至以爲那只是耳朵聽久了的錯覺。
但隨後,大片的喧鬧聲和嘈雜喊聲隨之傳出,他們當即從座位上站起,知道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喧鬧嘈雜聲越來越近,哐噹一聲,七夜三人的客房大門被踹開,泓景爲首的諸多僧人一股腦全部涌了進來。
“說!你們爲什麼要殺死方丈!你們爲什麼要殺死方丈!”泓景將手中的佛串捏得吱嘎作響,他的手因爲用力過度慘白一片。
周圍,那些早上見過的僧人一個個也都嗔怒悲憤,死死看着七夜三人。
“真是好笑,我早上說他中毒,晚上真的毒發了,就能賴到我們頭上?你們這算盤打得也太好了吧?”
顧惜寒冷哼,他將碧雲連天劍擲在地上隔開雙方,毫不示弱地看向說話的泓景。
“方丈師兄一直都好端端的,唯獨你們過來以後,先是說他中毒,而後被否認後肯定是因爲不甘心,所以真的用毒殺害了他!”
七夜此時已經將黑斗篷披上,他看着因爲泓遠的死喪失理智的泓景,搖了搖頭說道:
“泓景大師你已經犯了佛門嗔戒,請冷靜一點。其實這件事情我們也是剛剛得知,對於泓遠大師的死,我們也很傷痛,但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元兇,穩住淨光寺。”
“我們三人都是法訣第七境的修爲,如何能夠殺害泓遠大師?如果真是下毒殺害,爲什麼一開始的時候又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說其他,這兩個問題就能說明我們是無辜的。”
七夜的話沒顧惜寒那麼衝,畢竟經歷了這麼多,整個人處事方面都變得沉穩。
泓景似乎被七夜說動,臉上也沒了一開始的那種憤怒,只是頹然向後看了一眼大殿的方向。
“是啊,照壁長廊能夠區分善惡,你們進來時被檢查過,應該不會有歹心。泓遠師兄要是能夠接受這位姑娘的驅毒要求,也許就不會死去,可是……”
泓景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可是泓遠是方丈,他要豎立威望,他不能在一衆僧人面前倒下。
因爲拒絕了驅毒,所以當天晚上突然毒發暴斃,這件事情很是蹊蹺。
“我建議,現在開始封鎖寺門,兇手一定還在淨光寺中。”突然,七夜又補充了一句。他的話,讓氣氛又是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