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种師道領兵四萬,自離雁門關,星夜南行,恨不得化生雙翼,一下飛至汴梁城。
不料人心不及天意,他越是急,老天卻越要作對,連日降下大雪,把那高山深徑,熱血丹心,盡數染做蒼白。
大軍履霜踏雪,一天只行得十餘里,便已疲憊不堪,許多士兵受寒,眼見得病患日多,老種心如火焚,也竟一病而倒。
要知這位老種相公,今年正是七十整壽,平日裡或還精神矍鑠,一旦病倒,歷年舊傷一齊發作,竟是連坐起都難。
饒是如此,种師道猶不肯歇留一日,喚衆將於榻前,強提一口氣,低低說道:“遼兵上一次殺至汴梁,還是後晉之時,自本朝開國以來,何曾至此?此乃武人奇恥也。吾已老邁無能,喜哉諸君尚健,吾若病死,勿使入土,乞汝等擡吾棺木往行,若不見汴梁圍解,吾不得瞑目也。”
言畢,濁淚滾滾而落,咳血染紅白鬚。
衆將感奮,各回營中,告諸軍曰:老種相公病至垂死,尚自憂國,吾等何懼於區區霜雪?當急行之。
三軍聞之,無有不動容者,遂忍冷熬寒,涉雪長驅,這一日,大雪終停,來到晉城。
晉城東南兩面,都是太行一脈,西面則是太嶽山,向南穿山而出,便是孟州、懷州地界。
也即是說,再往前走,隨時可能遭遇遼兵。
种師道雖然一路急趕,但畢竟是知兵宿將,欲速則不達的道理自然知道,眼見距離汴梁漸近,反而不急於求成,欲令兵馬歇整三日,再行出發。
只歇得一日,姚興孤身一個趕來。
巡邏兵將聽說是汴梁殺出求援的,連忙帶來种師道處。
姚興見老將病骨支離,吃了一驚,然而軍情如火,也無暇細問,忙解盔甲,取出懷中聖旨奉上。
种師道接過一看,神色越發差了:“遼兵……已過了黃河?”
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來人,召集衆將議事!”
議事時間很短,幾個時辰後,四萬宋軍離城而去。
若按种師道本來想法,是在黃河北岸,依託太行山,與遼軍決戰。
然而汴梁已然兵臨城下,也只能先往救之。
行至途中,种師道經不住顛簸,陷入昏迷。衆將亂了一陣,決定先奪浮橋,再搶鄭州,與汴梁形成犄角之勢,再根據具體情形,決定如何用兵。
副將曲克、馬忠,領兵三千,順沁水而下,一舉搶下浮橋。
不料大軍渡橋之時,北岸遼兵忽然殺出千軍萬馬,領兵大將,正是蕭幹!
宋軍大驚,种師道昏迷不醒,又無人坐鎮指揮,各部爭相過橋,擠落河中者無數。
及至對岸,一陣鑼鼓震響,又有一萬兵馬從鄭州殺出,截住宋軍大殺。
至此,南北兩面,皆被遼兵封住。.
按說遼兵總數,未必多於宋軍,但一方設計在先,一方中伏在後,士氣自然千差萬別,況且一方陣勢嚴整,另一方首尾難顧,愈發難以抵擋。
混戰之中,种師道悠悠醒來,聽得殺聲震天,心頭一突,也不知哪裡冒出一股力氣,強行翻下擔架,扯過一匹馬,掙扎着爬了上去,四下一看,心中頓時涼徹。
“遼人……圍攻汴京是假!”种師道顫巍巍說道,咬牙切齒:“他們的目的,一開始就是要先滅了我這支人馬!”
老將方想明白,便聽北面遼兵大叫:“大遼兵都元帥蕭幹在此,種老兒還不早降?”
南面遼兵亦叫:“大遼南院大王、樞密大將軍耶律大石在此,種老兒速速受死!”
“唉!”种師道蒼頭搖動:“是我誤了國家矣!罷了,罷了!”
