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曲江盛宴中,都會有一位身份尊貴之人,爲今科士子中最爲姣姣之人簪花爲賀。享受這份尊榮之人不一定是狀元郎,但總體來說一定是位年少傑出之輩。毫無疑問,雅室之內坐着得就是將要簪花的身份尊貴之人。
李修悄悄得張目四顧。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這句話真真不是白說的。紫雲樓內新科進士中,最爲年輕的就要數李修了。
“狀元郎到。”高呼唱名之人嗓音尖銳,雖然穿着便服,卻難掩他內侍的身份。
一聲高呼之後,靚麗的宮女挑開珠簾,雅室內款步走出兩人。
一位是路線年長的分韻猶存氣質高雅的婦人。攙扶着婦人的少女是李修十分熟悉的那一抹鵝黃。
不用深思,能夠勞動安寧公主攙扶的大唐貴婦,而又適合出現在近日曲江盛宴中的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當朝國母安皇后。
安皇后能出出現在曲江盛宴中,讓李修十分詫異。不經意間和安皇后饒有深意的目光對視,李修頓時感覺到頭皮發麻,想也沒想的急忙跪拜行禮。
“微臣李修,見過皇后千歲,千千歲。”殿試狀元的李修官府已經穿在身上,代表這正是進入大唐朝堂,自然理所應當的自稱微臣,而不是草民了。
“噗嗤”一聲輕笑,在李修頭頂響起。李修這個時候真的有心狠狠是收拾落井下石的安寧公主一頓。
“今日長安城百萬人,皆是爲你而賀,無需行禮,起來吧。”
安皇后的嗓音,平靜中帶着一種雍容的大氣。李修連忙老老實實的站好的,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多說。就是在太極殿前見到弘泰皇帝時,李修都未曾這般忐忑。
不是因爲安皇后是一國之母,只是簡單的因爲他是安寧公主名義上的母親呢,僅此而已。
安皇后款步輕移,手執簪花來到李修身前。
“今日新科及第,來日國之棟樑。今日本宮代陛下,代天下百姓爲賀。”
安皇后將一朵剛剛採摘下來,還帶着露珠的名本牡丹燕雀同春輕輕舉過肩頭,微微搖曳,示意衆人看清楚,隨後輕輕插在李修的髮鬢間。
“禮畢!”便服內侍的高呼,讓呆呆的如同枯木的李修猛然間嚇了一條。那一抹鵝黃宮裝再次嗤聲輕笑。李修假裝低頭,狠狠的白了她一眼。
同樣,安皇后帶着溺寵的笑容也瞪了安寧公主一眼。
安寧公主對着安皇后偷偷的做個鬼臉,卻狠狠的剜了李修一眼。
隨着安皇后的迴歸雅室,爲大唐士子賀喜的曲江盛宴正是開席。帶着興奮的觥籌交錯間,淡淡酒香伴隨着曲江池內芙蓉的清香,盈溢在每個人的鼻翼間,進而流淌進每個人的心間。
或是低聲細語,或是呼朋高呼。少了幾分朝堂重臣的深沉,多了幾分意氣風發的書生氣質,夾雜着平生僅有的興奮,漸漸地忘卻了雅間內還坐着尊貴的安皇后,不論是談論詩詞,還是暢想未來的聲音都漸漸的高亢了起來。
盛宴中,說不清是那位進士的提議,讓李修作詩的呼聲傳遍的酒宴之間。
唐朝的詩,詩的唐朝。
士子相聚都少不了詩唱相和,精英進士齊聚的曲江盛
宴中又怎麼會少得了詩詞之聲?
“狀元郎,來一首佳作,讓小弟等共賞吧!”
輕舉酒樽,李修在人羣中發現,叫嚷得最歡的竟然是和他有過幾面之交的韓閭。託李修的福,弘泰皇帝重開恩科,給了有幾分真才實學的韓閭一個機會,以掉榜末的成績,勉強得了一個同進士出身。
若是往屆科舉,無根無底的韓閭別想能夠在金榜上留下名字。看清楚現實殘酷的韓閭被忽然的驚喜衝昏了頭腦,酒不醉人人自醉,起鬨高呼的人中就數他最爲起勁。
“今日興奮異常,酒醉人心,心中恍惚蒼白。小弟不是斗酒詩百篇的底線人,實在是有心無力。改日,改日小弟一定將佳作呈送給各位兄臺品評。”
有着“萬金一詩”之稱的李修給衆人很大的期待,期望他在曲江盛宴中有佳作戰士,爲曲江池畔留下一段佳話。
然而,李修卻笑着推脫。他的一番話說出了衆人的心聲。進士及第的巨大驚喜中,心神震撼中,少了幾分詩才也是衆人理解之中的事情。
老成之人笑着對李修點頭,不在起鬨。面頰醇紅的韓閭卻還在不依不饒的高呼着,得意忘形的模樣讓李修面露微笑,心中卻生出了點點反感。
微微搖頭,李修把盞自顧請酌,珠簾挑開,便服內侍笑着看向李修,高聲道:“皇后娘娘懿旨。命新科狀元李修賦詩一首,爲天下士子賀。”
