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說過,你們在趕到時,看見黑紗女人打傷了伯夷的五個弟子,伯夷盛怒之下,差點成功滅殺了她,對吧?”
“是的,有何問題?”
“大有問題!伯夷輕而易舉便控制了一個在盤龍面前都有恃無恐的女人,又怎麼可能一點都察覺不到盤龍用殘影幻術帶走了千瀧,最後還一招便制住了你們全部人。倘若伯夷與盤龍差距那麼大,那個女人又哪來在盤龍面前放肆的資本?又何必動用自我傷殘的法術拼命逃跑?難不成是做給誰看?最重要的是,當時師兄你壓根沒動手,以師兄你的心性和能力,完全有時間及時護住千瀧,可事實卻並非如此。想一想,當到達北春谷內谷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當時我……”李揚青費力回想,最後卻只能搖頭:“那段時間我還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只記得很牽掛千瀧的安危,卻好像一直什麼都沒做。”
“這就對了,因爲你……很有可能沒有時間做任何事。”玥瀾一笑,帶着三分嘲諷,七分無奈。
“你是說,他用了那種靈術!”李揚青的語氣中充滿驚疑:“怎麼可能?他沒有必要啊。”
“有沒有必要,又豈是你我能知道的。能走上神尊這個位置的人,可不是德高望重、修爲超凡這幾個字能概括的。以後再有接觸,還是小心些。當務之急,先探到千瀧的下落再說。”玥瀾語畢,便直接憑空消失。李揚青沉吟一會,也離開了議事堂。
陽光從窗鏤間漏下,映出地板的幽暗光澤,偶爾一兩隻飛蟲進入,也很是愜意,整個議事堂透出一股幽靜自然的氣息。
彷彿,一切都很正常。
嶧山城,一座位於凱列司帝國與乾宇帝國交界處的小城。
戰爭的硝煙如同跗骨之蛆,霸佔着城市每一個角落。殘餘的戰火在地表激起黑色的煙霧,瀰漫在天空中,陽光被煙霧稀釋成蒼白色,隱約透出太古的混沌蒼涼。
橫倒的屍堆散佈在城市的每個角落,一個灰色的身影在其中緩緩爬行,然後站起,倔強的男孩子的容貌在慘白的陽光中顯現。他小心而吃力地翻動每一具屍體,試探每一個人的鼻息。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慢得可怕,彷彿這世界很樂意讓這樣的場景長久地存在。幾百次伸出手,再縮回,男孩的表情有些茫然,卻始終沒有放棄。
“唉!”天空中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彷彿命運之神的感慨,那麼虛渺,以至於男孩覺得這是自己的錯覺。
“沒用的,都死了。全部都死了,只剩下你。”天空中的聲音虛渺卻清楚。
淚水從男孩眼中泉涌而出,滑過他沾滿灰漬的臉龐,消失在脖頸間:“不會的,肯定還有活着的,連我這樣的都還活着,肯定還有活着的。”
“沒有,我能感覺到,全都死了。”天空中的聲音再次傳來,始終是哀傷的語氣。
或許是橫空飛來的災難讓男孩神經緊繃了太久,以至於他並不覺得天空中有人說話不是什麼不正常的事,只是頹然地癱坐下來:“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上天……爲什麼?”男孩眼淚直流,哽咽得連話都說不順。
“你錯了,”天空中的聲音突然變得堅定,直接映入男孩的腦海中:“滄海桑田,歲月流轉,上天若是有情,又怎會縱容萬物興盛,又怎會任由萬物衰亡?”
“那……那我……”男孩依舊哽咽不止。
“大道無形,上善若水;蒼天無言,人間自爭。毀滅你的家園的,不是蒼天,是人,和這座小城裡每個施捨過食物給你的人一樣,都是人。”
蒼天無言,人間自爭。是人,都是人。
這幾個詞,在男孩的腦海中縈繞,經久不散。許久,男孩的雙眼退去那一層傷痛,擡起頭問:“同樣是人,爲什麼會不同?”
“你又錯了,你和他們,沒有什麼不同。”
“不,我沒錯,他們都是屠夫,我不是!”
“你不是屠夫?”天空中的聲音有幾分輕蔑:“那我問你,如果我告訴你是誰毀了這座城市,並賦予你足夠強大的能力,你會不會殺了他們?”
“會,我一定會!”
“所以,你和他們沒有不同。他們奪取了你心愛的東西,所以你想殺了他們。這裡倒下的人曾給過你維持生命的東西,所以你不想他們死,但並不代表你會在乎他們其中某個人的生死。你明白嗎?”
男孩顯然不明白,只是搖頭,全然不知這些話已悄無聲息地刻印在了他的記憶裡,再也無法忘記。
“我問你,你喜歡殺人嗎?”
男孩搖頭。
“那麼,你喜歡被殺嗎?”男孩依舊搖頭。
“你喜歡自己在乎的東西或人被毀滅嗎?”男孩沒有回答。
“如果我給你保護自己和心愛之人的能力,你願不願意接受?”
“願意!”男孩堅定地點點頭,轉念又道:“可是,如果我想平息天下所有的戰火呢?”
“你做不到,除非你有與全天下爲敵的實力,否則你無法平息全天下的戰火,因爲人性本惡。”
男孩困惑地站在原地,良久才道:“我想要有與全天爲敵的能力,你能給我嗎?”聲音稚嫩,卻有種說不出的堅定。
天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良久才傳出迴應:“好,我可以給你機會,讓你去尋求能與全天下爲敵的能力。不過這一路的兇險,必須是你自己承擔,哪怕你的年紀再小也沒有人同情,你能接受嗎?”
話語間,一團白雲已從空中飄下,落在男孩的眼前。男孩終究還是年紀小了點,眼淚流了出來,口中卻依然倔強地擠出了一個字:“能。”
濃厚的雲團瞬間霧化,變成一隻只詭異的觸手,一點點將男孩包裹住。
“好,或許從你開始,時代就會改變了。”天空中的聲音依舊虛渺無力,以至於男孩始終不知道聲音的發出點。
霧水包裹着男孩的身軀,一點點憑空消散。留下滿是屍體的嶧山城,獨自聆聽風聲。
赤荒王朝西南邊境,洪荒地淵的邊緣,一身疲憊的炎陽看着身後,滿是無奈。一個多月前,他因爲保護門徒昊天不力,被逐出師門。儘管當時很難過,但從天堯門的立場出發考慮一番後,他還是選擇了釋懷。
高層弟子保護較弱的弟子的任務,每個門派每天都有人接到,同樣也經常有人因爲保護師弟師妹出了茬子受罰。當時師門之所以會派出昊天前去查探嵌空城的異常情況,是因爲昊天天生就在靈魂層面具有可怕的感應能力,沒有人知道原由。昊天本是個棄嬰,被一位師祖發現後接迴天堯門撫養,三歲時便能夠清楚地感應到其住處周圍百米內的靈魂和生命波動,哪怕是有人刻意收斂氣息,進入百米範圍內便一定能發現。隨着年歲的增長,他的感應能力也在增強,到出事前,他已經能清楚感應五千米內的普通生命波動,兩千米內隱藏的生命和靈魂。通過一些靈魂類法術留下的蛛絲馬跡,昊天便能找出施法者,至少天堯門內的神級老祖都躲不過。如此驚世駭俗的弟子因保護不周而夭折,如果不嚴懲,恐怕難以服衆。所謂殺一儆百,無可厚非,炎陽自然知曉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