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三更,薊州城中,李俊選出三千敢戰甲士,吃罷戰飯,聚攏王府之中。
阿不賚輕車熟路,於後花園一處假山之後,掀開密道入口——
探目望去,這密道毫無逼仄之感,一道石梯順着向下,內裡皆是青石壘就,高兩丈,闊三丈,邃廣幽深,足能容十餘人並行。
原來當初皇太叔造它時,便考慮到兵馬運調之需,因此格外不惜工本。
董平性急,單手提了雙槍,搶條火把,三兩步躍下,但覺陰風迎面,吹得那火把顫顫晃晃,笑道:“居然有風?想必做了暗藏的氣口,倒無憋悶之虞!”
阿不賚緊隨而入,搶在前面笑道:“待小弟引路。”
不多時,三千甲士盡入其中,李俊舒一口氣:“大事成矣,我等亦莫耽誤,且把大軍點起,四更出城,正好接應廝殺,畢其功於一役!”
周通等滿面振奮,各自去調兵遣將。
董平等人,於那地道中闊步疾行,一口氣走了六七裡地。
鄒潤正走間,耳朵忽然一動,自家失笑道:“怪哉,如何忽然這般大回音?先前卻不曾聞得。”
鄒淵奇道:“甚麼迴音?”
鄒潤指着前方道:“你聽不見麼?我等步伐聲,卻從前面也傳蕩了來。”
鄒淵臉色不由發白,低聲道:“這地道幽幽長長,怕不是年久了鬧鬼?”
董平連忙止步,只覺手臂、背後起了一片雞皮,乾笑道:“休得取笑,這又、又不是墓穴,如何會鬧鬼?”
段三娘把他後背一拍:“董哥哥莫怕,這麼多好漢子在此,陽氣沖天,甚麼鬼怪敢來顯眼!”
鄒淵生來最怕鬼怪靈異之說,卻又最喜歡打聽傳播,此刻見董平這等猛將竟然也生懼意,如遇知音,連忙說道:“三娘妹子,不是這般說!你不知世間最有那等含冤難雪的厲鬼,專一吸生人陽氣,卻不怕人多。”
說着自己膽色更寒,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董平臉色刷白,也打一個冷戰,低聲道:“莫非、莫非是吃那遼國皇太叔害死的冤魂?”
段三娘聽了大笑:“莫怕莫怕,真若有鬼怪,小奴家負着你逃生。”
鄒淵聽了,細眉一挑,小眼圓睜,惱道:“咦,妹子,我們交情卻久,伱該先負我纔是。”
段三娘撇嘴不屑道:“哥哥,你這容貌,鬼驚神怕,足保安全。”
他衆人這裡停住,低聲細語說話,對面傳來的聲音卻愈發大了,隱約間,又看見火光閃爍。
阿不賚跳腳道:“衆位哥哥,哪得甚麼鬼怪?聽那聲音,分明乃是大隊人馬,必然是金狗也發現了這條地道,大家撞了計策,他也派兵來偷襲我等!”
董平一聽,豈不正是大片腳步聲?
心中頓時釋然,面色迅速恢復紅潤,仰天打個哈哈:“在下卻不怕什麼鬼怪,不過見大夥兒走得乏了,故此同鄒兄說笑幾句——其實這世上哪有甚麼鬼怪了?縱然真有,見了我雙槍上殺氣,也要嚇得戰兢!罷了,既然是金兵,只顧殺盡他便是。”
說罷將火把交給阿不賚,雙手提槍,大步先行,不多時,無數金兵對面涌來,兩下里撞個正着,董平大喝道:“果然是金狗!呔!金狗,中你董平爺爺計也!”
一聲吼罷,雙槍一錯,踏踏踏踏殺上前去。
對面金軍中,領兵的主將,乃是斜也的兒子完顏孛吉,又有納合鈍恩、蒲察婆羅偎、諸甲拔剔鄰、金花骨都、銅花骨都幾個相幫,亦帶得三千兵馬。
孛吉驚呼道:“怪哉,賊兵如何也找到了這地道?快,快將他們殺光。”
然而金兵打頭兩個先鋒,不合正是金花骨都、銅花骨都二將。
這兩個人,白日裡四兄弟戰董平一個,卻吃董平殺死了一雙,心中早已種下一個怕字,此刻見董平大喝撞來,勢如烈火,手足都發軟了,豈敢攖其鋒芒?
當下齊聲怪叫,左右一讓,便似城門洞開一般。
董平素來是得理不饒人的,趁機一步撞入,雙槍展開,便似兩條活龍繞體紛飛,挑掃崩砸,頃刻間殺翻金兵一片,地道之內,血濺屍橫。
納合鈍恩見了大驚,怒吼一聲,揮刀頂上前去。
此人莫看他名字古怪,來頭卻是不小,乃是女真紇石烈部酋長,族中稱他“猛虎鈍恩”!
