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哪朝哪代,監牢裡死了一個人,都不是什麼稀奇的事。關於死者的身份,纔是最大的問題。
從爲韋瑾蒼的口中揭曉了崔曉鬆的身份,表面上平靜如常的李修,內心中着實被震撼了一把。原本以爲暗察司內身份最尊貴的當屬韋瑾蒼這位韋家上代家主,卻沒想到,自己這一畝三分地裡竟然還隱藏着一個龍子龍孫。
即便這位龍子龍孫身份上帶着一個引號,但慘死在暗察司天牢內,也不是李修能夠擅自做主的。
安陵公主大概不會說什麼。最少來說,在表面上不會有什麼表示,她應當擔心如何和弘泰皇帝交代,爲何崇德皇帝的血脈會存在公主府內二十多年。
當然,這是在弘泰皇帝瞭解崔曉鬆身世的前提下。
至於弘泰皇帝是否真的被矇在鼓裡二十多年,或許只有弘泰皇帝本人心中才清楚。
靜坐在暗察司衙門之內,陽光透過敞開的窗櫺,照在李修身上。和煦的陽光卻無法帶來半絲暖意。
李修忽然想到那位務本坊內的“王爺”。
想必那位王爺不知道人世間還有他的一個孩子是存在。而如今,這位孩子慘死在暗察司監牢之內,將會給本來就暗流涌動的長安城帶來什麼樣的滔天巨浪呢?
無人能夠猜測出結果,唯一可以遇見的是,暗流涌動的長安城即將迎來他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在這份沉寂的黑暗中,更大的風波將正在加速醞釀。
李修需要考慮的是,在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波中,他需要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是儘可能的抽身事外,還是要在即將到來的變遷中尋找機會。
事關重大,李修還無法做出決斷。
世家,是殺害崔曉鬆以及暗察司四十二條人命的最終黑手。究竟是那一位膽大包天之人敢於攪動風波,從韋瑾蒼的話中,李修還沒有得到答案。
不管如何,李修現在是身處謀殺的中心點,漩渦將要圍繞他展開。
一點點推斷,想必是那位黑手看到崔曉鬆落在暗察司手中,生怕他在暗察司監牢內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這纔不得已的痛下殺手。
歸根結底是一起殺人滅口的小事,奈何崔曉鬆的身份過於敏感,才讓李修麻煩纏身。
然而,世家真的是殺害崔曉鬆的真兇嗎?
忽然間,李修心中一股涼氣襲遍全身,夏日的陽光不敵心中的陰冷,瞬間被同化。
如果是弘泰皇帝忽然得知崔曉鬆的身世,然後……。
再如果韋瑾蒼是和某人利用苦肉計演雙簧,故意在誤導自己,該怎麼辦?
李修心中一顫,瞬間,想好查找真兇的對策,被忽然起來的猜想所粉碎。
如果真是弘泰皇帝在幕後主導,爲得是了斷崔曉鬆這個崇德皇帝遺漏的血脈。
那身爲替罪羊的自己……。
替罪羊從未有過好的結局。記憶中,割地賠款的李中堂、爲嘉慶攢錢的和珅、炮製着莫須有的秦檜,等等。在幾千年的歷史中,有數不勝數的爲上位者背黑鍋的人,李修可不想成爲其中之一。
求援,必需要求援。
想到狡兔盡走狗烹的結局,李修渾身打了一個冷顫。
不是李修沒有擔當,只是這件事情太大了。
兩任
皇帝、宗室世家、文武大臣,太多的是非交雜在一起啊,不是有沒有能力應對的問題,而是信息不對等,雲裡霧裡中無法判斷無法處理的現況。
親疏遠近不必考慮,李修第一個求援對象就是恩師柳夫子。
駿馬疾馳,在半個長安城無形目光注視下,李修豪不忌諱本向着恩師柳夫子的小院。李修相信,長安城內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柳夫子一定會在家中等待自己。
可是,剛剛轉過街角,恩師的府邸近在眼前,一甲馬車在御者的操作下擋住了李修前行的路線。
“讓開!”
李修輕拉馬繮,在馬匹嘶鳴中,緩下了腳步。看着十幾位腰挎儀刀的千牛衛將士,李修心中疑竇頓生,這些負責皇宮內城安慰的千牛衛爲何會出現在恩師的家門口。
“李郎中,別來無恙啊。”
馬車車簾挑開,熟悉的人影讓李修爲之側目。
“高傑,是你!”
高傑應當是去皇宮和弘泰皇帝覆命去了,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呵呵,還真讓陛下說着了。在這裡就能等到你。”高傑陰森森的一笑,仰着脖子,用半個眼仁瞟了李修一眼,高呼道:“陛下有旨,宣暗察司郎中李修即刻覲見。”
“臣遵旨!”
