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去年來顯得消瘦了不少的環夫人看着長高長壯了的曹衝欣喜不已,一邊抹着淚一邊拉着兒子笑逐顏開,曹宇曹據小哥兒倆一左一右躲在母親身後,探出頭看着分別了不過一年、卻大變了模樣的曹衝嘻嘻直笑,卻不靠上前來,他們覺得兄長雖然還是象以前一樣笑嘻嘻的,但身上卻多了一種讓他由心裡感到畏懼的氣息,讓他們不敢靠近。
“母親,這就是小玉兒。”曹衝吃不消環夫人的親熱,招招手將一直小心的跟在身後的蔡璣叫過來。蔡璣紅着臉,小步急趨走到環夫人面前,款款下拜:“見過母親。”
“好,好,好。”環夫人連忙伸出手攙起蔡璣,上下打量了半天,露出滿意的笑容:“我兒倉舒有福氣,取得這麼俊的媳婦。”
一直擔心着醜媳婦怎麼見公婆的蔡璣見環夫人面容和善,語氣溫和,提了半天的心總算放下了些,見曹衝滿面含笑的衝她使眼色,心下明白,立刻把準備了好久的甜言密語都端了出來,灌得環夫人眉開眼笑,又取出精心準備的禮物,特別是由劉琮精心製作的玩具,遞到兩個小叔子手裡,把曹宇和曹據開心得合不攏嘴,立刻舍了那個有些陌生了的哥哥,圍着漂亮的小嫂子嘰嘰喳喳的問個不停。
“小玉兒,你陪着母親說會兒話,我去見見父親。”曹衝見自己反成了外人,暗自欣喜,打了個招呼退了出來。龐統和張鬆正候在外面,一見曹衝出來連忙跟了上來。
“士元,你們有何看法?”曹衝一面緩步走向曹操的住所,一面問道。他進去見母親之前,已經將曹丕說的那個馬家要案給龐統和張鬆說了一遍,很希望在去見曹操之前知道他們的想法,萬一曹操說起來這事,他也好有個心理準備。不至於說錯話。
“將軍,馬家兄弟不管是真叛還是想叛。只怕結果都是一個,關中要出事。”龐統簡而言之的說道。
“不可避免?”曹衝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看着龐統。
“不可避免,也不能避免。”張鬆接上去說道:“這件事如果是真的,馬家兄弟大概在兩個月前就會把消息傳出去。如果是假的……那麼,馬家想不反也不成了。”
“你是說……有人在逼馬家反?”曹衝皺起了眉頭,伸出手直撓梢。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張鬆看了一眼四周。低聲說道:“公子莫要停留,先去探探丞相的口風,鬆立刻安排人去打探一下,晚間再給公子回報。”
曹衝點點頭,他知道張鬆的手伸得長,在鄴城這個地方不可能不安排幾個耳目,現在鄴城出了這麼大的事。他自然要去找他們瞭解一下情況。
“好,你去,小心一些,讓子謙安排兩個熟悉鄴城地人跟你去。”曹衝一邊說着,一邊招手讓典滿安排了兩個虎士保護張鬆。張鬆感激的拱手施禮,跟着兩個虎士匆匆地走了。
“士元,如果關中亂了,我們抽得出手嗎?”曹衝轉過頭對龐統說道。龐統笑了笑:“將軍莫急,我們抽不出手。也沒有必要現在就出手,將軍還是先去見見丞相,等永年打聽到確切消息之後再作決定不遲。”
曹衝有些疑惑,打關中可是件大事,龐統怎麼這麼不當回事。不過他說的有一點是對的,荊州現在根本不可能抽出兵力去打關中,他在荊州的新政剛剛開始。江對面還有虎視眈眈的孫權和劉備。這時候能保住荊州就已經不簡單了,要想從荊州調兵。只怕會得不償失。他總不能忙乎了一年,眼看着荊州今年能大熟,卻被劉備或孫權摘了果子。
但是關中地勢重要,又是大漢朝西京所在,落到西涼人地手裡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拿下關中的功勞不亞於荊州,自己又怎麼能輕易的把這個機會讓給人呢?曹衝一面猜想着龐統地用意,一面走進了曹操的院門。
曹操正在燈下窗下看着一份文,看到曹衝進來,從文上移開目光看了曹衝一眼,展顏而笑:“倉舒,回來了,來,坐下。”
“謝父親。”曹衝不敢怠慢,在曹操面前大禮參拜。
“好了,此地又沒有外人,不用如此多禮。”曹操滿意的笑着,欠過身來扶起曹衝仔細的看了兩眼,開心的點點頭:“嗯,這半年仗一打,人確實沉穩了不少,看來還是那句話,劍不磨不利,人不練不成啊。怎麼樣,最近可有什麼心得,快跟爲父講講。”
曹衝擡起頭來,沒有說話,卻先打量了一下曹操,看着曹操有些不解,張開雙臂看了看他自己,笑道:“怎麼,爲父身上有什麼不妥嗎?”
