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泰皇帝自崇德手中奪下皇位,圈禁了崇德二十三年。最終,崇德皇帝還是變相的死在了弘泰皇帝手中。
兄弟相殘在大唐王朝不是第一次,是不是最後一次也很難說。
孔啓聯合世家大族逼宮未曾成功,是因爲他身邊太多的人,都是柳夫子暗中安排過去的,包括最後主要的京師大營總管江津。而柳夫子謀劃了十幾年,最終還是沒算計過弘泰皇帝,暗察司大牢內多了幾位罪臣。
還好的是,孔啓和柳夫子這對師徒都是無兒無女無家之人,株連九族的罪責還落不到他們頭上。不過,苦的是趙磊和江津這對迷糊之人。
李修在事後暗暗感嘆,在他記憶中的歷史上,這個時候正式宦官當權的時期,記憶中的宦官要比現今這些世家大族猖狂得多。現今的世家大族不過是企圖廢立皇帝,還是以失敗告終。記憶中的宦官們,在這個時候已經廢立過幾位皇帝了。
太極殿前的刀鋒之下,幾乎滿朝文武都成了罪臣。在他們看來,萬幸的是法不責衆,大唐朝廷還需要他們來維持。只有少數人在這場風波中站對了位置,比如說兵部尚書侯韞秉,有消息說尚書左僕射的官位正等着他呢。武清侯更是馬上要封爲國公,不是因爲他是國丈,而是因爲他代領玄甲精騎救弘泰皇帝於水火之中。
李修也是幸運的,關鍵沒有被所謂的皇位衝昏了頭腦,只是他的身份過於敏感,沒人敢議論,更沒人敢爲他請功。
弘泰皇帝似乎也忘記了他這位侄子兼養女婿,沒有對他發出任何評論,彷彿沒有他這個人一樣,將他涼在一旁,就連賞罰功過的大朝會都沒有讓他參加。
太極殿內開着令文武百官心驚膽顫的大朝會,李修卻悄悄的孑然一身的來到了暗察司。
沒有聖旨任免,名義上李修還是暗察司郎中,只是暗察司的大院子裡,多了一羣負責守衛天牢的玄甲精騎。爲首之人李修沒有見過,卻沒有阻止他這位暗察司主管走進天牢。
柳夫子的牢房在暗察司最裡面,普普通通,沒有提高規格,也沒有降低標準,和其他的牢房沒什麼兩樣。
坐在稻草堆上,柳夫子正手捧着一本不知名的古卷,見到李修,輕輕的一句“你來了”,如同在江州府王家莊做私塾先生一樣平靜。
隔着成人手臂粗細生鐵鑄成的柵欄,李修席地而坐,凝視着這位影響了自己十餘年的恩師。
“算算你也該來了。”柳夫子放下古卷,平靜的看着李修。
“您能猜出我爲什麼來吧。”
“大概可以。”
“那您能爲我解惑嗎?”
“應該可以。不過……。”柳夫子頓了頓,看着李修一聲長嘆,“不過,你先要告訴老夫,爲什麼會放棄到手來的皇位,難道說你想到老夫會失敗嗎?”
李修搖搖頭,道:“當時沒想那麼多,就是不想當皇帝而已。其實老師是成功的,即便玄甲精騎進入了皇宮,您也是有機會成功的。陛下一直高踞在御階之上,只要一隻長箭,一次拼殺,您就一定會成功。”
“老夫知道。”柳夫子笑了笑,道:“夜長夢多這個道理老夫知道。孔師爲首的時候就不說了,崇德身死之後,老夫和當今陛下的對話,就是要坐實了你是李家子孫的身份,只要你一點頭,陛下……。說實話,你的拒絕一時讓老夫心亂,才讓時間拖延到玄甲精騎的到來。
雖然玄甲精騎到來,錯過了最好的時機,老夫也有辦法彌補。老夫考慮過一支長箭,一次衝殺,而後陛下駕崩,羣龍無首,即便是平凊侯,面對大唐世家抱成一團,他也沒有辦法。只是……,只是你打定主意不想當這個皇帝,即便是殺個血流成河,又有什麼意思呢?”
