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一枝獨秀梅花槍
單論呂方武藝,放在江湖上,已是真正好手,戰陣廝殺,若非成名勇將,大抵也難奈何他。
不然見了杜壆這等虎將尚且大意吃虧,他也不敢接着上陣。
然而對方之勇,終是大出呂方預料,但見手中那杆亮銀梅花槍,翩翩若九天游龍,攔拿扎劈崩點纏,氣韻連貫、變化多端,前三十合,呂方還能放對,三十合一過,漸漸有些氣粗起來。
卞祥訝道:“這個女將,好精妙招數!我看她槍法,倒似和盧兄有些相仿。”
盧俊義早看的目不轉睛,聞聽此言,忽然嘆道:“卞兄弟好眼力!這女人的槍法,細細說來,果然和盧某同出一脈——盧某槍法的根基,乃是恩師周侗一手調撥的正宗羅家槍,這套槍法,恩師共傳四人,便是我,林師弟,還有兩個小師弟喚作岳飛、湯懷的。”
山士奇甚愛學槍,梁山上多得林沖點撥他,聞言大感興趣:“莫非這女將所學,也是羅家槍?”
盧俊義搖頭道:“此事說來話長,若非當年我恩師解說,怕是如今江湖中少人知曉——當年北平王羅藝偷學姜維後人槍法,據此創出羅家槍,卻不曾學到姜家槍的絕招絕命九槍,而且最怕雙槍剋制;後來傳藝‘冷麪寒槍’俏羅成,卻從他義父‘雙槍將’定彥平手中,騙得單槍破雙的本事,補足羅家槍的軟肋,再傳其子羅通,又是機緣湊巧,被他學得絕命九槍,至此三代人打磨下來,羅家槍才告大成,號稱天下無敵。”
盧俊義最愛同人解說槍棒,見兄弟們好奇,興致大起,當即把自家所知秘事說出,聲音朗朗,也不曾刻意壓低。
場中女將本已殺得呂方骨軟筋麻,但聽他說到自己所學槍法的來歷,生恐贏了對手,盧俊義住口不說,特意放慢槍勢,慢慢同他周旋。
呂方一見大喜,以爲畢竟是女子,耐不得久戰,心道雨過了天晴了我小溫侯絕對又行了,不趁機拿了她,還待何時?抖擻精神,呼喝連聲,把戟亂劈亂刺。
女子一邊順手應付,一邊細聽盧俊義說話:“卻說羅通槍法練成,傳給兒子羅章,羅章又有兩子,叫做羅昌、羅英,這兩個兄弟,一個保了廬陵王李顯,一個保了幼主李旦,因此決裂,羅家槍從此分爲兩支傳承,羅英繼承了正宗羅家槍,羅昌卻只專注學成梅花七蕊槍、轉身回馬槍,別成一路槍法,這便是獻把梅花槍的來歷!”
那女將聽到此處,柳眉一皺,忽然喝道:“嘿!本來看你這廝白白胖胖,有些忠厚老實模樣,特地聽你細說,誰料竟是不學無術、信口雌黃!我這梅花槍,乃是本教絕藝,怎地便扯到了勞什子羅家。”
呂方只道自己處於上風,不料對手隨口說話,渾不將他放在眼裡,頓時惱了,大喝一聲,橫戟力斬,那女將使槍攔住,皺眉道:“嗚嗚喳喳,好不聒噪!接你姑奶奶這一槍!”
