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弋就這麼傻站在Z大校門前,迎着夜風,沐浴在一片昏黃的燈光下,晚風吹拂在她微紅的臉上,一顆心劇烈地跳動,看着融於夜色中的車輪,她敢肯定,她沒有聽錯,一定沒有聽錯.
樂弋渾渾噩噩地回到宿舍,做什麼事情都心不在焉,把洗面奶當成牙膏,把擦腳毛巾當成洗臉帕,甚至睡褲反穿,上 牀前忘了關燈。
她的心裡一遍一遍地迴盪着大神剛纔說的話。明明已經說出口了,爲什麼她再問的時候,大神卻不肯承認呢。
樂弋翻來覆去,輾轉難眠,腦海裡飛速旋轉,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是期盼,還是驚慌。
她和曲畔行的關係,不溫不火,雖然有逐漸緩和的形勢,但她從來不敢逾越半分,因爲曲畔行那樣的優秀,整個A市再也找不出第二男人像他那樣出色,卓爾不凡,人中翹楚,只需要在人羣中一站,必定能引起全部人目光。
而她,自知沒有能讓曲畔行傾心的地方。
沒了睡意,樂弋在牀上翻來覆去,不停地嘆氣,影響了對牀的薛靜,薛靜揉了揉眼眸,睡眼惺忪,輕聲問道:“你怎麼還不睡啊?”
樂弋一見吵醒了室友,有點不好意思,連忙輕聲回道:“我馬上就睡了。”隨後,又心有不甘,悄悄說道:“薛靜,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薛靜打開窗簾,探出臉來對着樂弋道:“什麼問題呢,問吧。”
樂弋深吸一口氣,說道:“如果有一個男生在你意料不到的情況下讓你做他女朋友,等你再問他的時候,他就不承認了,這是爲什麼呢?”樂弋雙手抓緊被沿,期待着薛靜給她解答。
“要麼就是開玩笑的,要麼就是害羞了。”薛靜答道,繼而又問道:“樂弋啊,是不是誰給你告白了啊。”
樂弋一驚,她問得很明顯嗎,她以爲自己說得夠隱晦的了,把一個將近三十歲的男人說成男生。“沒有沒有……薛靜,快睡覺吧。”樂弋轉過身,平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想起曲畔行那張五官分明的臉。
大神害羞?根本不可能,天方夜譚還差不多,那只有一個原因了,那就是開玩笑,搞什麼嘛,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樂弋胸口悶悶的,抓起被子蓋住頭,懶得想了,睡覺纔是正道。
曲畔行幾乎是逃回半山龍庭,他是瘋了嗎,竟然說出那樣的話,是月色太撩人了嗎,是她笑容太耀眼了嗎,還是他心裡就曾期盼過。
爲什麼會一時情不自禁,把那句話說出來。無論基於那種,他都不能讓這種錯誤思想再幹擾他。
因爲她不是別人,她是樂世伯的孫女,光是輩分,她就差他一輩,再者兩人年歲相差這麼大,他快上完小學,她纔是呱呱落地的嬰兒。
他怎麼可以說出那種混賬話,怎麼對得起樂世伯的信任。
曲畔行站在花灑下,仍憑冰冷的水從頭而下,他只想讓大腦清醒一些,一定是今晚潘學禮的話刺激到他,不然他一定不會“胡言論語”的,曲畔行握起拳頭,砸在光滑的牆壁上,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吼:“該死!”
今晚,夜空繁星,月色皎潔,註定有人無眠。
樂弋一早進教室就聽見大家商討五一放假的事情,聽說今年只放三天。昨天的事情影響了樂弋情緒,對於放多少天假也不在意。
放了學馬上接到崔茗的電話,約好一起回家,樂弋不經意問道:“攬景呢?她要跟我們一起回家嗎?”
