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她所料,糕點內有乾坤,細細的一張紙條,寫滿了字,塞在糕點中央,一切經過原由,皆寫得仔細,原來,當日李世隕擔心歡顏情況,又怕自己萬一被發現,牽連了歡顏,便想到一個法子,打暈了當時來喜樂宮送食物的小太監,然後拖進歡顏那間屋子裡,點了火,做出他身死的假象,而自己則趁機藏在了地窖中,御林軍以爲那具屍體就是他,也就沒有再繼續搜拿,他得以撿回一條命,隨後趁了夜色,跟着宮中送水的馬車在五更天出了皇宮,那是天色尚暗,又是換班的時候,守衛最是鬆懈,他便得以輕而易舉逃脫,最重要的是,進宮盤查嚴密,可是出宮的盤查卻放鬆許多,他這才得以有了機會活了下來。
在宮外養好傷後,他很擔心歡顏的安危,便想要伺機再進宮,只可惜,進宮豈是那麼容易?
但也許是老天開了眼,宮中正巧招募太監,而負責閹割的太監年紀大了,老眼昏花,說是最後做完一個月便要回鄉養老,是以,李世隕只是稍稍費了些銀子,便得以順利入宮,因爲他的理由是以找失散多年入宮的妹妹,只要見着了人,立刻出宮,是以,那老公公體恤,這才放了行。
歡顏一目十行看完,得知李世隕安然無恙,這才放下心來,可是目至最後一行,看到那“伺機報仇”四字,她的面色一白,眸中又滿是憂色。
哥哥得以死而復生,這是比什麼都要高興的事,當時她以爲李世隕死了,只想着,哪怕是一命換一命她也願意,只要李世隕能活過來,可是現在,李世隕真真正正安然無恙站在了她的面前,面對紙條中的四字,她卻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是該爲家人報仇,可是,她真的做得到嗎?
可是哥哥畢竟是混進來的,這件事越快解決越好,而且,如果由她解決,哥哥便能安全下去了,這該是她看到的最欣慰的結果纔是。
歡顏一時之間,腦海中千萬變化,最終,一切沉寂,只落在那雙黯淡的眸子上。
手上的傷雖然嚴重,但也僅僅只花了三日,便已經全部結痂,再無大礙。而歡顏也用了自己身上有傷不便伺候爲由,一連將秦非墨擋在外頭五日,到第六日的時候,他照例陪她用膳,歡顏再出言推脫自己身子不適不便侍寢的時候,秦非墨忽而捉住她的手指,拉着她細細的看:“爲何朕會覺得,狩獵回來之後,你便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對朕總是推脫迴避,爲什麼?”
歡顏眸光輕閃:“皇上說什麼,歡顏不明白。”
秦非墨擰起眉頭細看她,她容顏一如當初,並未有何變化,可是那雙眸光之中,卻漸漸似藏匿了太多心事,他心下一柔,忍不住道:“是因爲朕沒有提升你位分嗎?你不必着急,一切待朕處理好,自然會給你世間最好的。”
歡顏睫毛輕顫了下,緩緩搖頭:“皇上,歡顏只是不想成爲妒婦,在狩獵營中,皇上可以獨*歡顏一人,無人敢說半個不字,可是,眼下這裡是皇宮,朝臣的眼睛看着,千萬百姓的眼睛盯着,還有皇上的三千佳麗,臣妾不想成爲衆矢之的,所以,請皇上以後,還是多去姐姐們的寢宮,雨露勻稱,才能開枝散葉。”
“這些是誰教給你的?”秦非墨的臉色一下子陰暗了下去,只覺,他眼中所見的那個許歡顏想不到這麼高深莫測的問題上來。
歡顏眨了眨眼睛:“在皇上眼裡,歡顏就想不出這些嗎?”
秦非墨擰起眉,不語,歡顏便又道,“還是皇上從來都覺得,歡顏只是一個傻子?一個連時局都看不清的傻子?”
“歡顏……”
秦非墨啞着嗓子喚了一聲她的名字,歡顏一下子就瞥過腦袋,猛的便掙脫開秦非墨的手,舉着自己的手指道:“若不是歡顏成爲衆矢之的,這裡也不會受傷,今天受傷的是手,誰知道明天受傷的又是什麼?歡顏不想那麼快就死,歡顏想活得久一些,求皇上,別理歡顏了吧!”
