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就連李世民也體會到了,什麼纔是吐蕃人真正的瘋狂與彪悍。雖然之前也和他們打過幾場仗,但都是用過了計策在跟他們左右周旋。這一次面對面的硬碰硬,才真正體現了他們野獸一般的風格。
吐蕃的士兵們,冒着頭頂雨淋般的箭雨,踩着同伴的屍體,哇哇大叫的就朝城頭前的火堆裡衝進來。好多人身上的毛裘都着了火,但幾乎沒有人一個人後退。更多的雲梯搭上了城頭,悍不畏死的吐蕃人,沒命的往上衝。與此同時,他們的騎射也越發的兇猛了。玄門的城頭上,密密麻麻的已經插滿了箭矢。就連唐軍的大鐵盾,也被射出了好多孔洞,變成了篩子一般。
城頭下,屍集成山,血流成河。更有一股刺鼻的焦臭味。橫七豎八的屍體,散落四周。可是吐蕃人一但面對戰爭,就沒有絲毫的人道可言。他們甚至拿同伴的屍體頂在前面阻擋箭矢。更有甚者,將陣亡將士的屍體紮成了堆,當成了雲梯的根基和人肉軟墊。
有些唐軍,還是頭一次上戰場。這個時候,整個人都變得麻木了。入眼可見的屍體、鮮血、殘肢、內臟,讓他們忍不住噁心惡膽的吐了起來。
李世民清楚,這幾乎是人的本能反應,也不能怪這些人膽小。就算不見到屍體,好多人聞到這種皮肉燒灼的氣味,都要噁心得大吐特吐。
城頭上的一萬唐軍守兵,損失也很慘重。已經有二千多人戰死或重傷的人,被擡下了城頭。戰爭已經持續了一兩個時辰,吐蕃人的攻勢絲毫不見減弱。與此同時,唐軍的防守能力,也不見得被削弱了多少。李世民將他們分成了小隊來輪流衝擊,大大的節約了體能,讓所有人都有喘息的機會。
好在玄門關地勢極爲險要。而且,僅有一兩裡寬長,兩旁都是險峻陡峻的懸崖。李世民之所有安全出這種輪番衝陣地戰術,也主要就是利用了這個難得的地理優勢。
與此同時,經驗豐富而且老謀深算的赤松德贊,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心中暗自想道:我們縱然有十八萬人。可是玄門關的地形決定了,我們能直接面對玄門關的人,絕對不可能太多。也就是說,從玄門關這個局部來講,我們的人數優勢根本發揮不出來。看那玄門頭城頭。唐軍頂多不過一萬人。而且李誼居然還將他們分隊分批的來與我們較量。不管我們地戰士什麼時候殺上城頭,所面對的都是體力充沛的唐軍……李誼,你的確不錯。居然用少數人跟我的三萬攻城大軍,打成了僵持戰。雖然你佔盡了地利,但不得不承認。這一場守城戰你幹得不錯。
赤松德贊仰頭看了看天,正當午時。攻城戰到現在,幾乎已經經歷了二個時辰。他皺了一下眉頭。揚起手:“鳴金,收兵。”
鐺鐺鐺----吐蕃軍中,響起了一陣鳴金聲。正在前方指揮作戰地論悉諾和論莽羅一陣愕然,但不得不大吼下令,讓正在攻城的吐蕃將士都往後撤。
論悉諾氣鼓鼓的拍着馬跑到赤松德贊面前,行了一禮說道:“贊普,再打一會兒就能攻下玄門關了。贊普爲何鳴金收兵?”
赤松德贊面色柔和的看着他的老將軍,說道:“老將軍。這一會兒,會是多久呢?一天一夜,還是三年五載?再打下去,我軍地傷亡會更大。而且,玄門關看來並不像我們想像中的那麼容易攻取。回到我的大拂廬裡。一起再商議對策吧!”