“問過了,她說週四下午她們滿課,可能不跟我們一塊回去了。”“哦……”掛完電話,樂弋又翻了通話記錄,沒有未接電話,心裡有些失落,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五一開始放假,樂弋放完學就跟崔茗去坐火車。想起馬上要見到樂煙女士和外公,她的心情總算好些。
關於昨晚的事情,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曲畔行有神經病!自以爲開了一個好笑的笑話,卻把她弄得神魂顛倒,再也不要理他了,樂弋在自己心裡對着自己說道。
回到家,樂弋感覺身心放鬆,果然家是溫柔的港灣,吃晚飯,趕緊收拾收拾,去外公那裡報道。
來到S大的家屬樓,沒想到外公早就等着她了,“外公,看我給你帶來什麼,A市特產。”樂弋笑着揚了揚手中禮物,外公戴着老花鏡,不悅地說道:“上次帶的我還沒吃完,你又帶。”
樂弋嘿嘿一笑,把特產放進櫃子裡,卻瞥見神龕上外婆過世的農曆日期,心裡沉思,換成公曆不就是明天嗎?
樂弋腦海裡迅速生出想法,卻不動神色,和外公瞎聊了一會兒,又幫外公打掃房間,見天色不晚,樂弋和外公道別,臨別時,外公吩咐樂弋道:“明天記得過來吃飯。”樂弋一怔,連忙說道:“好啊……”
回到家,樂弋見樂煙女士在書房裡整理資料,輕敲了一下書房的門,樂煙女士戴着黑框眼鏡,擡起頭看了一下欲言又止的女兒,摘下眼鏡問道:“寶貝,
什麼事?”
樂弋略頓了一下,說道:“媽媽,明天你忙嗎?”樂煙女士眉頭疑惑,問道:“有點忙,要談一份合同,怎麼了?”樂弋想了想,決定全盤托出,道:“明天是外婆的忌日,我們去陪外公吃飯吧。”
樂煙手中的筆一時不穩,掉在書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聲音有些顫抖,“你怎麼知道的?”樂弋走進書房,來到樂煙面前,說道:“今年過年的時候,我去見了外公……”
隨即,樂弋把和外相識,相處的一切細節對樂煙娓娓道來,說完,母女倆久久不語,隨即樂弋聽見“啪嗒啪嗒”的眼淚聲,擡頭一看,樂煙眼裡浸滿淚水,聲音也不穩,“我怎麼還有臉面去見爸媽。”
這是樂弋第一次見樂煙女士這樣神情悲慟,就算在母女倆最艱難的那些日子,也未曾見樂煙女士掉半滴眼淚。
樂弋這一生沒有佩服過任何人,只有樂煙女士,小時候寫作文,老師讓寫心目中最偉大的人,所有寫的不外乎是什麼毛爺爺,周 恩 來總理,雷 鋒叔叔……只有她寫的是:我的媽媽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
老師教育她說要寫偉人,小小年紀的她站起來字正腔圓地說道:“我媽媽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人,她生育我,養育我,爲什麼不算偉人?”
於是當天所有小朋友又都把自己的作文改成媽媽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弄得老師焦頭爛額,後來任命樂弋爲班長,因爲覺得她能號令衆人。
“媽媽,其實外公已經原諒你了,每次你給他郵寄的東西,他都放在櫃子裡,分類別的放置好,都捨不得用……”說到後來,樂弋眼眶也開始泛紅。
苦難過去了,命運也厚待了她們,至少現在,外公還活着,自己和媽媽還能盡孝心。“樂弋,我怕……”樂煙竟然像個小孩子一樣忐忑不安,離別時父親那決裂的話語和冰冷的眼神,教她無顏再回去面對他,多年的分別,積壓在心裡的除了思念之外,還有膽怯。