“呵呵呵,父親精神矍爍,行動自如,看來傷勢已經無礙了,兒子這心啊,總算可以放下了。”曹衝一臉的喜悅,臉上呈現出一種從內心裡透出的開
“哈哈哈,一支鐵釵能要了我地命嗎?爲父征戰多年,受傷不計其數,這點傷算得了什麼,也需要如此擔心。”曹操嘴上雖然說得毫不介意,眉眼中卻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笑了片刻,笑聲漸漸低了,靜了片刻問道:“她……還好嗎?”
“很好,在襄陽住得很安心。”曹衝也低了頭輕聲說道:“這次她妹子從江東逃過來,在襄陽病倒了,她就一路照顧着跟到鄴城來了,現在還跟小喬夫人住在一起。”
“哦。”曹操可有可無的應了一聲,卻沒有多說什麼,好久才問了一句:“她兒子呢,有沒有跟着?”
“還在襄陽,和楊孔渠的兒子一起在義學裡讀。”曹衝有些緊張的看了曹操一眼,不知道他聽到這個消息會如何想。大喬把兒子留在襄陽,顯然是表明她還要回襄陽,沒打算在鄴城呆着,當然更沒有見他的想法。曹衝停了停又解釋道:“聽說她怕旅途勞頓,捨不得兒子受苦,又不想耽誤了孫紹的學業……”
曹操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半天沒有說話,拿起擺在案頭的一支鐵釵撫弄着。正是大喬留在他身上的那支,鐵釵雪亮,一點灰塵也沒有,看起來象是天天被人捏在手裡一般。
“這支釵……你代我還給她,在襄陽留點意。給她找個合適地,別委屈了她。”曹操凝視了那支鐵釵半天,輕輕的嘆了口氣。將鐵釵放入曹衝手中。
曹衝有些愕然,茫然的握住還殘留着曹操地體溫的鐵釵。
“好了,這事就這麼辦了。”曹操揮揮手,再也沒看那支鐵釵一眼,語氣中地些許傷感也在那一揮手之間蕩然無存:“周公瑾你打算怎麼辦?”
“我想聽聽父親的安排。”
曹操若有深意地看着恭謹地曹衝,語重心長的說道:“倉舒,重視人才是對地。不過都有個取捨,周公謹人中龍鳳,如果他能投入你的麾下,自然會如虎添翼,可你也要想到,這人才就象劍一樣,弄不好就會傷了自己,周元直的事情不能出現第二次,你可知道?”