論番諾一臉漲得通紅,雖然很是不服氣。但身在戰鬥第一線地他也明白。贊普的話很有道理。於是他也只能恨恨的唉了幾聲,乖乖的跟着赤松德贊退兵了。
玄門關上的唐軍,則是爆發出一陣歡呼。巨大的戰鼓擂得山響,一片旗幟招展飛揚。
赤松德贊回頭看了一眼,冷笑道:“怎麼唐軍像是打了勝仗一樣?”
“就是。”尚結贊不失時機的爲自己的主子挽回面子,說道,“我們現在,只是不屑與他們廝鬥下去罷了。”
“呵……”赤松德贊輕笑了一聲,瞟了尚結贊一眼,拍馬走了。
玄門關上地李世民,輕吁了一口氣。看着吐蕃大隊人馬朝後撤走,他心中絲毫沒有那些將士們的喜悅感,反而有些擔心:赤松德贊不是莽夫。他在戰局僵持不下的時候撤兵,根本就不是示弱,而是想採取策略了……
防守戰,守城好守,計策難防。鬼知道他會耍出什麼怪主意來?當年吐蕃人攻陷維州的法子----借用婦人肚皮,就已經有夠荒謬了!
“傳令下去。讓野詩良輔帶着他的人馬上來。今日參加守城戰地將士,由高固統領,全部回營休息。”李世民下令道,“撤退之前,清理戰場。”
歡呼了一陣的唐軍將士們,終於感覺到了一陣虛脫和後怕。好多人幾乎都要站不穩了。要不是有嚴格地軍令約束,許多人幾乎就要撒腿跑下城頭。尤其是那一批新兵。
李世民倒是並不擔心士氣和軍心的問題。他清楚,經過了這一場大戰後倖存下來的將士,纔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軍人。就如同一塊好鐵經過了烈火的淬鍊,算是有了成材的希望。
號令下達後,維州城中正在待命的第二方陣軍隊,快步朝玄門關前開來。他們接替了剛剛參加戰鬥的唐軍,接手了玄門關防務。
同樣是一萬人。維州城中的劍川軍,總計四萬人。被李世民分成了四軍,由高固、野詩良輔、徐戰和從漢州調來的唐漢臣,分任統兵將領。輪轉值哨守城的計劃,也是由他自己一手設計的。
野詩良輔就像是攢了八輩子力氣沒地方使的蠻牛,第一個衝上了城頭,大聲叫喚道:“兄弟們,打得好。打得漂亮啊!殺光這羣吐蕃撮鳥!!”不料,那些正在撤退的唐軍,個個都像被抽空了力氣一樣,耷拉着頭,幾乎沒人搭理他。
野詩良輔一愣,頓時感覺自己像個小丑一樣,不禁有些懊惱。他一手拍上了一名小卒的頭盔。忿忿的罵道:“怎麼個個都像死了爹一樣?我們明明打了勝仗!”那個小卒擡眼瞅了他一眼,臉上一陣怒氣閃過,但馬上低着頭走了。
“野詩良輔,過來。”李世民出聲將他叫到了聲邊。
“殿下。俺帶人上來守城了。”野詩良輔興高采烈地說道,“俺手下的人。全是爺們。一直守在這裡,就不用撤換休息了。”“那你的意思是說,高固手下的人就是孬種了?”李世民訕笑了幾聲,拉着他走到城頭,說道。“良輔兄弟,人和人,是不盡相同的。你威猛無敵什麼也不怕。並不表示天下人都跟你一樣了。將士們也是人。在一場生死大戰後,會虛脫、會後怕,甚至有些人會從此有些害怕上戰場。這其實都是正常的。如果讓一批人始終守在城頭,只會讓他們心中集攢太多的壓力,就是崩潰了也有可能。就這是我爲什麼,將劍川軍分成了四軍,輪流來上陣地原因。明白了嗎?始終保持最佳狀態和敵人對戰,這纔是最合理的。
野詩良輔聽得一愣一愣。眨巴着眼睛點了點頭:“好像是明白了一點。就像俺以前在山寨裡的時候,也只能隔三岔五的出去撈一票。要是連着打殺好幾天,我那些兄弟就會少了許多殺氣,不夠兇猛了。大概是會累吧……”
“呵呵,你要這麼認爲。也可以。”李世民拍着他的背,走到了城牆邊。指着下面說:“你看看。”
野詩良輔伸頭朝下看去,不由得驚咦了一聲:“呃喲,燒胡了一堆。有夠噁心地。”
“偶爾看一眼就會這麼噁心,要是一天到晚、連着幾天甚至是長期的和這些東西相處。這人還受得了嗎?”李世民笑了一笑,說道,“上陣打仗,體力上累是固然的。可是心裡上受的刺激,纔是最恐怖也最難解決的。你現在身爲統兵大將,不比以前當山賊了。更多地時候,要學會體恤你手下的士卒。舉個例子,你聽說過營嘯嗎?”
