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六日,嬀州府衙,老曹聚將。
一張長案,早把九州天下飛鳥圖鋪開。
這飛鳥圖一共三張,拼在一處,纔是神州全貌。.
老曹歷來使用,只擇其一,今日卻是將三張一處拼成。
老曹見衆人到齊,拉張椅子,自家站了上去,俯視輿圖,開篇明義:“千算萬算,不曾算到天祚帝降金。金兵突襲,老種大敗,宋軍戰力若何,彼已心知肚明,爲兄唸叨了數年的大爭之世,如今便算全開。”
衆將聽得血熱,都把腰背挺起,無形殺氣,凜然而生。
老曹摘下化龍刀,連鞘指着輿圖:“如今局勢,沂蒙山以東,爲我基本,幽薊諸州亦在手中;河北之南,在耶律淳之手,天祚帝降金,彼之行事,不免存疑;山後九州,大半屬金,長城以北,亦爲金國所據。”
衆將屏息凝視,細細看那輿圖,關勝皺眉道:“這般看來,耶律淳那夥卻是關鍵,他若降金,則我幽薊之土,豈不是三面受敵?”
曹操目光閃過一抹狠厲:“他若敢降金,我立刻棄了嬀州,死守武勝關,全力揮兵南下,再令梁山北上,南北夾擊,滅此朝食!”
“不過……”曹操眨了眨眼,緩緩搖頭:“耶律淳此次攻宋,先斬後奏,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因此我料他不會降金,或是降宋、或是自立,唯此二途也……”
說着忽然一笑:“關鍵是還有蕭幹、耶律大石在彼,此二人皆是豪傑心性,未必瞧得上趙家君臣,想來……多半會勸耶律淳自立,重建遼國社稷。”
衆將聽他一一分析,深覺有理,都不由點頭。
關勝皺眉道:“他若自立一國,我等該如何應對?”
“應對?他若立國,卻是不必應對也。”老曹拍手一笑:“他若北上,打滅了我,便和金國接壤,若有這分膽氣,當初何必南下?若要南下……”
笑得越發開懷:“哈哈哈,我二弟坐鎮青州,晁天王坐鎮梁山,兩處同氣連枝,兄弟們如狼似虎,又有吳學究、蕭嘉穗、夏侯虎這幹策士輔佐,寸土不會有失,他那二十萬人,填的平八百里水泊麼?”
朱仝死死盯着地圖,口中喃喃道:“這般說來,他竟是進退兩難、無路可走。”
“兄弟此言,卻也不然。”老曹神秘一笑,刀鞘在一處點了點,衆人急忙看去,卻是大名府。
“待那廝們在山東碰幾個釘子,自會曉得,他唯一出路,便是打破了大名府,直攻汴梁城!”
衆將聽了,齊齊一驚,仔細看那輿圖,再想遼國南征軍處境,若下不得山東,果然便只有轉往西南方向,冒險一搏,不然坐困河北,永無寧日。
老曹見他衆人懂了,遂總結道:“因此按爲兄的預料,他那支軍,暫且不足爲慮。那麼我等眼前要事,便是取了此地,禦敵室外、關門打狗。”
說到眼前戰事,衆將精神又是一振,望着曹操刀鞘所落之處,正是殺虎口!
曹操向外看看天色,點頭道:“此時此刻,花榮應已取了武州。”
衆將聽罷,都是一驚。
老曹淡淡道:“吾出武勝關前,先作書一封,令焦挺送至儒州,便是叫花榮引本部軍,自海坨山之北繞行,直襲武州,他此前已搶得此城一回,如今復至,當可從容而取。”
說着露出笑容道:“我這廂與圍嬀州的金兵決戰,若敗,他便進逼雲州,圍魏救趙,替我解圍,若勝,則待我引得勝軍往之匯合,一同殺去雲州,先搶了殺虎口,再慢慢料理這夥金兵。”
衆將見老曹早已成算在胸,均是心悅誠服,齊齊抱拳道:“全憑哥哥做主。”
曹操便令郝思文領兵一千,坐鎮嬀州,相幫處理宣贊後事——
他於昨夜已派人去取公孫勝,叫他來嬀州,替宣贊擇個上好陰宅安葬,再做法事化解罪厄。
又細細叮囑:敵軍若大至,事不可爲則不爲,引軍退回武勝關,不必死守城池。
至於餘下衆將,都隨他出發,往武州會師花榮。
嬀州至武州二百里,曹操領兵一萬二千,沿着羊河而上,途中經過新州,即後世逐鹿縣也。
那完顏撒離喝吃他殺敗後,一面令人飛報主帥婁室,一面聚攏得三千餘殘兵敗將,戰戰兢兢駐守新州。
此刻見曹操過兵,不由頭皮發麻:我軍主力,正攻雁門關,我這支偏師大敗,已是重罪,若再放他過去,壞了婁室大事,皇帝豈能饒我?