曹衝心中一凜。他從曹操地話音中聽出了曹操對自己處理周瑜方式的不滿,連忙點頭稱是。
“周公瑾身爲孫伯符心腹,在江東舉足輕重,聽聞孫伯符去世之前說過,內事張子布,外事周公瑾,如今你抓住他。又能使得孫仲謀與之反目。對江東的影響很大。”曹操撫着鬍鬚,沉思着說道:“此時殺他。只怕不妥,還是暫時留他一條性命,給他一個尊而無權的高位以觀其心比較好。”
曹衝暗自鬆了一口氣,他最怕曹操讓自己一刀砍了周瑜,那豈不是白白費了那麼多心機。如今聽曹操的想法與自己正是一致,這才如釋重負,連忙說道:“父親說得是,就按父親說的辦,只是那個獻俘只怕不行了。”
“那是子桓胡鬧,不去理他了。”曹操有些不滿的揮揮手,不屑一顧:“等哪天抓住孫仲謀再獻俘也不遲,一個部將能有什麼意思。”
曹衝大喜,連忙點頭稱是。
“劉玄德得了四郡,這事你打算怎麼處理?”曹操想了半刻又問道。
曹衝看着曹操探詢地臉色,略一思索應道:“劉玄德奔波半生,如今得了一塊地方,自然不會輕易放棄,以荊州的水師力量,想要強攻江南,只怕一時還有些困難。再者我也怕逼得他緊了,他竄入益州會爲禍更烈,因此想先鬆一鬆,讓他在四郡喘息一陣,先取益州堵了他的後路,只是……”曹衝有些猶豫了,萬一關中亂起,自己如果進了益州,只怕就更沒法子爭關中的事了。
“只是什麼?”曹操笑了笑:“益州易守難攻,趁着劉璋無能之際,先取益州確實是個好時機,一旦讓劉玄德在四郡站穩腳跟西進,那可跟公孫述一樣,讓人不得安睡。取益州好,你這個想法很對頭,不過你想怎麼取?”
曹衝見曹操一口贊成他取益州,看起來根本沒有讓他去關中的意思,不禁大惑不解,按理說如果曹操有心要栽培自己,就應該趁着荊州暫時無法用兵之時,讓自己帶着大軍西進關中再立個大功,好在將來與曹丕的爭嫡中有足夠的優勢,怎麼這時候卻一點這種意思也沒有?難道自己的做法讓他猶豫了,要和曹丕之間再選擇一下?他心中疑惑,卻不便多說,當下將自己計劃的要取益州地方案說了一下,曹操邊聽邊點頭,不時的提一些建議。父子倆談了好久,直到天黑,曹操才笑道:“你趕了這麼遠的路,一定累了,還是早些休息,有空我們再談。”
“諾”曹衝應是,又試探性的說道:“荊州事務繁多,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我準備過幾天就回荊州。”
“這麼急?”曹操詫異的看看他,搖了搖頭道:“不急,在鄴城呆些天,荊州有劉子初在,應該不會有事的。你一年多沒回來,你母親擔心得常常落淚,既然回來了,就好好陪她幾天。”
曹衝心中越不解。只得應了一聲退了出來。他穿好鞋,站在廊下看着剛點起來地燈。不經意地皺了一下眉,回頭看了一眼曹操屋裡的燈光,一邊思索着曹操地用意一邊出了門。
“叛逆案的事,我比你知道得還晚。”沒等曹衝去看他,搶先過來看曹衝地曹植瞪着眼睛。無辜的看着一臉鬱悶地曹衝:“馬家的僕人被殺我知道,不過後來就沒聽到什麼消息了,一直以爲就是個街頭鬥毆的。再者兇手又很快就被楊孔渠捉拿歸案,死了人的馬家都沒說什麼,我就更沒當回事了。”
曹衝苦笑一聲,馬家是人質,再說不過死的不過是個下人,誰會爲了一個下人去找麻煩啊。看來曹植確實不知道。曹衝捏了捏鼻子尖,沒有再說什麼。換了個話題說道:“荊州地那車我都拉回來了,已經送到蔡大家那裡,你有空過去幫着整理一下,先把諸子挑出來,我急着要用。”
“行,沒問題。”一聽有看,曹植比誰都開心:“這次在家呆多久?”
