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羅曼史
何承凱聽說何寶廷要送自己上學去,感到十分悲傷。
“我、我走了,你怎、怎麼辦啊?”他問阿拉坦。
何寶廷坐在一旁,聽到後就替阿拉坦答道:“阿布可以和金家孩子玩,你不必擔心。”
何承凱嘆了口氣:“你、你不懂。阿布喜、喜歡我。”
何寶廷看了他一眼:“你早上出門,下午就回來了。”
何承凱不再理會自己這無情的父親,轉而投入阿拉坦的懷裡,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阿布,咱們明天要分、分開一天了,怎麼辦呀!”
阿拉坦也沒有主意。在何寶廷面前,他常常覺得自己好像與何承凱是同輩,都是很無助的小孩子。
何寶廷抖開報紙遮住自己的臉,懶得去瞧前方那一大一小做生離死別狀。
報紙後面的何承凱嘟嘟囔囔的說道:“阿布,咱們兩個以後白天見、見不到了,夜裡就一起睡、睡吧!”
阿拉坦悲悲慼慼的“哎”了一聲,又問:“你晚上想吃、吃什麼?明天要上學了,晚上多吃點好、好的。”
這個晚上,何宅餐桌上的菜餚果然是異常的豐盛。舉家大嚼之後,何寶廷見何承凱依舊是悶悶不樂,就說道:“王爺帶着承凱早點睡吧,明天還要起早呢。”
阿拉坦答應一聲,又提醒他道:“你、你也得去,拜訪學校裡的先、先生。”
何寶廷一皺眉頭:“你去不成嗎?”
“我這說話太、太費勁了,還、還是你去吧。”
何寶廷轉向李世堯:“要不然你去?”
沒等李世堯開口,阿拉坦插話道:“還、還是你去、去吧!你你你形、形象好、好!”說完他站起來,領着何承凱走了。
李世堯眼看着他出了餐廳,忍不住樂了:“結巴這是要瘋啊?怎麼就這麼看不上我?還你你你形形象好好——我形象就不好了?”說着他轉向何寶廷:“七寶兒,我這人難看嗎?”
何寶廷很客觀的審視了他,然後搖搖頭:“不難看,挺好的。”
李世堯笑道:“我現在是老啦!記着當年在華北的時候,趙振聲總誇我長的周正,媽的見面就說,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何寶廷想起往事,一本正經的問道:“他怎麼就沒誇過我呢?我這模樣不比你體面?”
“是這麼回事兒——他挺煩你的,看你就看不出好來。”
何寶廷知道自己不能和死人慪氣,可是心中還是有些不快:“他媽的,煩我幹什麼?”
翌日清晨,何承凱百般不願的被阿拉坦叫了起來,起牀後又光着屁股不肯穿衣服,企圖賴過這一天。他那父親倒是早早就穿戴齊整了,在樓下久候兒子不至,便親自上樓,大吼大叫着把何承凱從被窩裡掏了出來。
何承凱連早飯也吃不下,走時又抓着阿拉坦的手不放,對他爸爸道:“讓阿布也送、送我去吧!”
何寶廷心想阿拉坦去是可以,可等到了學校,你們兩個再鬧一場生離死別可就不好辦了。思及至此,他沉下臉道:“不行!快點上車!”
何承凱穿了一身灰色小西裝,聽了這話就擡手正了正黑地花點子的領結,然後仰頭望着阿拉坦道:“阿布,我走、走了。你、你轉告斯蒂芬妮和金雪生,讓他們乖乖等我回來。再、再見!”說完他邁步鑽入汽車中,長長的喟嘆了一聲。
再說這何寶廷等人就此出發,按時抵達了小學校中。這學校是個英國人開辦的,環境優雅,建築美麗。何寶廷同那校長見了面——校長只會講英語和廣東話,聊了兩句,不得要領,只好告辭而去。
回家之後,何寶廷看到阿拉坦那悶悶不樂的樣子,倒覺着他很可憐,便走過去安慰他。那阿拉坦本來就異於常人,如今和孩子們在一起混的久了,愈發有點孩子氣。失去了何承凱,他覺得頗爲委屈,恨不能抱着何寶廷哭一場。而何寶廷拍着他的後背,心想還是得想法子讓他自己生個孩子——一個孩子夠他玩個十年八年的!
半個小時後,斯蒂芬妮領着金雪生前來報道。阿拉坦看見金雪生,愈發心酸。而何寶廷則藉機溜走了。
太平日子過了不過四個小時,何公館內的電話鈴忽然響了起來。何寶廷接了電話,得知自己的兒子在午餐期間,與同學打起來了。
李世堯剛剛睡了一覺,聽聞此言,就懶洋洋的跟上來說道:“我送你去?”
何寶廷也有點犯困:“算了,讓小張開車吧!承凱這孩子……”他以手掩口打了個哈欠:“很愛惹事!”
何寶廷在一路上都是無精打采,直到他看見了何承凱!
一位年輕的女教師站在一間空教室之內,將何承凱同三名小孩子隔開。何承凱的一隻耳朵上滿是鮮血,其他三名孩子也是鼻青臉腫。
見到何寶廷,何承凱並未咧開嘴哭嚎,而是大聲喊道:“爸爸,他們喊我小、小結巴!”
何寶廷快步走過去蹲下來,仔細瞧了瞧他的耳朵,只見那耳垂上的鑽石耳釘已被扯歪,皮肉也隨之豁了開來。平時他對何承凱不甚在意,可是如今真見這兒子受傷了,心中怎麼不疼?起身走到那三個小孩面前,他不由分說的就是一腳踢過去:“他媽的打我兒子?”
挨踢的小孩當即大哭起來。那女教師見他公然踢打小孩,也十分驚訝,趕忙上前阻攔。此時房門一開,幾名中年男女走了進來,卻是那三名小孩的父母接到電話,也趕來了。
這三名小孩的父母,都是在洋行裡做事的斯文人士,很有涵養的,不想今日忽然碰到何寶廷,那真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雙方吵了片刻,何家衛士涌進來,開始上演全武行。
結果,事情就鬧大了!
在這英屬地的香港,中國人似乎是不應該同英國人鬥氣,因爲從理論上講,或許永遠不會佔到上風。故而何寶廷怒砸學校一事,就接連幾天都成了報紙上的頭條新聞。
小學校的校長哈斯托先生到法院起訴了何寶廷。何寶廷自知理虧,然而死不認錯,一味的用錢上下打點;又因他自家有槍有人,故而又使用了許多恐嚇威脅的手段。哈斯托先生其實只想討個公道,哪知道這公道越討越亂套,後來就有些心灰意冷了。
此事最後糊里糊塗的收了尾,雙方也沒有得出一個定論來。只是這何承凱也隨之名聲大噪,再也沒有任何一家學校肯接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