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失血過多,錦言的面色更加蒼白如紙,而且半點清醒過來的症狀也無,衆人六神無主,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時,冷月忽然提議,將秦非離喊回來,因爲錦言之前在北宇時就有一回病情發作,鼻血不止,當時她在宮中,是秦非離陪在她身邊,所以這會兒,冷月唯一想到的便是,秦非離對這件事情有經驗。
衆人當即便下了決定,簡史立刻派人出門,去驛館請秦非離前來。
有人在哭?
朦朧之間,錦言睜開眼睛。
眼前被一片暮靄遮住,目之所及,是一片白茫茫的白霧,可見度爲零,可是,卻能聽得哭聲隱隱約約從不遠處傳來。
這裡是哪裡?
錦言四處張望,一無所獲,只好大聲去喊四女的名字,一個個喊過去,一個回答她的聲音都沒有,而那哭聲,似乎越來越強烈,她只好按下心中的不安和疑慮,一步步,往那聲源走去。
一陣清風拂面而來,大片的暮靄忽而就散去,眼前出現一大片桃花林,怒放盛開的萬千妖嬈的桃花下,一女子一身青衣獨坐在桃花樹下的石桌龐,靜坐在那裡,掩面而泣。
錦言的疑惑更加深了,這裡雖是一片桃花林,卻更像是一處荒郊野外,爲何那女子獨自一人哭得那麼傷心?
她輕緩步行至那女子身側,輕輕喚道:“姑娘,你怎麼了?”
那女子哭聲一頓,緩慢擡起頭來,那一剎那間,錦言心中轟隆一聲,四目相對,兩人同時怔在了那裡,錦言更是身體都僵直住了,呆呆的看着她,一動不動。
她是在夢中嗎?爲何,她看到了一張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確切的說,是同她真正容貌一模一樣的臉。
女子雖然雙目通紅,卻依舊美得楚楚動人,水眸清澈如水,眼珠子晶瑩剔透,半分雜質也無,膚白如瓷,她穿着一件青色的素衫,頭上只用一枚鈿花做點綴,除此之外,別無他物,但即便如此,她依舊透出一份出塵的美來,明明看似不過花季年齡,卻出水芙蓉,一雙脣瓣,紛嫩嬌紅如現下漫天的桃花,纖腰不盈一握,十指修長,正扣着一塊邊角繡了青蓮的帕子,腳上踩的是一雙大家閨秀慣用的蓮鞋,整個人如風中清荷,依風而香。
那女子只是片刻的怔愣,隨即一下子便目光銳利起來,剛剛的傷心欲絕,半點也無,一雙清淺如水的眸子緩慢變深,一點點凝聚成深潭。她忽而就勾脣笑了出來,緩緩站起身來,看着錦言道:“不枉費我用盡心力,終於將你給招了過來。”
錦言此刻已經全然明白過來,直視着她道:“你就是溫錦言?”
“溫錦言?”那女子好似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誇張的大聲笑了起來,錦言擰眉看着她道,“你笑什麼?”
“我笑什麼?”那女子圍着錦言緩慢的轉圈兒,待再次在她身前站定,她用了一種極其輕蔑的聲音道,“我笑你的愚昧!”
“都兩年的時間過去了,你居然連自己是誰都沒弄清楚,真是可笑至極!”
錦言臉色一變,盯着她道:“這麼說來,你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她冷眸看着錦言,勾起殷紅的脣瓣來,“既然想要取代我,那得有足夠的智商才配,我已經給了你足夠多的提示,難道,你就不能從提示中找出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
錦言一窒,怔忡的看着她,若說足夠多的提示,似乎,只有一件事……
“這麼說來,我的頭痛病,是你在背後搗鬼?”
那女子玩味的抓起一截髮絲擺弄,若無其事道:“我哪兒有那個本事,現在的我,連個人都不是,怎麼會有能力去左右你?不過,每次看到你過蠢,我就只好試着召喚你一次,這大概,就是你說的頭痛吧?”
錦言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她盯着那女子,忽而也冷笑起來:“你既然說得別人跟蠢蛋一樣,那你自己是有多聰明,纔會着了溫歌吟的道兒,被毀容?”
那女子的臉色頃刻就變了,而且,已經可以用鐵青來形容。
她瞪着溫錦言,死死的盯着她道:“若不是我一時疏忽,你以爲,你會有機可乘,佔據我的身體?”
她氣急敗壞的一跺腳,重新坐到石桌下道:“我告訴你,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等到你替我復仇爲止,如果你不幫我,不論用什麼法子,玉石俱焚也好,我一定會奪回我的身體,若是不信,你便試試看!”
“我最討厭威脅,我不是任何人的復仇工具!”
“怎麼是任何人呢?”那女子忽而再一次笑了起來,那笑容十分詭異,只聽得她一字一句道,“你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難道,你忘了?”