柳夫子笑着望向李修,輕聲道:“老夫教過你,事不可爲且放手。輸了就是輸了。”
“老師是輸在學生身上啊!”
李修輕嘆,柳夫子輕笑不語。
李修
深吸口氣,搖搖頭,甩開一些不必要的感慨,低下頭,不敢去看柳夫子的眼睛,輕聲道:“那老師能爲學生解惑了嗎?”
“你生母之死,是老夫派人做下的。”
柳夫子輕輕一言解開了李修糾結在心中大事。
“爲什麼?”李修沒有感到奇怪,擡頭看着柳夫子那雙老眼,詢問着,驗證着心中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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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夫子躲避着李修的眼神,帶着愧疚道:“老夫從頭說吧。你知道,暗察司秘諜一直掌握在老夫手中。臥底在鎮國公府的秘諜無意中探聽到崇德陛下在江州府遺留下一條血脈。要知道那時崇德陛下已經被圈禁,膝下的子女也盡數暴斃。老夫聽聞有你的存在,急忙去鎮國公府逼問沈靖老匹夫,得到沈靖的確認之後,老夫在王家莊找到了你。
你母親從小在鎮國公府長大,自然認得常常去走動的老夫,收你爲學生,爲你啓蒙也就在情理之中。
老夫和你相處時間長了,感覺到你聰慧,就升起了扶植擁立你的想法。只是這個想法和你母親對你期望向衝突。她帶你離開鎮國公府就是不想你參與到這些骯髒的事情中來,她只是希望你能平安長大就好。
老夫勸了她幾年,眼看着你就長大了,她也沒能改變主意。不得以,老夫只好派人……。
老夫只是想像弘泰對他兄長一樣,圈禁你母親而已。卻不想你母親性子太過剛烈。在知道老夫意圖之後,怕她成爲老夫維繫你的把柄,所以寧可自殺也不肯妥協。
世事弄人,老夫不認爲自己糊塗,也不認爲自己錯了,只是對你和你母親感到愧疚。”
柳夫子說完了,李修心頭的苦澀更甚。
誰對誰錯?
柳夫子想要將世上最爲尊貴的椅子送給他。
一個母親想要自己的孩子平安快樂的長大。
看似並不矛盾的思維方式,卻引起了一系列的事情。
李修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心中信誓旦旦的復仇對象是一個花了十幾年時間爲他謀劃的老人,李修心裡根本無法做出決斷。
他可以面對龍椅的誘惑保持住本心,卻無法面對柳夫子說出殘酷的話。
能做的似乎只有離開,離開柳夫子,離開這個教授啓蒙他的恩師,離開殺母兇手。
“具體動手的是誰?”
“薛天成。”
李修點點頭,起身離開,果決的如同他拒絕了皇位一般。
“你想知道老夫爲什麼要逼弘泰退位嗎?”
柳夫子的高呼未曾讓李修離去的腳步有任何停頓。堅定的步伐讓柳夫子如同泄了氣的皮球,癱倒在稻草堆上。
柳夫子的出發點不重要,李修此行只是爲了驗證他心中的猜想。如同意料中的一樣,生母的身死就是柳夫子的命令,薛天成的執行。
這點是他在太極殿前柳夫子擁立他爲皇帝時,他纔想清楚的。
其實很簡單,一個可憐的、深愛自己孩子的母親擋了某人心中野心的道路,所以……。
歸根結底就是這麼簡單。
李修的腳步沉重,卻一直前行,走過天牢,踏上階梯,走出假山僞裝的牢門,直到看見高傑。
高傑手中的托盤上酒壺酒盞讓李修停下了腳步。
和以往的桀驁不同,今日高傑看見李修要謙恭很多。
“李郎中,雜家奉旨……。”
“不用和我說。”李修擺擺手,道:“進去吧。”
高傑張張嘴,看着李修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化爲一聲嘆息。
高傑進去的快,出來的也不慢,盞茶時間,高傑捧着托盤重新站在了李修面前。
“請節哀。”
李修沒有說話,而是跪地三叩首,眼角流下一滴淚水,落在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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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內的早朝終於結束了,拖了一上午的大朝會終於結束了
