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042 離魂症(一更5000+)
秦非墨走後,錦言這纔算徹底清醒過來,她疑問的看向孟楚絕,孟楚絕看她的目光也透着古怪,見錦言滿眼疑惑等待着自己的解答,他隨即上前一步,在她的榻旁坐下,凝重道:“在夢裡,你還看到了什麼?”
錦言搖了搖頭,努力回想,可是腦袋很痛,她只能止住所思,如實向孟楚絕道:“我只記得,我昏迷之時,有人要殺我,我當時想着,我要快點醒來,可是之後,卻不知道爲什麼,突然腦袋痛得厲害,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最關鍵是,之後,她只覺整個思維都靜止了一般,思緒是散在空裡的,她不論想做什麼,都輕飄飄的,根本就沒有意識和目的,只是感覺很空,彷彿時間就在那一刻靜止。她細細回想着自己當時的感覺,頂着頭痛欲裂,然後,她便是在此刻聽到了孟楚絕凝重的聲音道:“你不記你之前殺了人?”
錦言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她殺了人?她怎麼可能殺了人?
孟楚絕一見她的表情便知道,自己所說的事情,她是完全不記得了。可是,當時自己醒來之時所見的錦言明明就是十分清醒的,她不但輕描淡寫的說自己殺了人,甚至還將他救醒,她說話的語氣和動作,看不出絲毫異樣,除開,她口中對殺人的態度輕描淡寫到只是配錯了一副藥一般。
孟楚絕已經不知道如何解釋這種情況了,他唯一能想到的,是錦言患了離魂症。
而她的離魂症不同於普通人的離魂之舉,反倒是自身擁有了兩種性格。離魂症可大可小,重則神智不清,身體虛浮,飲食不振,最後體虛病重而死,輕者,則只是人精神恍惚,食慾不佳,而錦言的情況,卻明顯趨於前者,孟楚絕唯一能想到誘發錦言此病的原因,可能跟她恢復記憶一事有關,或許,曾經那段往事的確是她太過牴觸之事,所以,纔有了這般症狀。
倘若真是這樣的話,施針的事情是再不能繼續下去了,因爲一旦強行讓一個不願恢復記憶的人恢復記憶,效果只會適得其反!而另一層與離魂症大相徑庭的病症表現,則在錦言的鼻血上面,爲什麼,她每次發病嚴重之下,都會流鼻血呢?
他想起上一回宮宴之上,錦言血流不止的事,難道,當時她就已經患了離魂?
孟楚絕心驚不已,再次細看錦言,分明看她還一副恍惚的樣子,唯有放下心中思緒,安慰道:“你安心休養,什麼都不要想,我回去配副藥給你,你按時辰吃藥,記得,在此期間,你不可勞心勞力,只需靜下心來,好好休養即可。”
“春喜宮向來安靜,是個養病的好地方,我會向皇上說明,不許任何人來打擾與你,錦言,記住,心靜則心清明。”
錦言點了點頭,雖然她還是想不透自己的反常,卻還是先送孟楚絕離開。
孟楚絕深看了她一眼,再次叮囑讓她什麼都不要思慮,安心養病就好,這才帶上自己的藥箱,離開了花雨軒。
錦言隨即回到榻上,依舊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離魂症?還是……
錦言忽然想到了什麼,驚得猛然站了起來。她怎麼忘記了?!她是借屍還魂的人,也就是說,她進入已經死了的溫錦言身體裡去,卻實際上,她的靈魂與溫錦言的靈魂有了抗衡,所以,才導致了這樣的事。
她心中恍然大悟,如此說來,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異樣的感情,上一回的跳舞,還有這一回的殺人,這般說來,其實是身體裡本來的溫錦言甦醒了?
錦言驚得倒退三步,一下子坐在榻上,眸中驚疑不定,如果是這樣的話,如果有一日溫錦言成功霸佔這副軀體,是不是,她會再次重新甦醒過來,而原本她所存在過的一場,就如同空氣一般,徹底消散?正如她的突然到來一樣,她的消失也會發生在突然之間。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錦言一想到這種可能,心驚肉跳不已,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秦非離怎麼辦?她愛過的秦非離怎麼辦?
最最關鍵的是,現在的她——捨不得!
錦言呆坐在榻上,一瞬間彷彿三魂七魄都被衝散,向來極有辦法,到了這一刻,卻大腦一片空白,因爲,她惶恐,惶恐到覺得自己本來就是佔據了別人的身體,眼下主人要回來,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而她卻霸佔着別人的身體不放,這讓她有愧疚,也更加讓她恍然無措!
