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爲人,言而有信。
說了五日後要去汴京,果然如期而至。
八月十五,老曹盡起其軍,開赴汴梁,屯駐青城,於四下立木圍牆,構築營寨。
青城者,皇帝祭祀天地前後,齋戒休息之宮也。
共有兩處,一處南薰門外祭天齋宮,稱南青城,一處封丘門外祭地齋宮,稱北青城。
老曹所駐,便是南青城,在汴梁城外六七裡處。
城外探馬往來,遠遠揣摩老曹兵力,不由深爲納悶。
老曹此前派了一千人,押解永安俘虜去西京,至今不返。
這數日征戰死傷,亦有不少,如今麾下,只得一萬三千餘人。
天錫帝耶律淳坐鎮汴梁,得了探馬回報,搖頭不信:“宋將雖多懦弱,畢竟不是傻子,他屢敗之軍,若真個只有萬餘人,豈敢來俺城下討死?再探!”
探子無奈,告罪而出。
不久,城上守軍來報,宋軍在城外三裡,紮起一座高臺,臺上豎起木柱一根,木柱上赤條條綁着個漢子,不是別人,正是廢帝耶律延禧。
又有宋軍敲鑼打鼓宣告,午時三刻,天下兵馬大元帥武植,剮遼廢帝於汴梁城外,以謝天下。
“武植!”
耶律淳聞報大驚,親自領了蕭幹、耶律大石等衆將登城,顫聲道:“我道哪個宋將這般大膽,萬餘人便敢來搶汴京,若是這賊子時,只怕真個不虛——他五千兵便敢搶我幽燕根基,當真是膽大包天!”
之前探子報稱宋將兵馬有限,他本不信,如今聽說領軍的是老曹,卻立刻信之無疑。
耶律大石冷聲道:“此前臣吃女真人擒捉,同此人有些交際,若論膽識、本事,此人着實過人,阿骨打那般人物,一般着他手腳!”
蕭幹眯起眼,搖頭道:“玩火者必自焚,此人既好行險,久必有失。今日趁他輕敵,正可一舉除了,則漢人折一棟樑也。”
耶律淳咬牙道:“此人必然要除!而且我那蠢侄,雖然先降女真、又被宋人擒捉,畢竟也做了多年皇帝,眼睜睜望他被剮,豈不丟盡了耶律氏的臉面?他便要死,也只能死在朕的手中。”
耶律佛頂請令道:“陛下,臣自歸來,寸功未立,願領兵去奪了那人回來。”
這時秦檜忽然轉出來,拉着佛頂笑道:“將軍若肯去,倒不妨先禮後兵,且這般這般,如此如此,然後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管叫他兵敗身死、授首歸西。”
耶律淳幾人聽了,都叫一聲:“好計!”
耶律淳更是喜動顏色:“今日若果然殺得此人,你憑獻策之功,便足以做俺大遼國的宰相!”
秦檜聽了大喜,連忙謝恩。
同一時間,老曹營中,戴宗風塵僕僕而歸。
見得老曹,懷中掏出一封書信,老曹閱罷大喜,點了史文恭、王文德、羅延慶、張伯奮、張仲熊五將,領兵三千出營,圍着那木臺,列成陣勢,餘下萬餘人,都有劉延慶調遣,謹守營盤。
老曹這邊方纔列陣,便見汴梁南城正中的南薰門轟然大開,五千遼軍,浩蕩而出,領軍之將,正是耶律佛頂。
遼軍過了吊橋,背依城河,列穩了陣腳。
耶律佛頂單騎出陣,大喝道:“呔!宋軍聽真,我家陛下,願用十車珍寶,買耶律延禧性命,你若肯時,解下延禧,珍寶立刻送到。”
щщщ•Tтkan•co 曹操哈哈大笑,搖頭道:“待我打下汴梁,那些珍寶自然是我的,何用你送?況且某自學成剮人本事以來,未曾發市,今日用遼國皇帝開手,彩頭極好,豈肯罷休?”
耶律佛頂咬咬牙,依着蕭幹吩咐,大笑三聲:“哈哈哈,俺也料到伱不會同意。不過不要緊,你且往城上看!”
老曹循着他目光,往上一看,但聽哭喊之聲盈天沸地,一干衣着華麗的男男女女,都被五花大綁,吃遼兵推推搡搡,押上城頭站定。
耶律佛頂得意道:“城上有夫妻五十餘對,皆是你大宋高官名臣,又有許多皇親國戚,你若不把耶律延禧還來,我等便將這些人盡數剮了,以血還血!”