其之性情,剛猛暴虐,當年完顏部降伏其部時,完顏謾都訶、完顏石土門兩個夾擊,鏖戰多時,方纔勉強捉下此人。
這兩個何等人物?謾都訶乃是女真神射手,箭術之精,僅次阿骨打本人;石土門者亦是女真老一代猛將,此前石寶在雁門關斬殺的完顏習室,便是石土門之子。
納合鈍恩要他二人合力方能降伏,本事可見一斑。
因是步戰,納合鈍恩不曾攜帶長器械,挑了一口十餘斤重的長刀,雙手掄着,便取董平。
董平見他刀勢沉雄,亦不敢小覷,大喝一聲,舞槍迎戰,雙槍對單刀,恰如一頭下山虎,撞上兩條出海龍,撞擊之間,火星四濺,一時間竟是平分秋色。
完顏孛吉見董平勇猛,連忙叫道:“此乃猛士,當速殺之!都去幫助鈍恩!”
諸甲拔剔鄰大吼一聲,揮動大斧,上前夾攻。
董平擡目看去,見他使手帕包着額頭,卻是白日吃張清石頭打的,不由冷笑道:“你這等敗軍之將,也來老爺面前討野火?”
左槍一展,將他攻勢接下。
諸甲拔剔鄰虎吼連連,一口斧子,舞得旋風一般,狂暴之勢,甚是驚人,董平卻眼皮都不眨,兩條槍上下飛騰,以一敵二,渾不露半點怯處。
但見得——
亂舞雙槍耀火明,殺機顯露冷霜凝。
朱脣漆目面如雪,虎背狼腰氣吞鯨。
一對白龍飛上下,兩條銀蟒競爭鳴。
人間若數風流將,撞陣無敵是董平!
蒲察婆羅偎看得暗驚,咬牙喝道:“使雙槍的,你若了得,再接爺爺的刀!”
揮刀便要夾擊,董平卻是真個不懼羣戰,尤其這等地道,寬又不寬,窄又不窄,正合他施展,正要接過,卻聽段三娘大罵道:“騷蹄子養的野韃子,當我家沒好漢麼?竟敢以多欺少!”
拽開二尺金蓮,右手狼牙短棒,左手獸面旁牌,便似戰車般直衝,牌撞棒打,敵住了蒲察婆羅偎。
他這裡一動手,兩軍各自前衝,兵對兵,將對將,吶喊捉對廝殺,張順、阿不賚雙戰完顏孛吉,鄒淵鄒潤惡鬥金花骨都、銅花骨都,一時間地道里殺聲如雷,震得人耳朵欲聾。
這場惡戰,開始還勢均力敵,約莫一炷香功夫,菊花軍卻見了頹勢。
這幹甲士,雖都是精選而出,但對面三千金兵,卻有七八百真正的女真老卒,殺法格外凌厲。
而且似這地道,雖然還算寬闊,畢竟不同地面開闊處,六千人廝殺其中,陣勢排布不開,純看兵將本事,拼的是武藝,賭的是膽氣,便似絞肉機一般,分分秒秒都有人喪命。
張順、阿不賚各持單刀,同完顏孛吉鬥了一二十合,盡落下風,鄒氏叔侄對金花銅花,也未佔半分便宜。
董平看在眼裡,心頭焦躁:俺今日親口所說,要有能廝殺的大將壓陣,便能破局,如今俺在此處,若是竟吃金兵殺敗,豈有顏面見人?拼了罷!
當即暴喝一聲,右手槍舉起,惡風呼嘯,猛力砸向納合鈍恩,納合鈍恩眼角一跳,大吼舉刀,奮力招架。
不料董平忽然撒手,雙手把住左槍,進步斜挑,強行磕開諸甲拔剔鄰的斧頭,諸甲拔剔鄰不防他忽然雙臂加力,頓時中門露出破綻,急待退步,哪裡還來及?董平拿槍猛地一刺,護心鏡應聲而碎,槍尖兒直入心窩。
納合鈍恩一刀磕得右槍飛起,才見董平竟殺了拔剔鄰,一時又驚又怒,瘋狂大叫,揮刀斜劈。
誰知董平連左槍也自棄了,赤着雙手,滴溜溜一轉身,竟是轉到了鈍恩身後,不待他揮刀,一手搶先按住小臂,左手接住正落下的右槍,噗嗤一下,順勢插入鈍恩咽喉。
這雙槍化單、單槍化無的招數,乃是董平雙槍法中極爲冒險的絕技,一旦使出,不是敵死,就是我亡,今日逼得急了,瞬間施展出來,連殺金軍兩員大將!
董平把槍一拔,納合鈍恩滿臉難以置信之色,緩緩軟倒,董平看也不看他,往前疾衝,順手拔出拔剔鄰心口長槍,雙槍再度展開,殺人如割草,頃刻間連殺二三十人。
這正是:一意一心效大賢,三伏三九忍熬煎,廿年辛苦成絕技,萬馬千軍撞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