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帝都的大事幹完,李世民突然一下就清閒了下來,可做。長安九門有李的神策軍打理,城外的數萬朔方大軍由渾瑊和徐庭光統率,就連皇城禁衛也交給了宦官霍仙鳴。他這個天下兵馬大元帥徹底成了名譽頭銜,都沒什麼人去提及了。
不過,倒有一些私事,也是時候處理一下了。比喻說,重返漢王府,將那處家舍好好的整理一番。朱泚霸佔長安的時候,將李誼一家子殺光,東西也搶了個乾淨,唯獨留下空蕩蕩的板壁沒給拆了。後來讓一些僞官住了一陣,搞得亂七八糟的。
皇帝親自下了旨意,讓將作監的人一定要將漢王府給收拾好了。俱文珍這個漢王府總管這下可就得勢了,對那些將作將的三品、四品大員們吆五喝六當成下人來使,這些人也只能唯唯諾諾的聽命行事。誰讓漢王是眼下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呢?他身邊的近侍宦官自然也要跟着身價暴漲了。
短短的幾天時間裡,漢王府搖身一變,從一處破敝的房舍,變成了富麗堂皇的親王宅第。自從唐高宗永徽年間起,大唐的親王們一般都不住到分封的番地去了。太子自然住在皇城東宮,而親王公主們則是比較集中的住在朱雀大街西面的‘十王宅’裡坊。到了玄宗年間,這裡又被人習慣的稱作‘十六王宅’。意思就是,這一片裡坊附近,住的大多是皇室的宗親。‘十六’當然也只是泛稱了,並不僅僅只有十六家皇親。
李世民的漢王府,無疑便成了眼下十六王宅中最引人注目的一處所在。漢王府離朱雀大街主道最近,坐東朝西,打開大門幾乎就能看到朱雀街。門口兩隻大石坐鎮,硃紅油漆卯釘大門,門檐斗拱上是一對戲珠的三爪金龍。稍有點常識的人,看到這副景象也就會明白了——這裡肯定住着皇室王親。而且那幅門匾更加說明了這一點,上面寫着三個大字——“漢王府”。
眼下這若大的長安城裡,還有誰不知道“漢王”的鼎鼎大名?
將作監的人沒日夜夜的趕,短短几天時間,就將漢王府修繕一新可以入住了。因爲畢竟不是喬遷新居,而且家裡之前還發生過一些死人的慘劇,所以李世民也藉此沒有聲張,只是靜悄悄的搬了進去。
進了大門,左右都是綠廕庇道,花香鳥語,環境還算不錯。主宅是一棟斗拱飛檐的大瓦房,大氣而又寬敞,倒也還合李世民的心意。左廂有幾進院落,是供客人和下人居住的客房和耳室,以及存放東西的雜間。右廂則是一片正房,專供漢王府僚屬和親兵們住的。難得是後院還有一處小池,建了假山流水和小橋樓亭,環境清幽。還有一處較大的綠茵草地,間或的栽種了一些奇花異草,倒是一處靜閒休息的好去處。
在長安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這樣大的一棟宅子,也算是難得了。雖然習慣了皇城裡的奢華與堂皇,但李世民對這處地方也還算滿意。反正自己現在孤身一人,只要一間斗室即可安身,地方大了反而會空得慌。
皇帝賞賜的百餘名僕從也都到了漢王府,開始忙活了。這些人都是從掖庭調撥來的皇室下人,不是一般的收買來的丫鬟僕人。這其中有十餘個宦官,二三十名宮女,另外再就是一些廚子、馬伕、小廝人等。從今天起,這些人都成了漢王府裡的私財,如同馬匹一樣,可以自由的宰殺買賣。
在漢王府裡逛了一圈以後,李世民也就對這塊對方沒了多大好奇心,反而開始憂慮——自己接下來該幹些什麼?莫非還要盼着朝堂上出事,或是有戰事興起,自己纔會有機會露頭麼?