曹操把手擺了擺,笑呵呵道:“放屁!朝中高官,不是隨着太上皇去了南面,就是隨着當朝官家去了西京,汴梁還能有什麼大員?”
耶律佛頂得意笑道:“你也休要不信,待俺讓他們自家報名,你便曉得,且聽仔細了。”
當下傳令城上,不多時,城上綁着那些男女,哭天搶地聲中,開始依次報名——
“吾乃當朝太傅楊戩,城下兵將,莫要胡爲,快快把人質將來換了我等。”
“吾乃大內總管李彥!快快救了雜家出去,不然必不與你干休。”
“太尉樑師成在此,城下是哪路將軍在此?我以太尉府名義下令,你且速速投降,萬萬不可誤了國家大事。”
“吾是當朝太師,宰相王黼,汝等速速聽了遼皇命令,不可自誤,不然吾必治得你生死不能!”
“在下是吏部尚書、開封府尹王時雍。”
“在下資政殿學士徐秉哲,求將軍們救在下全家性命。”
“……”
城上五十餘官員,一一自報其名,這些人以往相互勾結、把持朝政,自高自大慣了,當初獻城,正是他們其中一夥的手筆。
如今被遼人拿來威脅老曹,兀自對遼人唯唯諾諾,對老曹重拳出擊,語氣之中,或是直接下令,或是語含威脅,只有少數幾個知機的,還算曉得要苦苦相求。
只是他們威脅也罷、責罵也罷、哀求也罷、痛哭也罷,老曹只當樂子看,笑吟吟望着他們表演,那些人越是煞有其事,老曹越覺心曠神怡。
然而到得角落上最後幾人時,其中一個大哭道:“在下、在下乃是萊州、萊州知府趙明誠,還望、還望將軍打救。”
趙明誠?
老曹一愣,看戲的神情轉爲訝然:這廝怎麼在這裡?
青州著名才子,自己不得拜的街坊,李清照的夫君,趙明誠?
忍不住哈哈一笑,縱馬而出,伸手一指:“慢來!讓那人再說一遍,他卻是誰?”
旁邊的一個遼國偏將,一嘴巴抽在趙明誠臉上,喝道:“再說一遍,大聲!”
趙明誠哭聲愈發響亮:“我是萊州知府趙明誠。”
“你就是趙明誠?”老曹努力看去,距離還是有些遠,只看出此人皮膚挺白,弱不禁風,倒有些濁世佳公子模樣,但還是把手一擺:“不信!你說你是萊州知州,這裡是哪?萊州在哪?”
趙明誠哭叫道:“將軍容稟!在下先父得罪過蔡京,受他打壓,多年不得出頭,這數年來,都在京師求學訪友,卻是今歲新君即位,蔡黨失勢,取在下爲萊州知州,不料還未上任,鄰國天兵便已入城。”
“鄰國?天兵?”
老曹聽得撇了撇嘴,大聲道:“實不相瞞,吾此前任職青州節度使,在青州住了數年,也久聞你的名字,你趙先生也算青州有名才子,我兩家細說起來,還是鄰居,如今趙先生爲國捐軀,可歌可泣,你且安心去吧,家中妻子,自有武某替你照顧。”
趙明誠聽罷,忙往旁邊一讓,露出身後嬌嬌俏俏、冷冷清清一個人來,也一樣被五花大綁,那姿態真個悽悽慘慘慼戚,我見猶憐啊。
但聽趙明誠哭叫道:“武節度,在下妻室也在此地,還求節度看在鄰里面上,千萬相救則個。”
老曹雙眼陡然睜大,隨即暴怒:“趙明誠!你婆娘好好在青州度日,如何弄到汴京來隨你做階下囚?”
趙明誠也是一愣,狐疑地望了望老婆,隨即哭道:“武節度,在下乃是好意也,我夫妻分居多年,如今得官,自然要她同去納福。特地接來汴京,是欲她重瞻舊日繁華,然後一併去萊州上任也。”
老曹聽罷苦笑,望着李清照瘦削身影,不由想起初識情景,想起這些年回返青州時,對方關心卻又不敢開口的眼神,更想起自己當初撂下的話兒——
“武某記住了。以後若有什麼難關過不去,遣人來二龍山支會一聲。天塌地陷,武某亦替你擔之。”
若城上沒這麼個人兒,那數十夫妻,遼人便是細細切做臊子包餛飩,老曹也只當戲看。
可是如今……
“呵呵,區區一個廢帝,武某若要時,南北西東,哪裡不捉許多?便是這些皇帝加起來,又豈能同你一根頭髮相比?”老曹喃喃自語。
這一刻,在他眼中,李清照清瘦的身形,和千年前那個滿面風霜、赤足歸來的女子,恍惚重合。
老曹搖了搖頭,又往前行了一段,抱拳道:“李兄。”
李清照身子一顫,擡起頭,露出一絲有些狼狽、有些愧疚、又有些羞赧的笑意:“武兄!”
