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酒坊背後站着鄭敬德的身影,李修想要挽救孫家酒坊,就免不了再次和鄭敬德交鋒。不知不覺中,事情又回到了原點。李修心裡準備暫時低調一陣子的想法在孫氏期待的眼神中,無聲無息的敗下陣來。
鎮國公許久不管事了,日常大小事情都是沈安元在打理。李修尋尋覓覓,偌大的鎮國公府裡,始終找不到沈安元的身影,最終於中沈家大管家口中知曉,沈安元就還未離開鎮國公常呆的院子。
李修的去而復返,在鎮國公和沈安元這對父子眼中,很是不解。
看着兩人錯愕的眼神,李修微笑着,毫不客氣的坐在他們身前。
案几上的酒菜以涼,薄如蠶翼的魚膾失去了溫度,吃起來有些腥氣。酒是溫的,搶過沈安元的酒盞,不是想象中的雲屏釀,而是李家的太白春。
從何時開始,太白春已經走進了鎮國公府?沈家已經連姻親都不去幫助,而是任憑外人欺壓了嗎?
或許是太白春太過辛辣,李修心頭燃起絲絲火氣。
“你怎麼回來了?”沈安元搶回酒盞,問道。
李修從伺候飯菜的奴僕手中接過酒盞,道:“沒有飯吃了,蹭飯來。不行嗎?”側頭看向鎮國公,笑道:“爺爺,噌您頓飯。您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你孫子餓死吧。”
李修的語氣有些不對,鎮國公和沈安元對視一眼,捋着鬍子,笑道:“沈家人還能餓死?這是大唐最大的笑話。”
“那我就不客氣了。”
李修說不客氣,動作上也是真不客氣。鎮國公和沈安元這頓酒菜已經吃了半天,剩下的殘羹剩飯本就不多,李修動作神速風捲殘雲般的一頓劃楞,
“千峰翠色來”的越窯青瓷盤已然光潔見底。剩下點湯汁,也被李修用麪餅擦的乾乾淨淨。
鎮國公和沈安元目瞪口呆的看着李修一系列動作,直到李修用絲帕擦嘴時,才緩過神來。兩人眼神在空空如也的青瓷盤和李修的臉上巡視。
“你這是幾天沒吃了?”沈安元一臉的驚詫。江州府衙警鐘長鳴都沒有李修此時給他震撼大。
半杯酒送下口中的飯菜,李修打個嗝,滿意的道:“趁着有得吃,就抓緊多吃點,過些日子怕是想吃都沒得吃了。”
“哦……?”鎮國公放下酒盞,側目道:“你這是話裡有話啊!”
李修起身,爲鎮國公斟滿酒,兩指捏着獸首金樽的雙耳,慢慢的推到鎮國公面前,在鎮國公疑惑的眼神中,緩緩說道:“爺爺,您知道這是什麼酒嗎?”
鎮國公沒有急於回答,輕捏起眼皮子下邊的酒盞,聞了聞,說道:“這酒還有什麼講究不成?”
“酒沒講究。”李修搖頭道:“釀酒的人就有講究了。”
“有什麼講究呢?”鎮國公輕抿一口。
“此酒名太白春,李家酒坊釀造。敢問爺爺,您嚐出來這太白春和咱家常喝的雲屏釀有什麼區別了嗎?您覺得那種更好一些?”
鎮國公笑道,“別看老頭子我喝了一輩子的酒,我還真喝不出來好壞。能醉人就好,管他酒好酒壞。”
鎮國公一口飲盡杯中殘酒,笑道:“天下美酒,在我口中都是一個味道。這酒是沈博送孝敬我的,不管好壞,裡面有我孫子的孝心。”
沈博怎麼又參與進來了?李修心中厭煩,他對這個分不清裡外的三哥很是反感。
“三哥不是在閉門思過嗎?”李修瞥了沈安元一眼。沈安元臉色一紅,出奇的沒有反言相激。
李修悵悵的大笑:“是啊,三哥偶爾盡些孝心,送爺爺一罈太白春,這讓爺爺感覺很高興。可四房供應沈家上下喝了十幾年的雲屏釀,卻沒換來一個好字。都同是沈家子弟啊,厚此薄彼也太明顯了。”
“閉嘴!”沈安元臉色一變,繃着臉道:“一攤子酒而已,你哪來的這些諷刺挖苦的怪話!”
“讓他說!”繃着臉,滿是不高興的還有鎮國公,“讓他說完,我沈家怎麼就厚此薄彼了?”
“升米恩鬥米仇,世事人情還真的是這樣。當習慣成爲自然時,也就沒有了人情,反而了理所應當了。李修看着眼皮子底下、桌案上邊,斟滿了太白春的酒盞。手腕一展,連酒帶杯,都扔了出去。
“有話明說。”
“好,那我就說。”李修灑然一笑,看向鎮國公,問道:“爺爺,清蒸鵝掌好吃嗎?”
鎮國公搖搖頭,一雙老眼盡是駭人的厲色。李修淡然一笑:“四房吃了多年,一句話都沒說。若不是我歸家,還將繼續吃下去。這薄的夠薄了吧。在看看,現如今,除了府中送來的飯菜能讓人嚥下去之外,四房又有何改觀呢?”