“媽媽,你別怕,你也不忍心見外公總是一個人是嗎,外公年紀大了,希望兒女環膝,闔家歡樂,共享天倫之樂是不是?”樂弋安慰樂煙道,雙手握緊樂煙發抖的手,給她力量。
樂煙擡起佈滿水汽的眸子,動了動脣,繼而堅定地說道:“好,哪怕這次你外公再用鐵棍打我,我都不走了,一定要求得他的原諒……”
“我當初就是抱着這樣的心態去面見外公的,我想最不濟就是被外公弄幾塊化石打出來……”樂弋撇開心扉對樂煙道,企圖以輕鬆的語氣打消樂煙心裡的緊張感。
“他不會用化石打你的……”“爲什麼呢?”“化石太貴了……”樂弋感覺額頭有三根黑線掉下來。
到了第二天,樂弋看着坐在車裡卻怎麼也不肯下車的樂煙女士,有些無奈,說道:“媽媽,都到這了,爲什麼不上去呢”樂煙像個手足無措的小孩,雙手放在方向盤上,久久不肯挪開。
“媽媽,沒事的,你只要想到外公就在樓上,只要你上了樓,把所有的一切攤開來講,一定能獲得外公的原諒的,你看我,身上還留着那個摧毀他整個家庭的罪魁禍首的血,他還不是接納了我,你是他的女兒,他不可能不原諒你的……”
樂弋耐心地勸解着樂煙女士,希望她能打開心中的枷鎖,踏出這一步。最終,樂煙閉上眼睛,再睜開眼時,眼眸裡多了一分堅定,該來的一定會來的,坦然面對吧。
樂弋輕敲了外公家的防盜門,見外公打開門,見着她身旁的樂煙女士,沉下臉來,面容發怒,冷聲說道“你來做什麼!”樂弋見狀,趕緊一手抓住門框,生怕外公一氣之下關上門不讓她們進去,豈不是功虧一簣嗎。
樂弋還沒想好緩和的說辭,就聞得“撲通”一聲,樂煙女士就在外公面前跪了下來,聲音哽咽,“爸,女兒不孝……”
“樂煙,當初我就說過,就我當沒生過你這種不孝女,只要我還在世一天,就不會讓你踏進樂家大門。”外公冷冷說道,不帶一絲溫度,眼鏡後面的一雙眸子,透着傷痛和決裂。
樂弋急得沒有辦法,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外公仍舊記恨樂煙女士。
“爸,女兒自知大逆不道,您不肯原諒女兒也是情理之中,女兒會一直跪着,直到您原諒女兒爲止。”樂煙低着頭,淚水掉在地板上。“外公,您就原諒媽媽吧……”樂弋抓住外公的手,臉上露出焦急神態,連忙說道。
誰知道外公把她拉進屋內,對着樂煙冷冷說道:“你想跪就跪吧,我是不會原諒你的,你母親在天之靈更不會原諒你!”說完,把防盜門狠狠地關上。
樂弋見樂煙被阻隔在門外,急得想去開門,誰知道外公在身後大聲呵斥道:“你給我跪下!”樂弋不敢拂逆外公意思,只有挪着腳步,跪在外婆的靈像前。
“樂弋,你也學着你媽了,竟然違揹我的意思,不要以爲我疼你,就不敢打你了!”外公氣急敗壞的聲
音樂弋頭頂傳來。
樂弋隱隱約約瞥見外公拿起了雞毛撣子,趕緊捂住胸口說道:“幸好不是鐵棍……”“什麼鐵棍子?”外公明顯被樂弋這不着邊際的話弄糊塗了。“我媽說十五年前您打她用的就是鐵棍子。”
樂弋不提還好,一提氣樂煙,外公就把雞毛撣子打在她手上。樂弋倒吸一口氣,好疼。外公現在太像個暴君,她和樂煙女士一個被罰跪在門外,一個跪在門內。
“您打吧外公,雞毛撣子算什麼,只是您想過嗎,當年您用鐵棍打媽媽那十多下,她沒有錢醫治,落下病根,三十多歲的人到現在手腳還趕不上六十多歲的您靈活,一點重物都提不得……”說到後來,樂弋眼淚啪嗒啪嗒掉落下來,小時候那些心酸回憶撲面而至。
“她這是咎由自取!”外公說完,把雞毛撣子丟在地上,跌坐在椅子上,樂弋側臉看外公滿是悲慼的神色。
“罪孽啊……我樂文一生清譽,想不到竟然家門不幸!”繼而老淚縱橫,樂弋跪着移動到外公足下,抱着外公的手哭着說道:“外公,過去的事情就讓它好嗎,以後您還有我,還有媽媽,我們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不好嗎?外婆在天之靈也不願意讓我們一家人分離,外公,我知道這十五年來您一個人很孤獨,是我和媽媽的錯,以後我們絕對不會再離開您……”
