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陽懶懶地掛在天邊,稀疏的小雪在冷空氣中盤旋着落到地上。車外的景色一晃而過,快的幾乎分辨不出兩邊光禿禿的老樹。寶馬警車內格外暖和,警察爲了安撫受傷的我還特意繞到了Yonge Street,在Dineen Coffee爲我買了一杯花式咖啡外加幾塊餅乾。
我盯着手裡濃香四溢的熱咖啡,一動不動地靠在寶馬警車的後座上。車上的對講機時不時地響一下,要求司機報出地理位置。看來他們還是對我們有疑心,生怕我們襲警。吳亦凡抱着胳膊坐在我身邊,後排座位對他來說似乎有點窄,只見他兩條長腿彆扭地蜷縮在狹小的空間裡,好像很不舒服。
猶豫許久,最終開口說道:“剛纔…謝了。”
他聞聲轉過身說:“一個早上幫你解了兩次圍,就一句謝謝這麼簡單?”
“不然呢?行大禮?然後再加一句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笑了笑,轉過去繼續看他的風景。
半晌,他突然問道:“今天早上那個外國男的是誰?”
Finn毫無預兆地被他提起,我頓時緊張起來,握緊了手裡的咖啡杯。液體的熱度透過薄薄的紙杯傳到手心,但此時我已經感覺不到了。
“他對你很重要?”
Finn爲我編織了一個夢,卻在最後一刻將我拉回現實。生命中所有美好的時光,殘酷的回憶,都是他給我的。曾經深信不疑的那份情感,早已盪漾無存,留下的或許只有痛苦了。埋在心底的傷痛,讓我無法再有信心去開啓另一段感情。
“Finn…是我喜歡過的人。他讓我相信愛,卻又讓我恐懼它。我也無法確定他對我的意義究竟是怎樣的。”
“那你還能不能像再喜歡Finn那樣喜歡另一個人了?”
一片細小的雪花擦過玻璃,消失在空氣裡。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
我明白他在期待什麼,卻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明白的。如果當初足夠決絕,也許我們就不會像今天這樣坐在一起,聊着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即然你悄聲無息地走進我的天地,那就也平平淡淡地離開吧。
強迫自己不去看他,努力壓制着心底最真實的聲音。
“吳亦凡,我知道你在等什麼,但恐怕不行。”
“那當時在地鐵裡爲什麼要等我?”
“那僅僅是出於對朋友的關心。”
“只是關心?”
“我不會再喜歡任何人了!你別再像個瘋子一樣問來問去也別再做無謂的等待了!這樣只能讓你自己看起來像個小丑!”
……
……
警察轉過來詢問我們怎麼回事,見我們的臉色都不太好,就默默地轉了回去。
他那邊沒有了聲音。我剋制着想看看他的衝動,表面上保持平靜,實際早已方寸大亂。
過了一會兒,他笑了,那事失望透頂並且無奈的笑聲。
“吳亦凡……”
“好了。” 他打斷了我。“是你想多了,我從來都沒等過。”
“吳亦凡……我不是………”
他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示意不要再說下去了。之後他漠然地說了一句將我們的關係畫上句點的話。他說今後我們還是普普通通的朋友。
他面無表情,甚至都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他是認真的。
“好。普通朋友。”
明明是最好的結果不是嗎?爲什麼達到期望中的目的了卻並沒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呢 ?
接下來的路程我們誰都沒說話。警察將他送到四季酒店門口,他拿了包,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下去了。聽見車門關上時發出的響聲,我忍不住回頭看然而只看見他在陽光下的背影。他的影子越拉越長。我無意識地將手向門的方向移了移,像是想抓住那一抹修長的身影。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像是少了點什麼,而且還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感覺那個背影顯得很飄渺,彷彿下一秒就會消失。
警察問了我好幾遍要去哪纔將我帶回現實。我想了半天最終決定去南邊晚上放煙花的地方。
警車在大廳廣衆之下停在了路邊 。 南邊原本人煙稀少, 可能是因爲晚上的煙花 , 現在這裡格外熱鬧 。不管在世界的哪個地方 ,警察的出現總能引起陣慌亂。當下我坐的那輛警察儘管沒有警笛聲也足夠讓路人散開 , 停在遠遠的地方走來走去觀察這邊的動靜。我剛要開車門,開車的警察就問我帶着傷能否自己移動。我說沒事之後便艱難地下了車正密切觀察這邊情況的路人們見從車上下來的並不是什麼被警察壓制着的罪大惡極的殺人犯,而是毫無攻擊力的瘸子,就慢慢地散開了。
我一步一步地挪動着,警車就在我身後跟我保持者一段距離,緩慢地行使着。我明白他們是怕再出意外,所以也不想說什麼了。
走在大到中央,兩邊都是逆行的行人。雙頰通紅的孩子握着聖誕老人送的氣球,臉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兩邊商店上的櫥窗上貼着小巧可愛的聖誕樹和禮物盒,不同版本的Jingle Bell從每家店門口傳出。同樣的曲調,不同的歌手,傳到耳朵裡的音樂卻沒什麼不同。其實聽不到什麼精確的曲調,大腦已經不會接收任何東西了,雙腿也只是沒有知覺地擺動着,前進着,看不到方向。