說罷將槍一抖,那槍桿嗚的一聲,竟抖出七個槍頭來,虛虛實實,便似梅花綻放、寒蕊吞吐,正是梅花七蕊槍的絕殺招式,呂方滿眼生花,不由手忙腳亂,但聽啪的一聲響,畫戟已吃對方挑落,那槍頭化七爲一,靜靜懸停在自家咽喉上,早驚成了木偶泥塑,哪裡還敢稍動。
女將一槍定住呂方,雙眼直勾勾盯着盧俊義,臉上含着殺氣,便似桃花瓣上沾了清霜,冷然開口道:“伱膽敢胡言亂語,我先宰了這廝,給你長長記性。”
呂方:“……”
盧俊義怒道:“你這女人好生無禮,盧某平生從不說謊,分明是你自家沒耐心,你且聽好了——當初有兩個人號稱‘山東雙雄’的,一個叫澹臺譽,一個叫張處讓,去羅昌後人手中學得了獻把梅花槍,後來這姓張的槍法大成,人稱‘北地金槍王’,他追隨一個叫龐勳的造反,失敗後削髮爲僧,隱居山東曹州府龍潭寺內,起個法號叫做慧仁,晚年收了一位弟子,這位弟子便是曹州人士,姓黃名巢字巨天,憑藉這路梅花槍,鬧亂李唐天下,後來兵敗身死,其侄兒黃皓流落江湖,加入了彌勒教中,你的槍法,想必便是彌勒教的傳承吧?”
那女將聞他說得來龍去脈俱是清晰,不由得不信,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這槍法的確是彌勒教中秘藏的槍譜……”
忍不住上下打量盧俊義:“你方纔說你學的是正宗羅家槍,難道說我學的槍法,比不上你學的不成?”
盧俊義聞言,臉上情不自禁露出輕蔑神色:“呵呵,羅家槍和獻把梅花槍同出一源,本也說不上誰強誰弱,然而盧某堂堂男子漢,自然不是你一個女人可比。”
女將聞言杏目一瞪,氣得冷笑起來,手中微微加力,那槍尖微微刺入呂方肉裡:“看不起女人麼?這廝倒也是個男人,可你看他被我這女人嚇得臉都白了,腿腳怕也要打顫了。”
呂方的確嚇白了麪皮,但此刻當衆被指出,無異於奇恥大辱,高喝道:“你爹便嚇得臉白,你祖宗便腿腳顫,潑娘皮,有種殺了爺爺,哼得一聲,爺爺是你這小婢養的。”
盧俊義見她面色一冷,似乎便要下手,當即怒喝道:“賤女人,你敢傷我兄弟,我定叫你死得慘不堪言!還有你的夫君兒女,都要一併殺絕。”
女將臉皮一紅,大罵道:“瞎了你得狗眼!姑奶奶還是閨女家,你扯什麼夫君兒女?”
韓五低咳一聲,湊過身子低聲道:“哥哥,此女眉束未散,目清神澈,多半是個處子……”
盧俊義“咦”的一聲,露出好奇神色,上下打量道:“怪哉,我看她也有二十五六、七八?如何沒嫁人?難道命硬,未曾結婚便剋死了老公,做了望門寡?”
女將大怒,指着罵道:“你娘便命硬,剋死了你爹!天下男人雖多,好漢卻少,姑奶奶正是寧缺毋濫。”
盧俊義神色更奇,訝然道:“啊呀,我家的陳年舊事,你如何知道?我三歲那年沒了爹,算命的都說我娘命硬,奇了,你莫非是我家哪門親戚?”
女將微微一呆,恍然明白,對方大抵是有點兒憨的,想起自己自詡不讓鬚眉,誰知卻被個憨子激的發怒,忍不住噗嗤一笑——她雖然已非妙齡,但是骨肉勻婷、膚色白膩,這一笑,當真是風情萬種,百花齊開。
不說韓五、杜壆等人看直了眼,便是盧俊義這等不近女色好漢,也不由微微一愣,隨即指着看向燕青:“小乙,你看這女人笑起來,還怪好看哩。”
只有呂方一人全不爲其美色所動,女將那一笑,槍尖子跟着亂顫,瞬間在他喉頭扎出一排細細的小傷口,不由大怒道:“你笑便笑,抖什麼抖?若要殺爺爺,請便請便,如此折辱人,算什麼好漢行徑?”