樂文背靠在沙發上,全身無力,手上滴着樂弋的眼淚,看着年約芳華的孫女,他第一眼就認出了她,她的眉眼,和她外婆,和樂煙太像了。
雖然他憎恨她的父母,可是孩子畢竟沒有錯,而且樂弋一直和他相處融洽,他也打心裡疼惜樂弋,可這不代表他會原諒樂煙,他一手帶大,放在手心裡疼愛的女兒,竟然是傷害他最深的人。
快一個小時過去了,樂弋見外公仍舊不言不語地靠在沙發上,眼神直盯着牆壁上外婆的靈像,突然門外變嘈雜起來,這裡是教師宿舍樓,樂煙女士跪在門外,肯定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樂弋又慌又急,可是沒有外公的允許,她不敢擅自去開門。
很快門口的躁動聲越來越大,有人開始按門鈴,樂弋看着外公,見他根本沒半點想開門的意思,急得說道:“外公,讓我去開門好不好,我怕媽媽會出事,她身體一直不好……”
樂弋還未說完,就聽見門口的叫喊聲,“樂教授,你家門口有人暈倒了!”樂弋一驚,顧不上外公,趕緊起身去開門,誰料雙腿猶豫長時間的跪着,麻木了,一邁開步子就跌倒在地上,在她爬起來的瞬間,外公已經把門打開了。
樂弋看着暈倒在門口的樂煙,顧不上不適的雙腿,連忙奔到樂煙身邊,抱着她的頭慌亂地喊道:“媽媽,媽媽……你醒醒啊……”外公顯然也慌了,雙手握着樂煙的手連聲喊道:“煙煙,醒醒……”樂弋見樂煙女士沒有反應,趕緊摸出電話打了120。
樂弋和外公坐在長椅子上,眼神一動不動的盯着手術室的門,樂弋鼻子發酸,眼淚不停地往下流,今天這件事不怪樂煙女士,也不怪外公,要怪就怪她自作主張,時機還沒成熟,她爲什麼偏要兩人相認。
樂弋發誓,如果樂煙女士有半點不測,她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看了眼老淚縱橫的外公,樂弋拉住他的手,哽咽道:“外公,媽媽一定會平安的,一定會的……”,此時外公的眼裡哪還有怒氣,有的只是焦急,擔憂和後悔,口裡連連說道:“秀珍,你要把煙煙帶走嗎?秀珍……留下煙煙陪我吧,我已經決心原諒她了……”
樂弋忍不住大哭起來,外公已經原諒樂煙女士了,可惜她聽不見了。
突然,手術室的門被打開,樂弋和外公連忙奔到醫生面前,問道:“我媽有沒有事?”“我女兒有沒有事?”白大褂醫生摘下防菌口罩,說道:“病人沒事,只不過是因爲情緒波動太大,急火攻心導致昏迷過去,休息兩天就沒事了。”
樂弋鬆了一口氣,接着問道:“醫生,請問我們能進去看病人嗎?”“行,不過病人還沒醒來,只能看幾分鐘。”樂弋和外公連連點頭。
樂弋看着昏睡中仍舊眉頭緊皺,臉色蒼白的樂煙女士,不由得心疼,挽起她的手,輕聲說道:“媽媽,你快醒來,外公已經原諒你了。”
“爸……爸……不要打我……煙煙知道錯了……”樂煙女士夢囈聲傳入樂弋和外公耳中。外公大掌撫摸着樂煙冒着虛汗的額頭輕聲說道:“爸爸再也不打你了……”
到了晚上,守在病牀邊的樂弋見樂煙女士的手在動,一看,樂煙女士已經醒來,乾涸的嘴脣發着模糊不明的聲音,“外公呢?”樂弋伸手指了指旁邊沙發小憩的外公,輕聲說道:“外公睡着了,他很擔心你。”
隨即,樂弋看見樂煙女士蒼白的面容露出幸福的笑容,這一天她等很久了吧。
樂煙女士出院後,樂弋自告奮勇下廚。洗菜聲,淘米聲,切刀聲,都蓋不過一家人的歡樂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