“朕說過,以後不會讓你受傷的!”
“皇上曾經也是這樣答應過環妃娘娘的吧?可是到頭來呢?雅意公主死了,環妃娘娘也死了!”
秦非墨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至極,他冷眸看着歡顏,眸中一片冰寒之色。
歡顏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可是,想收回卻已經來不及,說出的話,潑出的水,她已經傷了他的心,再不可能收回來了。
她眸中一片荒涼之色,竟避也不避的看着秦非墨:“皇上以後不要來了,歡顏想安安靜靜地過剩下的日子。”
秦非墨的眸色一片死寂,冷眸看着她許久,終究是一揮袖子,大步離去。
歡顏看着他的身影離開大殿,離開院子,再無力氣,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婢女阿奴來扶她,歡顏半點力氣也無,只是看着那空無一人的殿門,木然道,“阿奴,去把殿門關上,不許任何人進來。”
阿奴看她此刻的模樣,不敢違背,急忙去關門,身後卻又聽得歡顏的聲音死寂一般傳來,“你出去。”
阿奴頓了身子,擔憂地回過頭來看了歡顏一眼,終究是走了出去。
偌大的空殿,頃刻之間便暗了下來,四下一片黑漆中,歡顏坐在地上,抱緊了雙腿,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
她下不去手。
她做了一切準備,連毒酒都準備好了,可是,卻根本沒有勇氣端出來。
膳間,她試了幾次,甚至先用別的食物試探,秦非墨都沒有半點疑心,她給什麼,他吃什麼,歡顏便越發心裡存着罪惡感,她將那杯毒酒端進手裡幾次,卻終究是沒有勇氣端到他面前,她知道哥哥會怪她,可她是真的下不下去手,他越對她好,她心裡便越歉疚,她甚至想,可不可以不要報仇,她和哥哥一起遠走高飛,再不要回來,可不可以讓哥哥也放下仇恨?
她只是一個小女子,不懂國仇家恨,那一場童年時的記憶,早在尚書府那十來年便已經模糊得所剩無幾,她雖然過了一個最黑暗得童年,可是剩下的時光,她都是快樂的,她有疼愛的父母,還有兄長,她是尚書千金,是大家閨秀,集父母*愛於一身,可是爲什麼,卻偏偏要她背上這樣的仇恨,她明明不想要報仇的!
歡顏在殿內哭成了淚人,殿外卻忽然傳來敲門聲。
“采女,謝婕妤讓李公公送東西來了。”是阿奴的聲音。
歡顏驀的身形一僵,臉色微白。
她迅速擦了擦眼睛,站起身來,對着外頭道:“讓他進來吧。”
逆着光線,歡顏瞧不清門口人臉上的神情,可是進來的李世隕卻將她臉上的神情瞧得一清二楚,他眉頭一跳,另一頭,歡顏已經吩咐阿奴先出去,待大門合上,李世隕這才三步並作兩步的上前來,一把按住歡顏的肩膀問道:“顏顏,你怎麼了?”
歡顏原本藏得極好的眼淚,被他這一聲“顏顏,頃刻間便喚得淚奔。”
“哥哥……”
她伏在他肩頭,痛哭失聲,李世隕向來疼愛這個妹妹,見狀,心下一顫,急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又受欺負了?你告訴哥哥,是哪位妃子?是那個齊妃嗎?你放心,今天晚上,我就將她胳膊打斷,看她以後還怎麼欺負你!”
“不是……”歡顏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一直哭,“哥哥……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報仇了?”
她話音剛落,眼淚還未滴落下來,肩膀忽然就是一疼,隨即,李世隕捏着她的肩,將她拉開道:“你瘋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怎可能不報?”
“顏顏,莫不是你在這皇宮裡待傻了?還是……你愛上了他?”
他見着歡顏神色一百,頓時恍然大悟,憤怒道:“你真愛上了他?”
他手上一個用力,歡顏便隨了他的力道摔到在了地上,“你愛上誰也不能愛上他,他是仇人,是我們的滅門仇人!”
“是,是……我知道!”她看向李世隕,眸中隱藏不住的淚光,“可是當年之事,誰也說不清楚,也許根本是個錯誤呢?你我都只是劫後餘生,卻根本沒有去查過其中的事情,說不定……說不定,爹孃枉死另有原因?”
“另有原因?”李世隕恨鐵不成鋼一般地看向歡顏,“我看另有原因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