李修坐在馬鞍之上,高呼接旨,盡到臣子該有的禮數,拱手抱拳之後,輕瞥趾高氣昂的高傑一眼,繼續勒馬向前。
馬頭都快貼上千牛衛兵卒的肩頭,沒人讓開李修的去路。
“高傑,你這是什麼意思。”李修側臉看向高傑,神情中帶着一絲不愉的陰霾。
高傑朗聲長笑,“陛下聖旨讓你即刻覲見,李郎中還是跟着雜家走吧。”
李修忍住心中的厭煩,冷聲道:“高傑,識相的讓開去路,別惹小爺心煩。”
高傑冷笑而不出聲,揮手示意,千牛衛軍士飛快的聚集起來,將李修圍在當中。
“李修,些人不僅在千牛衛的名冊上,也在雜家所屬的勘檢司的名冊上。他們可不是你暗察司的那些垃圾。”
“高傑,你是鐵了心得想攔本官了?莫非,你認爲本官不敢殺人?”
李修一隻手已經按在腰間的橫刀上。暗察司剛剛發生命案,李修不得以也在身邊帶了一把長刀防身。
李修是做做樣子,他身後的馮二來已經將軍弩上弦,許石頭更是眯着眼睛抻出的刀鋒,就等李修的一聲令下。
“李修,休得莽撞。”
小院的木門打開,伴隨着柳夫子的出現,還有他口中溺寵多於呵斥的呼喝。
柳夫子瘦弱的身影上散發出來的無形的平靜感染了李修,頓時,李修感到一陣輕鬆。這個身影就能給他平靜於安定,隨時隨刻的從容不迫讓李修心中的忐忑和不安頓時消解很多。
別看柳夫子只是一個人不緊不慢的走着,高傑敢攔住李修的去路,卻不敢阻攔當朝首輔的前行。不僅是不敢阻攔,高傑反而訕訕笑笑,示意千牛衛讓開,給這對師徒留下談話的空間。
“狗仗人勢!”李修輕蔑的瞥了高傑一眼,刻意的高聲讓高傑鑽進馬車的矮小身子一頓,回給李修一個陰毒的眼神。
柳夫子不以爲意的笑笑,“一個閹人而已,和他計較什麼,平白丟了身份。
”
李修沒空和柳夫子討論閹人的問題,這裡也不是王家莊,能夠享受不負責任的高談闊論。弘泰皇帝搶在前面,在柳夫子家宅附近差遣高傑擋住他的去路,這本身就說明了問題,讓李秀不免帶着幾分擔憂。
“老師……。”
李修剛一開口,就被柳夫子擺手打斷了話語。
“不用說了。爲師明白。都是小事,無關大雅你且放心好了。”
“老師……!”李修不明白柳夫子的平靜從何而來,在他看來崔曉鬆這個身份複雜的龍子龍孫的身死,將會帶來一連串的大麻煩,特別是沒辦法確認究竟是誰大動干戈的殺死了崔曉鬆的情況下。
“崔曉鬆他是……。”
“不用說了。”柳夫子笑着再一次打斷了李修的言辭,笑道:“別擔心,不過是有些人想要效仿春秋呂不韋而已。他們忘了,那位還活着好好的呢。東施效顰,畫虎不成反類犬,眼看着事敗,斷臂求生的催死掙扎而已。不必擔心。”
柳夫子說的雲淡風輕,李修卻是心頭一動,道:“這麼說老師你早就知道了?”
柳夫子搖搖頭,道:“最近才知道的。正是因爲他們瞭解到被老夫找到了蛛絲馬跡,才謹慎的殺人滅口。”
李修注視這柳夫子平靜的雙目,忽然感覺道,柳夫子這句話有些不真不實。沒有理由,只是多年和柳夫子相處而產生的直覺,他對柳夫子的假話本能的反應。
“老師,這話有水分吧。”
柳夫子哈哈大笑,道:“老夫就這麼一說,你就這麼一聽。不過,你不必擔心倒是真的。小事而已,沒人能動得了你的。”
柳夫子自信滿滿的話讓李修心中輕鬆了很多,目光裝作無意的掃過高傑的馬車,李修又道:“那幕後主使是誰?“
“還能是誰?除了那些貪得無厭的世家之外,還有誰有這等包天的狗膽?”
李修微微皺眉,反問道:“真的不是陛下?”
柳夫子高深的一笑,道:“陛下不是宣你陛見嗎?你去問問不就知道了嗎?”
“這……”
李修一愣,柳夫子已經大笑喊出高傑,示意李修可以走了。
李修無奈的笑笑,撥轉馬頭,走在了前方。高傑帶着十幾位千牛衛兵丁,說不清是保護,還是在押解,跟在後面吃着李修馬蹄下揚起的若有若無的塵土。
一行人轉過街角,消失不見。柳夫子小院的木門再次打開,李修絕對想不到,沈彥此時竟然也在柳夫子的家中。
和柳夫子並肩而立,看着人影皆無的街角,沈彥帶着幾分不屑和嘲諷道:“柳酸儒,你說別人是呂不韋,難道你不也是抱着奇貨可居的心思嗎?”
“不一樣的,不一樣的。”柳夫子連連搖頭,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道:“看似差不多,實際上卻有着天壤之別的。”
沈彥陰沉着臉,沉聲道:“本官可以不理會你的心思,但是你要記住,別害了這個孩子。不然,沈家饒不了你。”
柳夫子嘿嘿一笑,滿不在乎的道:“威脅老夫?這話鎮國公可以說,你還不夠資格!”
“你……。”沈彥氣的鬍子都快立起來了。
柳夫子笑道,“別生氣。老夫可比你們沈家更看重這個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