她使勁掙扎了一下身體,示意自己被繩索捆綁,不便還禮,嘆息道:“恕末將甲冑在身,不能施以全禮。”
曹操哈哈一笑,朗聲道:“李兄休要擔心,武某這便同遼人換了你……你等衆人下來。”
一言既出,上一秒還在和他說笑的李清照,神情立刻一變,柳眉倒豎、秀目圓睜,厲聲道:“武兄!我當你是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揚國威於域外的好男兒,如何竟說出這般軟骨頭的胡話來!”
老曹還未答話,城上一衆高官闊太,紛紛大罵起來:“賊潑賤,你要裝相,自家裝去,不要連累了我等。”“趙明誠,你的女人你管教不好,休怪本官先管教了你!”
趙明誠亦急得跳腳:“夫人吶,你在胡說什麼!難得武節度識大體,你休要胡嚼舌頭!”
李清照猛回身,怒視丈夫:“明誠!你又在說什麼!國家殘破如此,你身爲七尺男兒,不能爲國出力,已是遺憾,難道那些爲國出力的人,我們竟還要拖他們後腿、做他們的累贅不成?”
趙明誠大怒,鐵青了臉,獰聲斥道:“婦人之見!你且看這裡捆綁的,哪位不是國家棟梁?若是折在這裡,這是多大的損失?”
李清照高聲反駁:“甚麼棟樑?開了城門迎遼兵、想做走狗卻被烤着吃的棟樑麼?”
話音方落,一個大胖夫人,忽然發力一撞,將李清照撞到在地,伸出豬蹄般胖腳亂踢:“賤婦,裝什麼忠臣孝子,你要害老孃,老孃先踢死你。”
她一帶頭,周圍已然嚇得魂都飛了的男女,似乎找到了發泄口,又似乎要在遼人面前表達忠心,紛紛咬牙切齒衝上來,口中亂罵、腳下亂踢。
趙明誠面露不忍之色,似要開口相勸,卻被一個大官兒惡狠狠瞪了一眼,立刻閉住了嘴,連連後退,任由衆人圍攻自己的妻子。
老曹勃然大怒,喝道:“住手!”
耶律淳笑吟吟望着他,不發一語。
那些男女們微微一停,眼見遼人不發話,立刻更加賣命的踢打辱罵。
老曹氣得鬍子都吹直了,回頭暴喝:“史文恭,給我活割了耶律延禧,三千六百刀,少一刀,拿你是問!”
耶律淳面色微冷,喝道:“且慢!”
一言既出,數百遼兵立刻暴起,將那幹男女粗暴拖開。
耶律淳手按城牆,玩味地望着老曹:“這位趙夫人,似乎和武元帥很是相熟啊!”
老曹強捺住怒意,笑嘻嘻看向對方:“陛下,在下同蕭普賢女,也很相熟。”
耶律淳勃然大怒!
他當初不知西風軍是老曹弄出的把戲,拿一干擒獲宋將同老曹交換家小,老曹卻扣了天壽公主和他心愛的繼室蕭普賢女沒放,耶律淳引爲奇恥大辱,如今被仇人當面提起,哪裡還能抑制?
當即大喝道:“來人!給我把那姓趙的女人扒光了,喂狗。”
老曹哈哈大笑。
耶律淳一愣,狐疑看向老曹:“你笑什麼?”
老曹笑道:“陛下,你們遼國的陛下,都這般有趣麼?你都說了是姓趙的女人,如何卻把來嚇唬我姓武的!實話告訴你,這位趙夫人乃是我在青州鄰居,我這數載南征北戰,在家住了不到一月,她對我家幾個夫人頗多照顧,因此願意賣個面子,只是這面子嘛,也只有……這麼大。”
他拿手微微一比,示意兩人情分,着實有限。
耶律淳呵呵笑了起來:“武元帥,你猜朕相不相信?”