野詩良輔愕然的搖頭。
“營嘯,就是突然之間,軍營裡地將士們全都像發狂了一樣,亂吼亂叫甚至提刀殺人。”李世民面色有些嚴峻的說道,“出現這種狀況,任由誰也無法制止。只能讓那些幾乎發瘋了的將士,自己發泄完畢後安靜下來。”
“呀,還有這種事情?”野詩良輔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
“當然有!”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二人回頭一看,是武元衡。
武元衡一邊拱手行禮的走過來,一邊說道:“我曾記得,在某本書上看到過關於營嘯的記載,那是東漢對西羌的一場戰爭。那一場打得太久,兩方僵持不下,死傷慘重。某天夜間,就發生了大批士兵的夜驚,也就是殿下所說的營嘯。將領無法制止,最後幾乎自己也跟着崩潰發狂了。”
野詩良輔驚聲道:“可是,他們都不怕軍紀軍法了嗎?”
“怕,當然怕。就是因爲太怕了,所以纔會有營嘯地發生。”李世民說道,“將士們生活在軍營裡,受十八條六十四斬刑罰約束,精神每時每刻都很緊張。再加上面對生死的戰鬥,親眼看到自己熟悉認識的人死在自己眼前。心中就會集壓下太多的緊張。集壓到一定程度,這種怨念和恐懼就會爆發出來。尤其是在夢中,容易驚叫着醒來,然後就歇斯底里的發狂。只要有一人發狂,就容易帶動其他地人也發狂。武德七年,太宗皇帝就曾親身歷過一場營嘯。只不過當時並不嚴重,估計史書中就沒有記載。只是我要告訴你們,戰爭講究的天時地利人和,最重要也是最容易被忽視地,往往就是人和。所以,我們劍川軍的將帥們,一定要體恤士卒。尤其是你,野詩良輔。你性子粗,所以我今天才特意跟你說了這些。希望你以後小心注意一點,不要對普通的將士們太粗野了。”
“哦,俺知道了。俺今天,還真是長了見識了。”野詩良輔連連點頭說道,“其實我一直對自己的兄弟們都很好的。只是這性子……有時總是按捺不住,要發作。俺以後會改。”
“嗯,好。”李世民點頭笑了笑,“安排你的人去城頭佈防吧。”野詩良輔拱手一拜,大步走了。李世民終於長吁了一口氣,擡眼看向前方一片煙塵飛揚的地方。吐蕃人正在朝後大範圍的撤退。
武元衡走到他身邊,說道:“殿下。你在城頭也辛苦了半天了,回去歇歇吧?若有戰事,臣下再派人緊急通知你。”
“不用回去休息了。我就在這守城舍裡歇一會兒。”李世民回頭看了看玄門關上建的那棟小屋,不由得呵呵笑了起來,“看,都射成刺蝟一樣了。伯蒼,城中的情況怎麼樣?外面有沒有什麼消息送過來?”
“城中一切都井然有序,沒有問題。”武元衡說道,“只是……成都那邊,還沒有送來任何消息。不知道李晟、李懷光、渾他們,還有雅州獨孤王妃那邊,情況怎麼樣了。”
李世民皺起了眉頭,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赤松德贊,不簡單。不是普通的莽夫,不容易對付。其實剛剛兩軍正在僵持不下,他不顧虛名的主動先撤了。我就在擔心,他會耍出什麼詭計來。明槍好躲,暗箭難防。我們,也要好好的籌劃籌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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