皇后娘娘的懿旨李修可能不在意,但是未來丈母孃的命令,李修卻不能不當一回事。
苦笑着起身,對着珠簾內高呼一聲“微臣遵旨”。李修開始在心中琢磨,這首詩該如何去“作”。
手持酒盞,李修在青雲樓內幻化踱步。憑窗倚欄,那是曲江池盪漾溫柔的綠波。鼻翼生香,那是芙蓉花醉人的馨香。酒醇菜美,那是十幾年寒窗苦讀該得的榮耀。
目光齊聚李修身上,剎那間青雲樓陷入一片期待的寧靜。一步步行來,李修苦思良久,想要在這種場合,找到一首應景的詩篇,着實不容易。
酒盞已幹,新詞卻未出口。想了幾首,都不合今日的氣氛。
珠簾再起輕挑,一位宮裝侍女輕輕走到李修身邊,接過李修手中空空如也的酒盞,又塞到李修手中一隻盛滿美酒的酒樽。
“皇后娘娘賜酒。酒幹,詩作必需完成。”
宮裝侍女的相貌有些熟悉,明明就是江州府衙前替安寧公主傳話的宮女。李修心中苦笑,“什麼皇后娘娘賜酒,一定就是安寧公主的惡作劇。”
低頭輕嘗美酒,熟悉的滋味讓李修想起江州府和安寧公主的初識。這是雲屏釀啊。來自江州府的雲屏釀。想當初,在江州府內,李修就藉口太白春不適合作詩,迫使安寧公主遷就他,送來了孫家的雲屏釀。
如今,孫家的雲屏釀已經成爲貢品送到了長安城內。李修還沒來得及品嚐。
異鄉之中,喝着熟悉的家鄉美酒,讓李修眼中浮現出江州府內的點點滴滴。
綏縣大堂中的馮縣尉,江州府裡的鄭敬德,你們可曾想到昔日鄉野中走出來的孩子,今日竟然能以狀元郎的身份參加到曲江盛宴中。
想必,這足以讓你們在九泉之下刮目相看
了吧。
還有,還有那些藏在陰暗角落中的幕後黑手,你們且等着,等着我李修一個個的給你們揪出來。
伴着曲江池的微微溼氣、芙蓉花的淡淡清香,李修胸中豪氣大盛,久思不得的詩句浮現在腦海之中。
“五百名中第一仙,等閒平步上青天。綠袍乍著君恩重,黃榜初開御墨鮮。龍作馬,玉爲鞭,花如羅綺柳如綿。時人莫訝登科早,自是嫦娥乃少年。”
一曲宋人無名氏的《少狀元詞》自李修口中吟誦“作”出,早了數百年傳誦到大唐王朝。
沒有什麼七步成詩的誇張,看似平常,但一遍遍在內心重複吟誦,新科進士金榜高中之後的自得與榮耀在短短的幾十個字中體現的淋漓盡致。
這是詩餘小令,而不是詩?
沒人會不合時宜的開口質疑。且不說詞句完全和曲江盛宴的盛況相輔相成。單憑李修不惜己身的爲大家爭取朝廷重開恩科,給天下士子一個機會,就沒人敢、沒人會去質疑李修。甚至都不會有人在心中產生這樣的想法。
“好一個‘自是嫦娥愛少年’!”韓閭醉眼惺忪,高聲喝好。
李修口中吐出的佳句說到他的心裡去了。遍觀曲江盛宴中的金榜題名之人,都在四旬左右。唯有韓閭和李修兩人年紀最少。
三十少進士。三十歲高中都可以稱之爲少進士,年紀不到三十的韓閭完全有資格自稱少進士,只是李修比他更有資格吟誦此佳句。
“自是嫦娥愛少年”,李修的嫦娥就在咫尺之間,似乎感覺到李修詞句中帶有的情誼,那一抹鵝黃的臉頰上飛起了點點紅霞。可以珠簾相隔,李修沒有眼福,否則一定會脫口而出“恰似水蓮花般的嬌羞”。
安皇后看着養女,眉角間盡是淡淡的調笑之意,“一首小詞就讓你臉紅了?”
安寧公主嬌蠻的拉扯着安皇后的衣袖,不依的道:“母后……。”
“別拽了。母后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你拉扯。想撒嬌把簾子掀開,外邊有人等着你呢。”
“他……?”安寧公主向着珠簾外瞥了一眼,嬌羞道:“跟只呆頭鵝似的,人家纔不呢!”
安皇后微笑着將安寧公主摟在懷中,輕聲道:“他已經很不錯了。當年你父皇來家裡見你奶奶時,還不如他呢!”
“父皇當年是什麼樣啊?”安寧公主趴在安皇后肩頭,悄聲耳語。
“當年你父皇……。”
從安寧公主身上,安皇后似乎找到了年輕時的影子,含笑說了半句,不經意間卻發現女兒臉上捉狹的壞笑。擡手輕拍安寧公主額頭一下,溺寵得道:“你個不懷好意的小東西。”
安寧公主巧笑的跳開,嘻嘻笑道:“母后不說也罷,改天我回去問奶奶去。”
“你奶奶也不會告訴你。”安皇后白了一眼。
母女兩人在雅室內互相打趣談笑,一位頭插着金盞的宮女輕輕挑開珠簾,來到安皇后身邊,耳語幾句後,安皇后黛眉輕皺,低聲自語道:“他老人家怎麼來了?”
“誰來了?”安寧公主好奇的問道。
安皇后起身,拉着安寧公主的手,說道:“來,你和我一起去迎一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