那張詭異的笑臉在眼前一閃而過,錦言的身體忽然被一股強力推開,眼前重現一片白霧繚繞,她還來不及分辨情況,忽而聽得耳畔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輕喚:“錦言?”
錦言猛的睜開了眼睛,入目是藍色的*幔,再遠一點,是幾張熟悉的面孔,她強自閉了閉眼睛,復又睜開,這才問道:“我睡了多久?”
一開口,這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沙啞低沉。
眼前的人忽然被撥開,露出一張俊美無儔的面孔來,錦言的視線有片刻的凝滯,秦非離已經上前扶起她,伸出手的時候,冷月立刻遞了一杯水到他手裡,他隨即在錦言耳邊沉聲道:“你失血過多,先不要說話,喝點水。”
他將被子湊到錦言脣邊,錦言也覺出全身的無力來。
她依着秦非離的手,喝了幾口水,這才覺得嗓子潤了些。
秦非離重新將她放下,卻拿了墊枕枕到了她的後背處。錦言擡眼看去,這才發覺屋子裡已經站了一屋子的人。
除卻四女之外,還有簡史,秦軒,秦非離,*前全是人。
她已經知道,醒來前的那段意識只是一個夢,可是夢境太真實不得不讓她懷疑那件事的真實性。
如同,當初初到這個朝代之時,夢到的那段,有關於自己前身被毀容的事情一樣,她已經可以肯定,夢裡的那個人,就是原本的溫錦言無疑了。
她的確是生得極美,可是,性子卻似乎有幾分暴戾,跟傳言根本就不一樣,也不知道,曾經那個傳言中文文靜靜的溫家二女形象是不是她裝出來的?
她的目光掠過四女之後,落到了秦非離身上,隨即又看了看外頭,窗外一片漆黑,分明依舊是夜晚,她復又擡起頭來,看向秦非離道:“你不是回去了?”
秦非離上前一步,在她*前坐了下來,輕聲道:“原本是回去了,卻聽到你昏迷,這才又趕了過來。”
錦言只覺全身虛弱得緊,她無力的靠坐着,伸出手來,探向自己的脈搏,半響勉力咧開脣角一笑道:“已經沒有大礙了,修養一陣就會沒事,你也累了,讓冷月收拾兩間客房出來,今夜你和秦軒就在這邊歇下吧?”
秦非離略略點了下頭,冷月急忙上前道:“那小姐,我這就去準備。”
錦言點了點頭,冷月這才安心的和花蕊一起下去,收拾房間去了。
錦言看向蘇綿綿,蘇綿綿快步上前,在錦言*前半蹲道:“小姐,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錦言搖了搖頭:“辛苦你了,你也去歇息吧,山莊裡還有病人需要你照顧,留平凡在這裡就好。”
蘇綿綿一雙眼睛熬得通紅,錦言昏迷不醒,她是最忙碌的一個,也是最耗心力的一刻,她也深知錦言現下的確是不會出現什麼大事情了,這才點了點頭道:“那綿綿先下去了?”
錦言點了點頭,蘇綿綿這才提了藥箱,小心下去。
蘇綿綿一走,秦軒只覺這裡已經沒有自己什麼事兒了,遂也跟着退了出去,平凡的視線,在錦言和秦非離之間轉了一圈兒,急忙道:“小姐,我去看看廚房的藥熬好了沒?”
說完也不等錦言作答,已經躬身退下,剩下錦言和秦非離二人。
錦言正要開口讓秦非離也去休息時,秦非離似乎識破了她所想,緩緩開口道:“若是覺得累了,便先睡一覺,有我在這裡守着。”
錦言看了他好一會兒,緩慢搖了搖頭。
她說不上來此刻心裡是什麼樣的感覺,只是覺得很空,兩年的時間,她本以爲,她已經習慣這個世界的生活,已經要與這個世界融爲一體了,可今日的這一場夢,卻徹底打碎了她曾經計劃好的美好的一切。
她一心一意的想要過平凡安穩的生活,一心一意的想要保全自己,可是到頭來,卻被真正的溫錦言一語點破。
兩年的時間了,她甚至連自己這尊身體究竟是誰都沒弄清楚,而從近來發生的一切事情來看,她已經隱約猜到了什麼,卻又並不想承認。
她本以爲,若是能夠幫助楚帝和碧落公主,她便算是了卻了真正溫錦言的一個心願,也彌補了自己佔據她身體的一份愧疚,可是現在看來,事情遠不是這麼回事兒,她在局中繞了一大圈兒,到頭來,居然還是局中局,她從來都沒理出頭緒,也就從來沒有跨出這個局,至始至終,她始終還是在一場漩渦裡,無可自拔。
生存太難,尤其是這樣,搶了別人的身體,一想到自己現在所過的每一分一秒,都是從別人那裡搶來的,她便覺得愈發的艱難來。
明明身前坐着的是她喜歡的人,可是,一轉眼之後,他就成了那個再也和自己無關,再也沒有交集的人了。
一想到這裡,錦言的心也跟着空了起來,就恍如,她是一個盜竊者一般,現下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偷來的,包括,曾經的幸福時光。
她閉了閉眼睛,忽而便看着秦非離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還會記得我嗎?”