思來想去,還是鼓足勇氣殺出,渡橋而過,就橋口擺開陣勢,攔在當路上,做個耀武揚威的姿態,大喝道:“呔!兀那賊兵,大金國完顏撒離喝在此,不想死的,都把屁股朝前,調頭走路!”
曹操同這“嚎哭郎君”乃是舊識,此刻不欲露出真身,只藏在大軍中,史文恭、孫安等亦不好露面,於是大將秦明拍馬而出,指着罵道:“敗軍之將,只當縮頭潛身,以求苟活,如何還敢攔在俺陣前賣弄,再不滾時,可見我掌中這條大棒嗎?”
撒離喝怒道:“汝誇棒子大,莫非俺的棒便不大乎?今日便同你試一試,看是你的棒硬,還是我的棒強!照打吧!”
兩個三言兩語,各自火起,把馬一拍,便於陣前交鋒。
撒離喝歇了一夜,又飽餐了兩頓,氣力已復,尤其曉得了好友奧屯紮魯斷後戰死,心中慘痛,此刻趁機發泄出來,一條狼牙棒使得虎虎生風。
然而“霹靂火”又豈是浪得虛名的?他這條狼牙棒,南來北往,會過多少好漢,何嘗讓人一步?
兩個叮叮噹噹猛砸猛打,誰也不使花哨招數,全憑力氣相爭,大斗四十餘合,撒離喝骨軟筋酥,連聲大叫“且慢!倒有一事,不可不知。”
秦明還當他有話說,棒子微微一慢,撒離喝撥馬便走,口中叫道:“南蠻子,好氣力,今日你等人多,待我大軍殺到,再同伱分高低。”
秦明哪裡肯放他?大笑道:“女真野人,也會耍詐麼?不必待甚麼來日,我和你一個對一個,直死一個方罷休。”
他也是膽子包身的勇將,一匹馬,一條棒,追着撒離喝,直撞入他陣中去。
撒離喝以女真語大叫:“給我殺了他!”那些女真兵卒也都是兇悍的,四下裡涌上來,槍戳刀砍,硬生生截住了這員虎將。
老曹望見大驚,生怕他失手,連忙下令進攻,杜壆、厲天閏兩個打頭,全軍做一個雙龍出海的勢子,直直撲了上去。
撒離喝卻是早想好了退路,見他大軍一動,當即引兵一退,直退往橋上去,卻並非過橋逃路,而是守定半截橋面,與追上橋的西風軍大戰。
這便看出撒離喝憑什麼做到一路偏師的主將了!
他人馬雖少,卻大半都是打老了仗的女真虎卒,戰力之強,橫絕天下,此刻在橋上駐守,頓時借了地利,抵消了曹操人多勢衆優勢,雖有數倍兵馬,也只能派遣小股人馬,和他對面廝殺。
曹操冷眼觀戰,片刻便看出撒離喝的用意:西風軍已戰死了近百,女真兵不過死了七八個,連忙下令退兵,一面令弓箭手阻擋金兵追擊,一面指着橋道:“哪個兄弟去與他行個絕戶計!”
關勝、石寶對視一眼,雙雙下馬,龍行虎步,來到橋前,奮起神威,揮刀猛砍。
那橋雖然寬闊,畢竟是座木橋,建成已有百餘年,一年年披霜待雪,早不復先前堅固,如何吃得住二將神力寶刀?