You are my end andmy beginning. 你推到了那面將我和世界分開的牆,握着我的手將我從黑暗中接出來。但現在爲什麼又鬆手了呢?害怕不代表不可能,我只是需要時間,你爲什麼就不能再等等呢?你說過要等我,爲什麼轉眼就忘記了承諾過的事?Finn,吳亦凡,我以爲你們不一樣……
鼻炎酸酸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胸腔裡彷彿被填滿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氣,閉上眼睛,讓淚水痛痛快快地流淌着。好久沒這樣哭過了,上一次還是因爲Finn,這回居然還是因爲一個男人。
這次是真的結束了。接下來的幾十年,應該再也不會愛上誰了。如果註定要孤單到老,那一定無法改變。Finn和吳亦凡,這兩個經過我生命的男孩也會隨着時間慢慢淡去,或許古稀之年甚至都記不清他們的名字和樣子。時間會是良藥,而良藥苦口,這點我比誰都清楚。
‘Cause all of me
Loves all of you
Love your curvesand all your edges
All your perfectimperfections
…
恍惚間,一個脫穎而出的曲調將我拉回現實。原來不知不覺中,我竟然停在一家飾品店前,傻站了一段時間。本想繼續走下去,但剛邁出一步便瞟見櫥窗裡掛着的一條設計精美的項鍊。我擦乾臉上的淚水,湊近那個櫥窗。那是一條極爲簡單但做工精緻的鎖骨鏈,細小的鏈子緊緊地扣在一起,形成環狀,末端居然是一個精巧的薩克斯,仔細看就會發現薩克斯的每個細節都被雕刻出來了。
“客人。”聽見從店裡傳來的呼喚,才發現自己離那個櫥窗太近了,看起來像是圖謀不軌。我趕緊後退兩步,朝店內望去。這一看,徹底顛覆了對這家店的印象。
在我眼裡的飾品店其實是個類似收藏店的地方。裡邊應有盡有,從飛機模型到婚紗禮服,這世上可以收藏的東西幾乎都有了。奇怪的是,產品的樣式幾乎都和愛情沾邊。比如飛機模型上站着一對新人,婚紗上縫着一對情侶頭像,最誇張的是正對店門的那面牆,上邊是一個由各種情侶照片拼成的心形。再往上便是這家店的名字:Loved. 中文翻譯過來特矯情,愛過。
“客人,您需要幫助嗎?”我聞聲轉過頭,只見營業員正衝着我笑。那是個相當好看的亞洲女孩,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皙,笑起來特別溫暖。
“這是什麼店?”
女孩放下手裡的活,從櫃檯後邊繞了出來。
“我們這裡專門收有意義的愛情信物,這些東西有一部分是買的,另一部分只是交給我保管。您看到的這些都是失戀或者暗戀中的人親手設計的東西。有些人把信物放在這裡是期待愛情,另一些則是在紀念逝去的情感。”
我再次回頭看了一眼那條擺在櫥窗裡的項鍊,它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彷彿在暗示着強烈的愛情。
“您看的是那條項鍊吧?”我依舊盯着那首飾,點了點頭。
“來送那條項鍊的男孩在它面前站了很久,我當時看了他半天,他表情僵硬,我還以爲他是失戀了,結果他說讓我好好保管着,等他追到那個他喜歡的女孩後一起來取。那條項鍊確實是做工精良,看得出男孩下了功夫。唉,過了這麼久還沒來,看來是沒追到啊。”
之後,我們寒暄了幾句,我就說想自己逛逛,女孩也就沒再打擾我。
店鋪外表看起來不大,裡邊卻別有洞天。穿梭在各種拜訪物品的架子之間,感受着陌生人的愛情。最後,我停在了一個老式電視機前,上邊正在播着1992年上映的小鬼當家2。奇怪的是,上面總在重複播放Kevin和養鴿子的女人在屋頂聽音樂的片段。由於電視是靜音的,我不得不拿起一旁落了一層灰的遙控器將聲音調大。
“- 我曾經很想有孩子,但我的愛人不再愛我了。我的心被傷透。每當我有機會被愛時,我總是逃避,我無法再信任別人。
……
- 我害怕再次受傷,有時候你很信任一個人……但一陣子他們便忘了你。
- 也許他們只是太忙,也許他們沒有忘記你,只是忘了起想起你。我想人不會故意去忘記,只是這些事會發生。我爺爺說,要不是我的頭生在頸上,我可能會忘記自己在校車上。
- 我只是害怕,假如我真的相信某人。
- 我明白,我以前有一隻很美的溜冰鞋,我怕我會穿壞它,所以一直放在盒子裡,你猜後來怎麼樣?
…
- 我長大了,再穿不下,我一次也沒穿着外出,只在房間穿過兩次。
- 人的心和感覺和溜冰鞋是不一樣的。
- 某方面都是一樣的,除非你不用心,不然與心碎何異?若你不再用心的話,那和心碎又有什麼分別。假如只把心留給自己,也許會像我的溜冰鞋一樣。當你想用它的時候,都已經不能用了。你該利用機會,別再錯過機會
…
- 我想是的,你的心也許會受傷,但還沒死。假如你的心已死,你不會還對人這麼好。”
……
如果只會逃避,那就會錯過對的人。與喜歡的人擦肩而過,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疏妙。”
寂靜的店內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我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
Fi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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