沒等鎮國公和沈安元說話,李修緊接着繼續道:“沒有,除此之外,四房還是那個四房。還是那個任人欺辱的四房。除了倒黴的崔安被我揍了一頓去馬廄刷馬,其他人依舊原樣,當年做下惡事的下人還在繼續在府中逍遙。爺爺,這還不夠厚嗎?”
鎮國公眉頭緊皺,不滿的看向沈安元。
沈安元心頭滿是怒氣,他心裡早有打算整治那些不知尊卑的下人。不過要等崔安被攆出府去之後纔好下手。免得崔安去他夫人崔氏面前嚼舌。
可是沈珣答應他想辦法將崔安攆出鎮國公府已經近一個月了,卻遲遲不見動靜。
李修此刻舊事從提,讓他惱火之餘,也對沈詢的拖拉感到不滿。當然,更多的是對李修不識時務的憤怒。
他是沈家當家主事之人,從嚴治家、整頓家風都是他分內事。李修現在屬於越級告狀,不好說話,沒辦法對鎮國公交代的是他。
“你什麼意思?”沈安元壓着心中的怒意,冷冷的看着李修。依照他對李修的瞭解,他不認爲李修是在向他討要說法。
“沒其他的意思。”李修看着地上的酒漬,沉聲道:“我只是想讓大家知道。四房之所以沒在沈家族人的壓迫下餓死,就是因爲有孫家酒坊的幫助。
而如今,孫家酒坊要敗落了,甚至要關張了,這個時候,是需要鎮國公府出手幫一把了。”
“我還當是爲什麼,讓你來這裡撒潑打滾,原來是爲了孫家酒坊三成的紅利而已。”沈安元一臉的輕蔑之色。
“
你很瞧不起嗎?”李修撇嘴道:“就是你瞧不起的商賈之利,幫鎮國公府養活四房十幾年。你們欠了孫家酒坊十幾年的人情,而不自知,這纔是你該輕蔑鄙視的吧。”
堂堂鎮國公府,竟然需要外人幫他們養活四房,而且一養就是十幾年。李修的這句話,徹底戳中了鎮國公和沈安元的軟肋。
道理難聽,事實卻就是這麼個事實。即便心中有千種理由萬般藉口,殘酷的現實擺在他們眼前。也許鎮國公府不差四房花費的這點錢財,也許鎮國公府上下對四房的困境有着這樣那樣的考量。
別管是誰的錯,無論是下人狗眼看人低,還是沈安元疏於管教,或者說是鎮國公在磨礪四房,不管如何,事實就是沈家四房多年來的花銷,都是由孫家酒坊的紅利在承擔,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面對外人,沈安元能扔出一副蠻不講理的瘋子樣。但面對自家小輩李修,他還沒辦法以無恥對抗無禮。
“去把李家收拾了。現在就去!”
鎮國公終於開口,李修心中一鬆,欣喜的笑意還沒浮上臉頰,就聽到沈安元略微遲疑後,上下嘴脣張闔,吐出了兩個字。
“不行!”
鎮國公詫異,他沒想到沈安元會拒絕他的吩咐。
李修心中大怒,質問的話脫口而出,“爲什麼?”
沈安元緩緩搖頭,沉聲道:“沒到時候,最少來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天才算到時候了。”李修撇嘴冷笑,道:“難道要等孫家酒坊關張了,纔是時候?孩子死了,奶來了。有個屁用?”
沈安元斜了李修一眼,道:“和你說過了,我早就知道孫家和李家的酒坊之爭。之所以沒插手,是因爲還不清楚李家酒坊背後站着得人是誰。在沒有搞清楚李家酒坊真正的東主是誰之前,就不能輕舉妄動。“
“還能是誰?不就是鄭敬德嗎?”李修說道。
“鄭敬德是東府的門生,因爲商賈之事收拾他,已經說不過去了。”沈安元沉着臉道:“而且,昨天晚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有着安寧公主關照着鄭敬德,鄭敬德不是我們現在就能收拾得了的。最少要等到安寧公主離開。”
李修苦笑着道:“原來你忌諱的是安寧公主。”
“我是不想讓鎮國公府和皇家對立。”
一個小小的州府長史,不僅能牽扯到沈家東府,還能和皇家公主聯繫緊密。敢視鎮國公府於無物,偏偏強大的鎮國公府還真就不敢收拾他。聽起來似乎是個笑話,卻偏偏是李修要面對的現實。
家大業大,考慮顧及的事情就多了。估計鄭敬德就是想明白這點,纔敢在刀鋒上跳舞。
李修有些失望,不僅僅是失望於鎮國公府的舉措,更失望於鎮國公府的心態。像他曾經說過的,鎮國公府安逸的太久了,忘了鎮國公府以前的家風了。
以拳頭講道理,這是鎮國公親口告訴他的。現在,不僅沈安元忘記了天運二年火燒州府衙門的瘋狂,連鎮國公也把以拳頭講道理當成口號。
口號嗎……,自然是用來喊的,也僅僅是用來喊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