她是醫生,醫生的天職就該是救死扶傷,可是,現在的她,卻偏偏霸佔着別人的身體,在這樣一個真正意義上你死我活的一刻,她發覺,自己竟然會有了私心,而這樣的私心,讓她懊悔的同時,也讓她覺得,自己的心靈受到了玷污。
原本多麼純粹的一個醫生,可是現在的自己,倘若真的要在這個古代生存下去,只會滿身血污,這是她不想看到的,也是萬萬無法接受的!
也就是在這樣的左右權衡,內心掙扎痛苦之下,她徹底的病了,並且,是一病不起。
孟楚絕急得焦頭爛額,因爲他給的藥,錦言不吃,整日精神恍惚,倒真應了離魂症的症狀,他甚至調製出了合魂丹給她,可是錦言置若未聞,不肯接受,問她原因,她也不肯說,一連幾日下來,便徹底纏綿病榻,病倒了!
溫歌吟親自來看她,錦言顧慮不及她,只不做理會,連太后也親自前來,錦言也只是依據禮數,接待了她。因爲這離魂症,孟楚絕並沒有告知他人,所以一時間,太醫院竟然查不出錦言的病情,皇帝怒極之下,錦言親自提出,想要回秦王府,秦非墨不同意,只言,秦非離在邊關爲北宇防守,他便絕對不能讓他的家眷有事爲由,強行將她留了下來,而如此一來,錦言就更加憔悴了。
花雨軒,深夜無人。
錦言正在牀上恍然不得日之時,忽然聽到一道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她睜開眼,好半天才看清身邊站的是何人,詫異道:“思雨,你怎麼來了?”
思雨輕輕彎脣,伸手在脣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壓低聲音道:“王妃稍等,且看看,誰來看你了。”
思雨讓開身體,錦言便看到,她的身後站着一名絕色女子,雖然容顏有些蒼白,但卻掩不住她的傾城之姿。只見她身着一件淡綠色紗裙,外套一件黑色斗篷,髮髻很隨意的挽起別在腦後,頭上只別了一根珍珠銀釵,別無他物,但即便如此,依舊承托出她的清新別緻來。
錦言怔住好半響,這才認出,來人,竟是大半月未見的環貴嬪,她竟然,已經可以下牀了!
錦言雖然此刻心智恍惚,可是,見到了自己醫治的人病情好了起來,自然是欣喜不已,她忙的就要下牀,思雨上前來扶她,那環貴嬪急忙上前幾步,一把握住錦言的手指。
兩人的手都十分冰冷,可是,那環貴嬪看到錦言容顏消瘦的模樣,頃刻間就溢出淚來道:“好妹妹,你怎麼成了今日模樣?”
她說起話來,已經不再喘息,錦言看得出來,她雖然能下牀行走,但是病情到底沒有痊癒,身體還很虛浮,她急忙將她拉到自己牀前坐好,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卻是道:“貴嬪娘娘且坐,我先來給你把把脈。”
環貴嬪呂承歡沒有說什麼,依言伸出手來,錦言急忙替她把脈,當感受到她的脈搏再不似當日那般虛弱無力,噸水欣喜地笑了起來:“娘娘再繼續服用我給的藥,不出兩月,身體便可以恢復,再來一年,就能跟平常人無異了!真的是太好了!”
呂承歡見她是由衷爲自己歡喜,也淺淺的笑了起來,她的臉上有一雙梨渦,笑起來的時候,梨渦淺淺,明媚動人,她握住錦言的手,眸中氤氳道:“可惜,我就要好了,妹妹卻病下了!”
錦言一怔,剛剛的歡喜瞬間被衝散,她看着呂承歡絕美的一張臉,勉力一笑:“是啊,人事無常,世事難料。”
那呂承歡聞言,卻搖了搖頭,不解道:“妹妹醫術那麼高明,怎麼可能讓自己病下?妹妹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亦或,有何難解之題?倘若你信任我,可與我一說,我雖不能替你解決,但多一個傾聽者,能疏散你的心情也好?”
錦言看了她一眼,苦笑着搖了搖頭道:“我的事,姐姐幫不上忙,也沒法幫我……”
她低下頭去,想起這半月來都未再收到秦非離的信件,心裡更加失落,喃喃道:“我雖空有一身醫術,可是卻不能自醫,可嘆命運捉弄。”
她望向窗外,一泓月光灑落在牀邊的梳妝檯上,鏡中倒映的燭火明明滅滅,一如她此刻搖擺不定的心思,眸中便越發變得茫然起來,一時怔怔不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呂承歡看到她這個樣子,愈加肯定她心中應該有事,可是,她既然不肯說,她也唯有輕嘆口氣道:“妹妹且不可放棄,當日我那般情形,只覺生無可依,是妹妹將我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我只覺自己是必死無疑了,可是,正因爲瀕臨死亡,纔看清楚人世間太多事,你說得對,不到最後一刻,又怎麼能輕易放棄?我之所以仍由病體一日日虛弱下去,一來,如妹妹所說,我心中終究有所依戀,當日那般作爲,也全只因心高氣傲,恃寵而驕,而今,我聽了妹妹的話,努力的讓自己康復起來,因爲只有身體好起來,我纔有資本去爭回,我本來應該爭取的,人活一世,重要的是有所作爲,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爲自己而活,誰又會在意你?你說呢?”