若大的漢王府正堂裡,李世民有些慵懶的坐在正中一張太師椅上,突然感覺有些無聊和落寞,情不自禁的就懷念起前不久,在軍旅中度過的那段日子來。那時候,自己的目標明確,每天都過得十分的充實忙碌,一天天眨眼閃逝就沒了。現如今,卻感覺這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才能熬得過。想找人對對奕,也不知道該去叫誰。漢王府上下,除了他這個居高臨下的漢王,職輩最就高的就是野詩良輔和高固這兩個正五品典軍。野詩良輔目不識丁全然不識風雅,高固沉默寡言半天不說一句話,要李世民去找這兩人聊天,非活活悶死不可。其他的一些人,就更不用說了。李世民不用開口,這些人多半就跪到了地上惶恐不安。
李世民正感覺有些沉悶想找些事情來做的事情,俱文珍走了
報,說有人求見。
“來客了啊?好。”李世民心裡居然還有了一些歡喜,也不問是誰,馬上揮手道,“有請。”
客人被請了進來,李世民一看,不是別人,還是個熟人——端王傅,吳仲孺。就是那個‘圖謀’要當自己老丈人的傢伙。
李世民一見他氣就不打一處來了,剛剛有的一點好心情馬上飛灰煙滅。但吳仲孺今天可是端王差譴來的,算是對漢王進行一次‘友好訪問’,恭喜他升官發財,還帶來了一些禮物。
也罷,伸手不打笑臉人,李世民強顏歡笑的接待了他,收下了禮物將他打發走了。吳仲孺始終是那副笑眯眯的活佛臉,倒也十分識趣的沒有提起嫁女兒的事情。
吳仲孺前腳剛走,俱文珍馬上又來報,說有人求見賀喜。
而且還是許多的人!
李世民驚了一驚,心想我不過是重新住進了自家院子,不用大張旗鼓的來賀喜吧?莫非都是看到我剛剛死光了身邊的女人,提前恭喜我要換新茬兒了麼?!
不過既然人家都來了,李世民也不好拒人於千里之外,只得一一的請了進來。這一進來不打緊,接下來的半天時間裡,李世民都在疲於奔命的應付這些人。大到宰相盧,小到四品鴻臚寺卿;近到太子親侍,遠到一些節度使的跑腿,林林總總,大約來了數十批人。大小的包裹禮物,也堆滿了正廳房邊的一間茶室。俱文珍光是執筆登記這些來客名單和記載禮物,都累了個手臂痠麻。
到了後來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的時候,李世民無可奈何的躲了起來,讓俱文珍詐稱漢王出去郊遊了,纔將隨後還在趕來的一批人給擋了回去。
李世民獨自一人躲到了後院,抱着一張古箏坐到了小水池的亭子裡,長吁了一口大氣。這一悶能將人悶死,一忙能將人忙死。朝中的這些個官員,就像是蒼蠅一樣,誰家得勢了,便齊頭涌上要討個彩頭。當年自己當皇帝的時候,也時常聽聞手下的得力臣子門庭若市。沒想到自己今天也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來的這些人,也談不上是有求而來。大部份人只是來混個臉熟討個交情,爲日後行事鋪條後路。
“官場麼,就是這樣。”李世民無奈的苦笑,“這裡沒有什麼真正的情誼可言。唯一永恆不變的,是利益。”
他輕撫着古箏獨自彈奏起來。一曲《高山流水》的箏曲,從他手中悠然而出。《高山流水》是先秦的秦師俞伯牙所創。分爲琴曲和箏曲兩種。而這兩種曲子,在餘下的千年來都演變爲不同的流派和種類。一向精通喜好音律的李世民,眼下所奏的,就是魏晉時流傳下來的一種箏曲。到了如今的大唐,這首曲子幾乎就要失傳。前世當皇帝時,他也是好不容易纔得到曲譜,因此而愛不釋手。
天氣已經有了一些微涼,冷風裹着落葉四下飛旋。李世民半閉着眼睛,在涼亭裡獨自的彈奏古曲,彷彿就聆聽到了俞伯牙當時的那種心聲,不由自主的心中感嘆——知音難求。
他突然感覺很孤獨。
仗打完了,喧囂隱去了。他的身邊,變得安靜得可怕。除了思念長孫皇后那些已經作古百年的親人,和李靖、房玄齡那些英魂無蹤的臣子,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無事可做。現在這身邊,沒有親人,沒有知己,更沒有可供傾心一敘的紅顏。
李世民,他畢竟也只是人。想到這些,情不自禁的長嘆了一聲,悠悠自語道:再世爲人,一切都要從頭開始。看來,我也只能揮別那些記憶,在現在的這個世界裡,尋找一些屬於自己的東西了。
門庭若市的漢王府裡,卻住着一個最孤寂的人。那些來躥門拜訪的人,再怎麼熱心的客套,也只讓李世民越發的感覺空虛和寂寞。
這一天,百無聊賴鬱悶了一天的李世民,好不容易盼來黑夜和倦意,剛剛躺到榻上,卻突然聽聞遠處傳來一陣陣驚慌的大呼——“失火啦!皇城裡失火啦!”
他警覺的驚醒過來,推開門窗一看,皇城朱雀門附近,騰騰的煙火正在冒起,幾乎就要將那一處天際染紅。朱雀大街已經有許多的人跑了出來,驚慌的喊叫。
李世民略自一驚:皇城怎麼這時候突然失火,不會有朱泚餘黨在作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