老將軍把牙關一咬,厲聲高喝:“曲端、王彥、張俊、劉錡何在?”
幾個年輕戰將齊聲應道:“末將在!”
种師道往南一指:“你四個,本帥欲指一條死路讓你們走,敢或不敢?”
姚興聞言看去,老種所點這四員將,最大的張俊,也只三十五六,曲端、王彥,都是三十出頭,那叫劉錡的,更是隻得二十三四模樣,看衣甲,都是副將、校尉一流的低職。
心中頓時有數,只怕這便是西軍少壯一代中最勇武的。
那四將齊齊抱拳:“但爲國家,生死無畏!”
种師道點頭道:“好!各與你一千人,向南殺穿這支兵,直殺往汴梁去!”
姚興忙道:“種帥,這條路姚某最熟,願爲嚮導。”
种師道雖不瞭解他,但曉得既然派他出來求救,自必勇武過人,當即允許。
姚興同那四將抱拳爲禮,引着四將匆匆過橋,稍稍整頓兵馬,便往耶律大石陣上撞去。
种師道又喝道:“韓存保、王文德二位節度使,且領本部兵馬,擋住北岸遼軍,讓我大軍南渡。”
韓、王兩個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黯然之意,一點頭道:“謹遵將令!”
各自帶兵,往身後殺去。
宋軍渡河被伏,本來甚慌,待聽說种師道醒轉,一道道命令發出,卻又掙扎出一絲士氣。
遼兵八萬,兀顏光領了五萬在汴梁,此地兩岸不過三萬人,宋軍不曾大潰,一時竟也僵持住了。
蕭幹一邊指揮廝殺,一邊冷笑,頻頻往上游望去,忽見無數火光順水而下,不由大笑。
卻是他同耶律大石商議,早早派了“房日兔”謝武、“虛日鼠”徐威二將,領兵一千,押解民夫近萬,往上游伐得大木無數,掘木心以爲舟,於中置雜草枯柴,澆以火油,聽得下游廝殺聲起,便點火放出,順水而下。
种師道正打點精神指揮作戰,忽聞喧譁大起,愕然回首,只見無數粗製濫造的火船,順水而下,頓時驚呆當場,喃喃道:“罷了,罷了,種某無能,有愧國家!”
噗的吐出一口鮮血,仰頭便倒。
部將曲克、馬忠,連忙抱住。
火舟衝下,三百丈浮橋,頃刻間土崩瓦解,上面近兩千宋軍,一起落水,幾個沉浮,便消失在濁濤中。
浮橋一斷,宋軍也自南北分離,南面仗着幾員戰將驍勇,強行撕開一個裂口,帶了萬餘人殺出,餘者被耶律大石再度圍住,再無一個脫身。
北面兩萬宋軍,至此大潰,韓存保等節度使,心知再戰無益,各帶本部人馬突圍,衝向羣山之中。
混戰之間,清河天水節度使荊忠被蕭幹部將斬殺,宋軍戰死者萬餘人。
一日後,姚興五將,同兀顏光所部大戰一場,強行殺入汴梁,計點人馬,四萬勤王之師,得以生入者不過四千餘人。
趙官家盼金人來久矣,不料盼來盼去,盼到了一羣自家人,且只有區區四千之數,狂怒之餘,將不知生死的老種相公革職爲民,並傳海捕文書,要捉拿有司問起敗軍之罪。
隨即密召皇城司指揮使葵向陽,令他攜聖旨,並帶金牌、將印,趁夜潛出城去,急赴雁門關,暫攝守將之職,大開關門,請金兵入關滅遼!
葵向陽領了旨意,點得皇城司十二名高手同行,趁夜縋出城外,施展輕功,無聲無息遠去,沿河行了數十里,奪了一艘打魚船,渡過黃河,於孟州買了數十匹快馬,疾奔雁門關而去!
有分教:將軍耿耿報國來,萬變機謀水火災。坐守孤城無去路,忽傳險隘有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