曹操搖頭道:“你信不信我有什麼辦法?不必多說,你要喂狗就快喂,我這裡剮了耶律延禧,回頭把蕭普賢女一般喂狗,也算替我李兄報仇了。”
李清照掙扎起身,高聲道:“你把那個什麼賢女喂狗時,剁得格外碎些。”
曹操鄭重抱拳:“李兄!力量有限,救你不得,算我武某欠你一回,來世定當相償。”
說罷回馬便走。
耶律淳眯着眼在一旁細看,心中暗暗得出結論:
第一,這兩個人交情不壞,但是,也只是不壞而已。
第二,這個女人着實不是個怕死的。
“武元帥且慢!”蕭幹大喝一聲,留住曹操。低聲對耶律淳道:“陛下,不必同他爭一時意氣,若得廢帝在手,軍心必然大固。況且如今宋金紛爭已起,說不得我們能夠重新殺回故土,屆時陛下坐這皇位名正言順,民心也在陛下這裡。”
耶律淳緩緩點頭,慢慢擠出一絲笑意:“武元帥。”
他把城上衆人一指:“一百餘人,換一個耶律延禧,這生意可做的過?”
老曹點頭:“換了。”
耶律大石奇道:“陛下!以臣之見,把那個女人單獨換時,他多半也肯。”
秦檜卻插口道:“大石林牙,陛下這是誅心的高招。這個武植眼裡只有一個女人,不怕那些大人們放在眼中,那些大人雖不會打仗,弄權卻是擅長,去了他營中,必然要弄出許多是非。武植若敢傷他們,呵呵,滿朝都是他們門生故吏,武植縱使今日不死,以後也勢必舉目皆敵。”
耶律大石不由點頭,嘆道:“原來如此!是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本是你們這些宋臣的拿手好戲。”
秦檜怒道:“大石林牙,秦某如今卻是遼臣。”
蕭乾笑道:“因此你如今成事甚足,全不同於往日也。”
秦檜這才滿意,賠笑道:“主昏臣奸,主英臣能,便是蔡京童貫,若在陛下朝中爲臣,也當是另一番氣象。”
他們說話之間,那一百餘對夫妻,綁成一串,從城中送出。
老曹這裡更絕,他連耶律延禧的腳也捆住,只能殭屍般跳着回去。
耶律淳搖頭苦笑,蕭幹嘆道:“這廝的算計卻是細緻,本來這百多人拴在一起,有老有少,走得必然慢,待耶律延禧先歸本陣,我便要發兵打他,不料他弄出這麼一手。”
耶律延禧滿臉憤恨羞怒,奮力地往本陣跳去。若不是老曹真要剮他,他其實寧願在宋人手中做俘虜,也不願落到耶律淳手中,現在卻是沒有辦法,權且顧及目前。
那邊一串男女跌跌撞撞,這邊耶律延禧蹦蹦跳跳,竟是同時各歸本陣,不待老曹發話,耶律佛頂把槍一招,五千兵馬一股腦兒殺向曹操。
與此同時,兩個善戰的皇侄耶律得忠、耶律得榮,各領五千人馬,從南城西側戴樓門、東側陳州門殺出,分左右襲向老曹。
王黼等人見了,齊聲驚叫,幾個官大的紛紛來扯老曹:“快分兵抵禦,掩護我等先走。”
老曹面露獰笑,化龍刀出,紅光一轉,斬落手掌十餘,縱馬一衝,唰的一刀解開李清照繩索,提着背拽上馬背,又一刀割了趙明誠繩索,目光炯炯看向史文恭:“替我看顧好趙相公!”史文恭一點頭,上前扯着髮髻提起趙明誠,橫放在鞍前。
老曹把刀一揚:“大夥兒走!”三千人馬,扭頭便跑。
只剩下王黼等人兀自栓成一串,哭叫着想跟着跑時,你拉我拽,稀里嘩啦倒了一地,後面三路遼軍一踏,盡數都成肉泥。
秦檜在城上神色一變:“他竟敢不管這些人?”
便聽老曹狼嚎一樣聲音遠遠傳來:“契丹狗!把我大宋棟樑之材們肆意屠戮,這個仇武某記下了!”
南青城本寨中,劉延慶立在青城高處,望見曹操兵馬飛快退下來,大喝道:“‘轟天雷’,全看你的手段!”
寨牆背後,數百家投石機整整齊齊藏着,凌振精神抖擻,拍着胸脯道:“老將軍只管放心!”
這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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