女將笑道:“我本來便不是漢子!”說罷把槍一擺,將呂方打落馬下,十幾個伴當飛奔上來,一條繩索緊緊捆紮了,連人帶馬押入關中,盧俊義等俱是大怒,正要齊出搶人,只聽女將喝道:“退!退!退!你等敢來搶時,先取他命!”
衆人聽了愈發憤怒,卻又不敢上前,女將卻把槍衝着盧俊義一指:“你這憨子既是自詡高明,且來同我一戰,若你能贏,還了那使戟的給你何妨?”
盧俊義本不願同女人打仗,但此刻對方拿呂方做了賭注,如何能夠不出?當下點頭道:“既然如此,卻莫說盧某欺負女人!今日便叫你識得河北‘玉麒麟’的厲害!”
女將微微一愣:“原來你便是‘玉麒麟’盧俊義?妙得很,江湖上傳說你一身槍棒無雙無對,我方百花卻不信這個邪!”
盧俊義聽她自報名號,先驚後喜:“原來你竟是明教聖女!罷了,捉了你在手,不愁換不得我兄弟!”
把馬一挾,衝出陣去,手中丈二點鋼槍捲起烈風,直刺方百花面門,方百花長槍一挑,同他戰作一團。
有詩爲證:
男亦英豪女亦傑,雙槍並舉冤家結。
槍來飄灑若飛花,槍去蒸騰激熱血。
血熱真如滄海掘,花飛恍若冰霜冽。
江南河北爭騁馳,兩個相逢鐵撞鐵。
卻說盧俊義一槍在手,普天下有幾個能相爭的?方百花手段雖高,終究蓋不過這頭麒麟去,翻翻滾滾鬥到六十合上,百花的槍法漸漸遲慢。
盧俊義心中也自喝彩:我半生學武,結交許多豪傑,不曾聽說有這般奢遮婆娘!她先前和呂方鬥了一場,還能在我手下支持到此時,這身藝業,縱然去梁山上,如何坐不得一把神將交椅?
忽然把鼻子一抽,奇道:“咦?戰場之上,哪裡飄得這股奇香來?莫非是附近山谷中有甚奇花異草飄香,被風兒吹入我鼻子中?”
他是富貴慣了的人,對香道頗有心得,當下分心一品,只覺這香味先還聞着雅淡,卻是越來越濃甜,心中暗道:古怪了,以我身家,什麼好香不曾聞過?便是價值千金的龍涎、乳香,亦沒這般好味道。
一邊惡鬥,一邊忍不住就把鼻子抽啊抽的,只覺香味越發濃郁,忽然一眼看見方百花粉融香汗,嬌豔欲滴,這才驚覺香味的來源,竟是此女,不由激靈靈打個冷戰,驚道:“啊呀,你這女人如何竟是個香噴噴的?莫非你不是人,什麼奇香成了精靈?唔,怪不得取名叫百花……”
看官聽說:原來方百花此女,生時就有異香隨身,百花之名,果然便是據此取得,後來長大後,香氣漸漸清淡,卻是出汗不得,一旦出汗,那香味就不由越來越濃。
方百花先前見這廝鼻子吸啊吸的,已覺害羞,極見他面露癡迷神色,更是面頰如火,待聽他開口說自己不是人,卻又暗自生怒,心道這分明是個蠢材,偏偏這等高明武藝,罷了,老孃爲那“活典韋”預備的手段,只好讓你先着手腳。
忽然莞爾一笑道:“卻是胡說了,哪裡是我的香味,你聞聞,是不是這個味道?”
說着避開盧俊義鋼槍,把袖子一拂,盧俊義只聞一陣怪怪的香味衝入鼻中,眉頭一皺,把腦袋搖了搖道:“不對不對,卻比這個好聞的多。”
說着身形一晃,只覺腦袋微微發暈,吃驚道:“見活鬼了,如何好好的頭暈起來?”