錦言回過頭來看她,呂承歡的眸光清瑩如月,與那窗外的月光融爲一體,倒真的叫錦言想起當日初相見的情形:她骨瘦如柴的躺在洗得發白的芙蓉被下,面色如紙,毫無生氣,可是現在……這般明眸皓齒的可人,若當日就那麼死去,就真的是可惜了。
她眸光動了動,忽而便定定的看向呂承歡道:“貴嬪娘娘,如果,有一個活命的機會擺在你面前,可是,這個機會卻是得以他人的性命爲代價,你該怎麼辦?”
呂承歡一凝,詫異的看向她,瞧見錦言分明是面容平靜的,她斟酌了下,纔回道:“如果非得以這樣的法子求得生存,那就遵循自然。”
“自然?”錦言喃喃出聲。
“對。”呂承歡看向錦言,替她攏了攏散開的衣襟,輕聲道:“生死輪迴,自有法則,既然選不得,那就不要選,遵循自然。生死在天,每個人的命裡都會有劫數,你可以不取他人性命,可這並不代表,你就真的不能生存下去,凡事無絕對。”
呂承歡這般說下去,細細的觀察着錦言的神情,卻瞧見她的眸光分明黯淡了下去,她一時又有些覺得,錦言定然是放棄了希望,於是,她繼續道:“妹妹,是因爲自己的離魂症一事憂慮愁苦嗎?”
錦言驚異擡起頭,便只聽得呂承歡略略勾了脣角道:“你不必奇怪,你病重這段時間,其實,有人去過紫竹軒,那人告知我你的病情,並且請求我勸你服下合魂丹,我才知曉你重病一事。依我說,妹妹,這件事情,其實並沒有你想象之中的那麼複雜,凡事自由定律,既然你現在活着,就該盡力的讓自己活得更好,並不存在什麼取他人性命而代之的事情,既然上天讓你存在於這個世上,自然便有存在的道理,你又爲好要放棄?”
錦言心中一默,卻苦笑着搖了搖頭,她借屍還魂一事,根本就無法與別人細說,說出去,別人只會覺得驚異。呂承歡看她搖頭,頓時皺起眉頭:“莫非,妹妹好起來,竟然威脅到了她人性命?”
錦言一想,這個說法很接近,遂點了點頭道:“並且,那個人同我無冤無仇,甚至與我有恩,可是,因爲某些原因,我與她只能有一人存活,我活下去,那人就活不下去了!”
呂承歡呆了一呆,實在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個定律,但她細細想了下之後,隨即一笑道:“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命數,我們不應該剝奪任何人生的權利,可是,也沒有任何人就應該剝奪我們生的權利!”
“愛情都應該公平競爭,更何況生命?你爲自己的生存,而努力的活下去,這並不妨礙任何人,如果因爲你的生就威脅到那個人的生,那她爲何不也拼搏一下,她同意也有她求得生存的權利,你們二人是平等的,至於結果如何,那就得看各自的努力了!因爲你們,可是公平競爭!”
她這般一說,錦言心中訝然,倒是大大震驚了一把,她細細去想呂承歡所說的話,只覺她說的確實極有道理。在三個人的愛情裡,必然也是有一個人受傷的,可是,不能就因爲那個人受傷,另外兩個人就選擇不在一起?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路,她沒有必要因爲別人,就糾結自己剝奪了別人的幸福,同樣,她不能因爲溫錦言本身靈魂的存在,就放棄自己生存的權利!
她雖然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莫名其妙的穿越到這樣一個朝代,但是,既然上天給了她再次重生的機會,她就絕對不能放棄!換句話說,溫錦言當初被刺傷臉,又葬身火海,那樣的情況下死去,是她的劫,而她不能因爲那只是一個劫數,就會因爲可憐她,而再把生的機會讓給她,生命是平等的,如果她有能力,那她儘管來奪這尊軀體好了,她,捨命奉陪!
這樣一想,錦言頓時茅塞頓開,她笑了起來,握住呂承歡的手,是由衷的感謝她:“謝謝娘娘開導,錦言明白該怎麼做了!”
呂承歡也笑了起來,她也反手握住錦言的手指,笑着說:“要說謝,該我謝謝你!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無以爲報,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好起來!”
錦言點了點頭,兩人相視一眼,都輕輕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