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思逸已死,那本自圍在崔府外面的羽軍衛都在一夜間,盡數撤離。
長卿以爲是慕染那裡,談話有了一絲效果,只是久等不見慕染回來,竟讓他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遂在羽軍衛帶隊離開了之後,慌忙派人去皇宮附近打聽,然而得到的回答,卻是當晚,慕染並未出現過,崔府中的人,只能得到一個結論,那便是慕染失蹤了。
崔思逸的葬禮,都是蕭默兩父子在打理,然而崔家終究不再如從前,縱然皇上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將那與柔然買賣之事再聯繫上分毫,帝都百姓看崔家的眼光,卻已是變了。
以前那總是急巴巴着眼,往崔府裡跑的人,到如今,已是避之都唯恐不及,看着崔府那偌大的府門前,再無一人肯匆匆做一停留。
李心玫含着淚往李府見李孟良,卻每每說及崔家現在的現狀,都被李孟良將話題引到了其他方向而去,最後,竟是自己避而不見,李心玫無法,卻只好再回到崔家。
然而,崔府之內,那偌大的靈堂,一邊是崔思逸的三位夫人跪坐,另一邊,卻是崔清柔及着崔煜兩人,各自都是披麻戴孝着的,各人臉上,帶着並不相同的悲痛。
只是,偌大的崔府之中,竟無人來此。
除了當年的清涼殿總管李英身着便裝,來此上香叩拜,便是南平王北堂茗。
“你來這裡做什麼?”蕭長卿身着白色的喪服,見着北堂茗負手站在堂前,靜靜的看着堂上崔思逸的棺木,也不說話,只是那般靜靜的看着,那樣妖嬈嫵媚的眉眼之處,卻透閃着一抹詭異的殘酷。
他既不跪拜也沒有任何的動作,只是忽然間就將身子轉到了蕭默面前,驀然間,笑的妖嬈冷酷,“本王,來帶姐姐走,你們……沒有什麼問題吧。”他哂笑着,在衆人面上一一掃過,最終卻是停在了身着孝服的北堂倩身上,目光忽然間一緊。
“把那個東西脫下來。”北堂茗慢慢的將步子踱到了北堂倩的面前,聲音中,竟沒有了那往日遇着親人般的和煦,“北堂家的人,憑什麼爲崔思逸披麻戴孝?”
北堂倩全身忽然止不住的一陣驚顫,顫抖着擡起頭來,滿臉的淚水,那哀哀的眼,帶着哀求看着他,然而,她面前的人,卻全然沒有絲毫的鬆動,豁然間轉過身來,對着崔煜那有些蒼白,淚眼兮兮的小臉,驀然間勾脣一笑,然而說出的話語之中,命令意味中,冷寒意味深重,“脫下來。”
“娘……蕭叔……”不管如何,崔煜都有些怕他,這個時候,慕染不在,連孃親都在另一邊只知道哀求,他忍不住向後微微縮了縮,然而北堂茗的手只略略一揚,他小小的身子,便身不由己的直撞進了他的懷裡,冷魅的一笑,手只一動,衆人卻只聽得“哧啦”的一聲,裹在崔煜身上的那一件喪服已經被他一手扯落了下來。露出裡面,那一件淺色的寢衣。
“脫下來。”還是那般迴轉過身來,那冷冷的俊臉之上,沒有一絲一毫能夠轉圜的餘地,北堂倩哆嗦着脣,慢慢的站了起來,顫抖着的手指,一點點的移動着,將那罩在身上的那一件喪服,慢慢的解落了下來。
“來人,帶小姐和小少爺回去。”北堂茗那寒眸之中,帶着幾許讓人看不清楚的詭秘,話音未落之際,已經有王府的侍衛上前,半是懇請半是強制性的將北堂倩和崔煜帶走。
靈堂中,除了李心玫哭的懨懨,已經無力再開口,其他人,俱都是對着他怒目而視,北堂茗卻倏忽迴轉過身來,繞着崔思逸那用金絲楠木做就的棺木,笑的妖嬈帶着那樣寒到了人心骨的冷冽,“本王說過的,便一定會做到,如今你一死,當真是便宜了你。”
“北堂茗……”崔清柔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纖手一指屋外,帶着那樣刻骨的恨意,“從這裡滾出去,崔家不歡迎你。”
吃吃笑着,在衆人那樣悲痛冷冷的臉上,一一流轉,最後,卻還是停在了崔清柔面上,“聽說崔慕染失蹤了?”