燕青在陣前,見他兩個打着打着,低聲說了兩句話,忽然方百花袖子一揮,盧俊義便坐不穩馬鞍,當即叫道:“主人小心!這個妖女使詐!”
說罷不顧高低,拈條槍衝出陣去。
盧俊義被燕青一喝,當即醒悟,大喝道:“妖女,竟敢使卑劣手段害我!”說罷便要提槍去刺,卻覺眼前一花,對方身形陡然化作兩個,心知毒發,暗暗爲這迷藥威力所驚,撥馬就要逃跑。
方百花笑嘻嘻道:“中了我醉仙霧,還待何處去?”
把手一揚,一道金光閃閃的軟繩飛出,繞在盧俊義身上,繩上無數小鉤子,盡數勾在他甲葉縫隙中,發力只一扯,盧俊義大叫一聲,飄然離鞍,被方百花生擒了去。
方百花倒轉梅花槍,指着盧俊義脖頸,嬌喝道:“再敢上前,先殺了這胖子!”
燕青忙忙把馬一勒,那馬兒人立而起,燕青縱身躍下:“不敢不敢,聖女手下留情,萬萬莫要傷我主人……”
方百花嬌笑一聲,勒馬就回,燕青又不敢追,又不願回,只急得團團打轉,還是吳用怕他有失,催促牛皋上前,半拖半抱,把燕青扯回本陣。
眼看着方百花得意洋洋回了關,這幹好漢面面相覷,卞祥苦着臉道:“學究哥哥,如今盧員外和小呂都遭這娘們兒擒了,我等卻該如何是好?”
吳用搖頭道:“她既是明教聖女,呂將或者知道她的手段,不如先紮了營盤,細細同呂兄弟商量了,再作道理。”
呂將曾做方臘幕僚,軍中識他之人不少,故此留在後面押運糧草。
梁紅玉看看左右,忽然道:“學究哥哥,諸位兄長,依小妹看來,這個方百花手段雖高,歸根結底,還是你們小覷了人家在先,或者見了人家生得不凡,手下便自留情,倒不如讓小妹叫陣,同她廝殺一場,若能捉了,正好換兩位哥哥。”
吳用看了看她,遲疑道:“她雖是女子,武藝着實不凡,能同盧員外鬥那般久,在江南怕也是有數的高手……”
韓世忠接口道:“學究放心,紅玉的本事,未必在她之下。”
吳用見韓世忠開口,頓時放心,囑咐道:“看她那些迷霧、繩索,怕是暗器不少,樑姑娘千萬小心。”
梁紅玉點一點頭,抖擻精神,倒提着那口四十八斤的鳳嘴刀,飛馬出陣,大喝道:“兀那婆娘,欺負男人算什麼本事,姑娘梁紅玉在此,有膽色的便來一戰!”
方百花回頭看去,見梁紅玉身軀高大,面孔卻甚是美麗,暗讚道:此女正是巾幗中的人物!
一時見獵心喜,便要回身交戰,忽然城門中一馬奔出,馬上一個胖大娘們兒披掛釘甲,舞轉狼牙大棒,炸雷般尖叫道:“方家姐姐稍歇,這個小騷蹄子,老孃要砸她做個肉餅,再問那負心漢愛她也無!”
原來段三娘先前在關上偷偷看了幾眼,見韓世忠身邊一個女將,生得膀大腰圓、胸脯高聳,偏偏又有一張好面孔,如何不知這正是韓世忠愛吃的菜?早恨得牙齒,此刻見她出陣挑戰,哪裡按捺住那一點無明之怒!
方百花大奇,心都她說甚麼騷蹄子、負心漢,這裡面有故事啊!當即也不入關,興致勃勃回身觀戰。
對面陣上,韓世忠嚇得一抖,幾乎落馬,失聲叫道:“啊呀,這個娘們兒她如何也來了?”
有分教:聖女單挑盧俊義,百花香醉玉麒麟。天魔怒取新相好,韓五驚呼嚇死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