。走出承天門的文武百官是幾家歡喜萬家愁。
弘泰皇帝說話算話,沒有對參與叛亂的世家門閥進行處罰,還是維持這官降三級留用的結論,只是看向他們的目光中厭惡卻是那麼的赤裸裸。
一場驚變無法悄無聲息,帶着心頭的擔憂,走出承天門的文武百官的腳步也是沉重的。當他們看見大模大樣站在們見石拱橋上的李修時,錯愕驚訝也無法讓他們停下腳步。
李修不是孤身一人,身後馮二來和許石頭兇狠的目光正打量着從皇宮走出來的每一個人。
沒人猜出這主僕三人橫亙於路上是想要做什麼,李修敏感的身份讓他們不敢接觸,邁着匆匆腳步遠遠的繞行。
薛天成是少數在這場變故中得到好處的人,雖然羽林軍中郎將的官職沒有變動,但是在品級上卻提高了不上,腰間的金魚袋晃盪着,訴說着他的得意。
當薛天成走出承天門,看見李修時猛然一愣,臉上堆着笑意急忙迎了上去。一腳剛剛踏上漢白玉拱橋,薛天成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急變,帶着點點怯意和惶恐擡頭仰望。
李修臉上的平靜如水,一雙星目卻散發着令人心寒的冷冽。
“四少爺……。”
薛天成剛剛開口,李修身後的馮二來從後腰摸出了他標誌性的軍弩。
精鋼長箭早已上弦。
不需要解釋,不容分說。烏光閃過,下一刻,鋒銳的箭簇就已經釘在薛天成的額頭。
李修冷笑着,許石頭幾步跨到薛天成的屍首前,鋒銳匕首就要想着薛天成的脖頸間斬去。
“留他個全屍吧。”
李修的吩咐讓許石頭有些遲疑,擡頭見李修用力的點頭,才一臉不甘向着薛天成屍體的胸口猛插幾刀,確認薛天成不可能死而復生之後,纔回到李修身邊。
皇宮門口的兇殺驚動了留守的羽林軍軍卒,被圍在當中的李修一臉坦然。
片刻,飛奔進宮向弘泰皇帝稟報的人還沒有出現,就看見安寧公主的儀仗從承天門內排衆而出。
儀仗經過李修時停了下來,安寧公主走出車駕,淺笑的站在李修身邊。
十指相扣,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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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府城外,離沈家祖墳不遠處不知何時建起了一座五進五出的大院子,將一座沒有墓碑的孤墳擴進了大院子的後花園。
前庭那顆不知道在哪裡移植過來的百年老榕樹下,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正躺在搖椅上,手捧着一本古卷有滋有味的讀着。
細索的腳步聲在男子頭頂停下,美婦人深情的目光落在男子的臉頰上,潔白勝雪的柔荑在男子的肩頭輕輕的揉捏着。
“這顆老樹真挺好,就是和它一起移植過來的其餘四顆沒有成活,有些可惜了。”
男子放下了古卷,握着美婦的手,十指相扣,笑道:“你就知足吧,人挪活樹挪死,能留下一顆已經不容易了。”
美婦人嫣然一笑,沒有反駁,將螓首輕輕靠在男子的肩頭,小聲道:“對了,下個月就是父皇的五十整壽,咱們回京爲他祝壽的禮物還沒準備呢,你說咱們準備點什麼好呢?”
“別拿話套我,說過了這輩子不回京,就絕不回去。”
美婦人嬌嗔的輕錘男子的胸口道:“還賭氣呢?你在皇宮門前,當着文武百官殺人,還不許父皇責罰你了?這都這麼多年過去了,還賭什麼氣啊。”
男子笑了笑,沒有多說,重新拿起了書卷。
“爹,娘,你看我和弟弟找到了什麼?”
院門打開,一個粉妝玉砌的小女孩一手牽着弟弟,一手小心的捧着一隻小奶貓,喳喳呼呼的奔向男子。
看着男子裝鬼臉哄着女兒兒子開心,美婦人微微一笑,心中嘆息。
“父皇也未必想讓你回京呢!”
……………………全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