“這與你無關。”長卿握緊了拳,咬着牙開口,定是這個男人,若不是他帶着仇恨,瀝血歸來,崔家不會發生這麼多事,如今慕染也不會如同風一般逝去無蹤。
北堂茗深深的看他一眼,那樣妖魅的眸子裡,一股子邪魅和放肆是那樣的張揚,“這當然與本王沒有任何的干係,只不過是想好心的提醒你們一句,十日後,便是皇上的生辰,那個時候,若是崔慕
染不出現,崔家,便是欺君之罪。”他那樣帶着魅惑的眼,突然就那樣定定的看着崔清柔,深深一笑,“怪只怪你們的崔公子,親口一諾,答應了皇上,生辰之日,去到他的身邊。”
“你……”崔清柔衝着他怒目而視,然而,她還未有什麼其他的動作,那一襲帶着如神般清朗的逐月長袍已經在了幾步之遙,瞬間,便只見那月白色,帶着妖嬈紫芒的衣角只在門角處一晃,便消失無蹤,空氣中,只餘下那樣淡淡的麝香味道。
恨恨的捏牢了拳,她忽然間重重的跪坐下去,朝着崔思逸的棺木,深深的磕下一個頭,一隻手卻忽然間那樣緊緊的捏牢了手掌之中,那已經有了些微裂痕的碧玉簪。
夜涼如水,月如鉤。
是夜影蹉跎。
婆娑樹影之下,那沐浴在月光之下的人,全身淺淺的白,帶着莫名的哀哀和悲憤。
衣帶飄飛間,如夢如幻,銀色的面具,在月光下,竟閃着一抹銳寒。
長卿已在外找了許久,只是都沒有慕染的消息,踏着月色疲憊而來,卻突兀的看到那個本消失不見許久的身影,在月下獨自落寞仰首,他的腳步霍地一頓,帶着些許激動的震顫,一步步走近,“少爺……是你嗎?”
他面前的身影猛然一顫,卻是慢慢迴轉過身來,靜靜的看着長卿,然而,望着那張被面具遮着的臉,深深的看進那雙眼睛裡,無可否認,是那樣的像,只是這雙眼睛裡,卻帶着那樣如海深的仇怨,和恨不得蝕人心骨的怨毒,慕染的眼睛裡,是清澈的毫無一絲雜質的清麗,這個人,絕不是她……
“你是誰?你不是她……”他懵然大吃一驚,然,卻突然瞪大了眼,只因爲他面前的人,輕輕的擡起了手,緩緩的揭去了面上的面具,露出他本是熟悉萬分的臉來,“清柔……”
“很像麼?是不是?”崔清柔在月下笑的歡暢,帶着些少女的嬌羞只是眼中的怨毒卻破壞了這一份姣好,她似是十分興奮的擺弄着手上的面具,咯咯笑着,“連在她身邊待了這麼久的長卿都會有那麼一個剎那間的錯認,可是,只要有這麼一個霎那,就已經足夠,已經足夠了……”
她那樣帶着詭異的笑容,讓長卿心中一驚,“你要做什麼?”
崔清柔卻突然的不再說話,只是豁然轉身間,那一個藏在嘴角的笑容,帶着莫名的酸澀,長卿,長卿……你可知道,從很小的時候,清柔便已是,愛上了你……
……
“嘩啦”的一聲響,那帶着早春冰寒的水被人狠狠潑了過來,慕染一個激靈,剎那間,右手上的劇痛混合着那冰冷到了刺骨的寒意一陣陣襲來。
“啊……”呻吟着睜開了眼,只是入眼處,便是那樣一雙佈滿了血絲的眼,怨毒憤恨,什麼都有,竟然是,煙娘……
煙娘冷冷的注視着那躺倒在自己腳下,前幾時還那麼高高在上,如今卻連一隻小小的螻蟻也比不上的人,妖媚多情的眼眸裡,竟是那樣瘋狂的殘酷,“思逸,他是死在你的手上,對不對?”她極是溫柔的捏起了她的下顎,一雙媚眼,卻那般冷冷的看着她的臉,驀然間,冷冽的一笑,擡手就往着慕染臉上重重扇了一巴掌過去。
許是那一巴掌,凝合了她所有的怨恨,“啪”的一聲脆響間,那本自有些脫落的面具,竟被她一掌打的飛了開去。
身子因着那一掌,而微微一歪,毫無束着的青絲亦是帶着一個頹然的弧度在微涼的空氣中,劃過一道蒼涼的弧度,慕染漠然的擡起了臉,看着自己面前,那樣猙獰瘋狂人的臉,“我們,呵呵……是不是上輩子就有仇……否則,怎麼每次都是遇到彼此時,就會弄一個你死我活……”
“閉嘴。”對她那般痛苦的捂着手臂,竟是叫一張清麗嫵媚的臉,硬生生的變作蒼白,五官精緻的組合在一起,蒼白之中,竟是帶着一種讓人難以言喻的癡惑,然而那緊緊抿起的脣,略顯清冽的眸,卻往往帶着一股顧盼神飛,帶着一股子的堅毅。
煙娘冷冷的看着她,卻忽然間眸光一動,猛地蹲坐下來,卻是一把撩開了她披散的長髮,見着了她額上的那一個蓮烙。
“哈哈哈……原來,你纔是聖女……”愣愣的看了片刻,煙娘忽然尖利的笑了出聲。
手上的劇痛一陣一陣的隨着血液,一點點傳到她的四肢百骸,心中那一股痛徹心扉,似乎要將已經脆弱不堪
的心,生生的擠破,慕染費力的扯出一個蒼白的笑,“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心中卻是暗暗冷笑,到了無力,自己的右手,怕是要廢了吧……