秦非離眸光一凝,深邃的視線看見她眼底,他忽而便起身,坐到錦言的*頭,攬過她的身體進入懷中,緩緩道:“只是憂慮過重,暈過去了而已,不是什麼大事兒,你不必這麼擔心。”
錦言將頭埋進他的懷中,嗅着他身上從來讓人覺得安寧的一股清冽之香,久違之感,越發貪戀:“我想求你件事兒。”
“什麼事,你說?”秦非離低下頭來,手指落在她的後背,輕撫,聲音溫柔如水,彷彿是怕驚破這一刻的安寧和美好般,連眸光也是一片輕柔。
“撤了你的人。你再過一月,就要離開這裡了,我知道,你肯定還是會放心不下我,會安排你的人,暗中保護我,我不想這樣,不想你明明身在千里之外,卻還要時時記掛着這裡的情況,而且,你的記掛,或許還會成爲他人利用我對你不利的武器。”
錦言從他懷裡擡頭,看着他:“你給我兩年的時間,兩年之後,如果你心裡還有我,我一定放下所有的執念,好好跟你在一起,從此與君長相廝守,一世不離,好不好?”
秦非離的眉頭不自覺深擰起來:“你要做什麼?”
錦言勉力咧開嘴角,失笑道:“你覺得我會做什麼?你放心,我比任何人看重自己的性命,否則,經歷毀容之後的我,也不會一直挺到了現在。”
秦非離動了動脣,還想再說,錦言忽而伸出食指來,往他脣上一放道:“你不相信我?”
秦非離圈住她的手,握進懷中:“不是不信你,只是覺得你會做傻事……”
“笨。”錦言笑着說出這個字後,忽而便靠近了他,閉上眼睛,緩緩在他脣上落下一吻。
那一瞬間,心裡忽而便涌出巨大的悲愴來,彷彿此生,再也不能見他一般,眼眶猛然發熱,錦言生怕他看到,急忙將頭往他懷中一埋,低低道:“我怎麼會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我怎麼捨得離開你?你看,當初明明都說好不會愛你了,可是,心總是會不由自主,一年過去了,再見,心口卻仍然熱着……”
她伸出手去,握住秦非離的手,輕緩道:“你知道的,我一向認死理兒,一旦我決定了的事,就不會改變。我的確不喜歡你們皇家的生活,你也知道,我向來不喜歡鬥來鬥去,如果非要讓我融入那樣的生活中去,我一定得用盡心力,全身心的投入進去,但是那樣真的是太累了,我沒有那個勇氣開始,所以,我纔想要用兩年的時間,遠離所有有關於你的一切,倘若兩年之後,時間沒有讓我們的感情變淡,那便是上天註定要讓我們在一起,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去到你身邊的!”
“交給上天,交給命運,好不好?”
秦非離的呼吸,似乎是有那麼一刻凝滯了,他低下頭來,垂目看着錦言道:“你會保全好自己?”
錦言心裡一鬆,知道他能這麼說,多半是願意答應了,她隨即揚起笑臉來:“你忘了?我有暗影門,雖然實力比不上你的鬼王府,但是,自保能力,一定足夠!而且……”錦言咬住脣瓣,略微羞澀的看了他一眼道,“這兩年裡,我一定會爲你守身如玉,決不食言!”
秦非離低下頭來,在她眉心輕吻了下,半響這才沙啞的開口道:“我把兩大護法撥給你,任你差遣,你放心,這兩年,我不會和他們聯繫……不許說拒絕的話,這是我能答應的底線了。”
“好吧。”錦言挑眉笑起來,又往他懷裡埋了埋,極爲小女兒態的道:“我餓了。”
秦非離隨即輕聲笑了起來,連胸膛都在震動,他伸出手來,颳了下錦言的鼻尖,這才道:“那你先歇會兒,我去廚房看看。”
錦言重重點了點頭,秦非離隨即鬆開她,起身離去。
房門被重新關好,室內歸於平靜,錦言原本的笑臉慢慢垮了下去,擡頭看向窗櫺下搖曳的樹枝,眸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而原本該去廚房的秦非離,再關上門後,走出幾步遠的距離時,忽而停下腳步,他臉上的笑容散去,回過頭來,看向那緊閉的門扉,眸色深得好似一潭幽深的湖水,身體僵立着,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