左右不過七八刀,但聽嘩啦一聲,橋身大潰,橋上二百餘女真兵,都在驚呼聲中落水。
這些女真兵披着鐵甲,入水便成秤砣,只來及吐出一串泡泡兒,便直往水底沉去。
撒離喝大驚,不料自己苦思冥想的好計,竟被人輕易瓦解,只恨此橋不是石橋,一時也無可奈何,眼睜睜望着對岸整頓了隊伍,大剌剌向西而去,咬牙切齒半晌,也只得暫時收兵回城。
老曹領人馬走得兩三日,抵達武州。
花榮果然已奪了此城,他是個把細的人,四面八方都把斥候派出百里,聽說曹操兵至,連忙出城相迎。
兄弟們相見,自有一番歡喜,各把別後事訴說,花榮等聽說降了張覺,又得了慕容家寶藏,都是歡喜不勝,後來聽說折了宣贊,又忍不住垂淚。
花榮稟告道:“前番同關勝哥哥,各自取了二州,得知宋軍正在應州大戰,不知該去幫忙,還是坐視,正自遲疑,他卻已大敗,打探消息,竟是遼主降了金邦,我二人兵少,不敢分兵守城,便退回了嬀、儒。”
曹操道:“宋軍十五萬,其中多有精兵猛將,金兵雖然勇悍,聽說不過來了兩萬,因此他這一敗,着實蹊蹺,我已令馬靈、時遷前去打聽。不過他既來了,總不好就此把山後九州讓他,耶律延禧既然無心守土,我便乾脆笑納。”
花榮嘆道:“金兵近年來威震天下,誰聞他來,心中都先怯三分,唯有吾兄,聞戰則喜,真正是滄海橫流,方見英雄。”
曹操大笑,稍稍休整半日,便棄武州而去,兩下里合計一萬七千人馬,又有史文恭、關勝、杜壆、孫安、花榮、秦明、石寶、厲天閏、欒廷玉、徐寧、朱仝、黃信、焦挺、呂方、郭盛等十五員猛將,沿着燕山南麓,向西急行。
八日間,行軍五百餘里,十一月二十八日,曹操大軍抵達殺虎口關隘外二十里。
殺虎口者,古名叄合口,戰國時期,趙國大將李牧久駐此地,歷此出擊匈奴,皆由此出。
漢代李廣、衛青、霍去病,也都曾由此口出擊,橫絕朔漠,封狼居胥。
至唐朝時,名之爲白狼關,遼人名爲牙狼關,因此處殺得胡人多,故百姓俗稱殺胡口,諧爲殺虎口也。
若在原本時空,要到明朝才正式定名殺虎口。
老曹把軍馬藏於山坳,點了石寶、花榮、欒廷玉、焦挺四將,輕裝步行,登山以觀形勢,見此關隘,兩側高山對峙,中間是片平曠谷地,長城自兩側山上延展下來,居中建有關城一座,果然十分險峻。
花榮見了,不由憂愁:“哥哥,這個關口,卻不好打。”
曹操淡然道:“抵抗諸胡千餘年,自然有它獨到處。只是若在往日,連我也覺得難打,如今卻有不同。”
花榮喜道:“莫非哥哥已有定計?”
曹操笑道:“也不過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當日夜間,殺虎口之南,數百個金兵高聲談笑,押着長長一串俘虜,晃晃蕩蕩走向關口。
城上守軍見了,連忙喝問,一個英俊金將躍馬先出,以女真語高聲道:“我軍大破雁門關,捉了許多位高權重的宋將,要送去與阿骨打皇帝,你等速速開關,放我等歸家。”
守將聽是金人,又驚又怕,忙把燈籠往下照看,果然那些押運將士,都穿着女真兵鐵甲。
只是他雖有心開門,軍中卻自有規矩,夜晚關門絕不輕開,不由躊躇,陪笑道:“將軍,非是小的要刁難你老,只是歷年以來規矩,夜間不開關門,將軍不如暫在關下紮營,小將自用籮筐,吊下上好酒肉,以供將軍享用。”
那金將聽了,勃然大怒,指着罵道:“我完顏祖宗自隨阿骨打皇帝起兵以來,天下沒有我不能去處,你一個小破關隘,神氣什麼,你敢攔我,以爲我傷不得你麼?”
話音方落,忽然引弓放箭,也不知他何時摸了弓箭在手,守將只聽嗖的一聲,頭上一寒,身手摸去,卻是兜鍪遭他射落,嚇得連連倒退。
那金將哈哈大笑,又搭一支箭在弦上:“方纔一箭,只是叫你識我女真人射法,這一支箭,卻要射你這廝的心窩!”
“開門!”守將高聲嚎叫:“將軍箭下留情,小將這就開門!”心中暗想:我豈不是傻了,跟金狗講規矩?皇帝都降了,以後的規矩都該人家金人來定,我又何必拿小命去得罪他?
片刻,關門大開,那金將這才收起弓箭,一招手,引了人馬入內。
守將屁顛顛下了關城,點頭哈腰道:“完顏祖宗將軍,真乃神箭,小將廝殺半生,不曾見這般高明的。”
那金將哈哈大笑:“若論箭法,以漢代李廣爲尊,李廣昔年擊匈奴,屢屢自此而出,兄弟不才,人稱‘小李廣’,既來此處,不射殺幾個胡狗,豈對得起自家綽號!”
這番話,卻是字正腔圓漢話,不待那守將驚呼,張手一箭,早射入他咽喉!
守軍們震驚莫名,只見那些“金兵”,那些“宋俘”,紛紛吶喊着殺將起來。
有分教:壯哉漢徵西,奇襲殺虎口。豪來馬上歌,興起云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