“怎麼會沒有關係?”煙孃的媚眼忽然間緊緊的眯起,帶着殘酷的冷笑,捏着她下顎的手,卻猛然間收緊了力道,一時間,那媚笑着的人,已是一臉的咬牙切齒,“我倒是要看看,靖安王朝那本該受人尊崇的蓮烙女,怎麼變成這個世上,最最骯髒不堪的人……哈哈哈哈哈……”
“你……”慕染心中一急,還未有話說出,水兒就已是帶了一個大夫而來。
才被人揭下了蒙在眼上的黑紗,剛適應了這裡光線的大夫受了煙孃的示意,慌忙抓起了慕染的手臂瞧,這秘牢裡雖然佈置簡陋,但是隱隱然在的陰森之氣,讓大夫忍不住想要縮脖子,他驚慌的捏着慕染的手臂細細瞧着,不一時,便已是皺起了眉,不悅道,“怎麼傷的這麼重,這個時候才……”他忽然間意識到這個狀況下,似乎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慌忙閉了嘴。
“她怎麼了?手怎麼樣了?”煙娘冷冷的逼問,視線忽然間又毫無徵兆的停留在了那一個被髮絲遮擋住的那個蓮烙,她忽然間捏緊了拳,不能就叫崔慕染這樣輕易的死去,輕易的受苦,她一定要,一定要讓崔慕染,生不如死……
大夫慌忙低着頭,不敢看她,“她,她,她右手不僅骨折有些骨頭還碎了,骨頭錯位的也有些久了,再接上去的時候,怕是會疼的厲害,就算接好了骨,她以後的右手,怕是會廢了……”
慕染一驚,一雙清澈的眸子裡,有一絲驚顫和無奈深深的掠過,自己的右手,果真是會廢了啊,她緊緊的一咬牙,細細碎碎的聲音混雜着呻吟而來,“替我接骨……”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就好,右手沒有了,她還有左手不是麼……什麼都不重要,她只要先活下去就好……
“這,這……”大夫有些遲疑的看一眼煙娘,卻吶吶的不敢開口,卻不料本已是奄奄一息的慕染,猛然昂起了頭,朝着他,露出一個蒼白然而,卻是嫵媚清麗的笑容,竟讓他一時間,以爲是水蓮的燦若綻放,慕染踉蹌着朝他撲了過來,完好無缺的左手忽然間死命的抓着了他的胳膊,在煙娘看不見的一個地方,將自己的頭略略一低,微微撩開了遮着額頭的髮絲,露出了額上的,那一朵蓮花烙印。
“救我……”她無聲的張張嘴,然而不管大夫再有如何的反應,便已是放手,重重的跌坐在了地上,那般痛入心骨的右手卻似乎是無意中的一砸,那五指手指方向,卻偏偏是那張掉落的銀色面具之處……
大夫臉上一愣,眼中忽然間閃過一抹激動和震撼,他略略的向煙娘看去一眼,小心翼翼的說道,“姑娘,這位姑娘再不救,恐怕會虛脫而死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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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娘並未看清剛纔慕染的動作,只是卻是滿含譏誚的瞥了慕染一眼,“我還以爲,你是什麼清高冷傲的人呢,想不到爲了活命,當真是什麼事也做的出來,竟隨便朝着一個大夫投懷送抱麼?”
大夫臉上閃過一陣尷尬和憤怒,忍不住站起身來要大聲反駁,然而還未開口,就聽見煙娘極不耐煩的聲音,“替她接骨。”她忽然間吃吃笑着出聲,“反正,你的右手,已經廢了,我不介意,做一件好事……呵呵……”
慕染靜靜的躺倒在地,亦是那樣淡淡的看着她,嘴角露出那樣清冷的笑,於無聲中,帶給人一股出塵脫俗的高貴和冷傲。就是這樣的慕染,無論身在何處,無論如何的落魄不堪,她都好像,永遠都是凌駕於人之上的。竟看得煙娘心中的恨意愈加的濃烈。
“姑……姑娘……”大夫看着已經虛弱不堪的慕染,有些擔憂道,“這位姑娘受了這麼重的傷,我怕她身子虛弱,受不起這樣的痛苦,能不能送一些阡陌離來,好讓她少受點苦……”
“哼,你這個大夫,倒真是好心啊?”煙娘微眯起眼,帶着些許的疑惑,大夫強裝鎮定,陪着笑道,“這醫者父母心,當然是不希望病人受太多的苦。”
“水兒,去取些阡陌離來。”煙娘冷冷的吩咐,只是視線在瞥及慕染那微翹的脣角,閃着倔強光芒的水澈雙眸,她心中突兀的閃起一抹詭笑,“等一等,把所有在這能找到的阡陌離都拿過來。”
“是……”雖然不知她要做些什麼,但這些年呆在煙娘手下,已經讓她習慣了,要乖乖的聽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