“不知道,父親讓我在鄴城呆些日子,具體多久他也沒說。”
曹植笑了:“父親既然如此說。自然有他的想法,你就安心住兩天,陪陪你阿母,你在荊州打仗這半年,她可擔心壞了。”
曹衝點點頭,他如何看不出來,不過這些天有蔡璣陪着。環夫人心情好得很。笑口常開。
“那個……你要是想打聽那件案子,何不去找找韋大人?”曹植考慮了一下。建議道。
“也好。”曹衝可有可無的點點頭:“明天再說。”
“嗯……多謝你帶回來地禮物,你嫂子很喜歡。”曹植臉有些紅了。
“嫂子喜歡就好。”曹衝笑道,“怎麼樣,崔家的媳婦不錯?”
“別的都好,就是喜歡穿漂亮衣服太費錢。”曹植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憂慮的說道。曹衝呵呵一笑,他當然知道曹植想的是什麼,拍了拍他的肩說道:“怕什麼,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以你的能力不至連女人地衣服都供不起,至於那些人愛說什麼就說什麼,你又不指着他們的風評過日子,都象子桓似的把好東西藏在屋裡偷偷看就有意思了?”曹衝說着,有些不屑的皺了皺鼻子。
曹植見曹衝說得有趣,不禁笑出聲來,他知道曹丕喜歡奇珍異寶,喜歡各種方物,不過爲了在父親面前表現,一直不敢表露出來,故意穿着儉樸的衣服,車馬也都很普通,生怕父親不喜。平時遇到些看中的東西也不自已開口,總是轉彎抹角的去弄。上次在幷州打仗時,他看中鍾家的一塊古玉,就是託曹植去求的,當時地曹植纔有倉舒現在這麼大,不過卻沒倉舒這麼聰明,傻乎乎的就去要了,結果卻被人當作是他想要那塊玉,無端的惹了不少白眼,還捱了父親一頓批,說他不知輕重。
“倉舒,你不要這麼說,就是你啊,也要注意一些,雖然崔毛二位大人拿你沒辦法,可父親也未必就喜歡的。”曹植笑了一陣,還是好意的提醒曹衝道。
“我心裡有數。”曹衝很感謝曹植的提醒,不過在這一點上,他相信曹操不會對他產生隔閡,他的錢來得光明正大,爲什麼一定要假模假式地穿得那些破爛?“父親是喜歡儉樸,不過他並不是要求所有人跟他一樣儉樸,相比較而言,他更喜歡一個真實地人,你看丞相府裡的王仲宣就穿好衣服,父親有沒有反感他?子建,一個人如果不真實,寫出來地文章不會流傳千古的。”
“倉舒,你什麼都能說出道理來。”曹植被他說得禁不住哈哈大笑,他是個生性灑脫之人,本來就不喜歡曹丕那種僞善,如今聽了曹衝這番話,可謂正中下懷。
曹植和曹衝聊得很晚才盡興而散,曹沖洗漱了正要休息,張鬆回來了。
“公子,這件案子看起來滴水不漏,不過細節實在太巧。”張鬆神秘的笑道。
“哦?”曹衝一看張鬆那樣子,就知道他打聽到了有價值的情報,連忙讓人端上點心來先讓張鬆填飽肚子:“來,邊吃邊說。”
“謝公子。”張鬆也不客氣,坐下拿起點心狼吞虎嚥,又拿起酒杯來一頓猛灌,三下五除二的解決了一餐,然後抹着嘴說道:“公子,這件事從打聽到的情況來看,似乎順理成章,殺人,搜查,識破密信,追到馬家,看起來絕無破綻可言,可是我打探到一個消息,那個殺死馬家僕人的兇手是個外地人,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好象他到鄴城來就是爲了喝頓酒,然後殺死那個人一般。”
“外地人?”曹衝怔了一下,立刻想起周不疑和他說過的他遇刺的情況來。
“正是,那人武技高,殺人只用了一刀,絕不拖泥帶水。”張鬆點頭道:“更稀奇的是,此人到了酒樓坐下剛喝了兩杯酒,馬家的僕人就到了,而他的位置偏偏就在馬家僕人常坐的旁邊,正好擋着他的去路,馬家僕人經過他的身邊時,他的菜很湊巧的甩在馬家僕人的身上,雙方起了口角,沒說到幾句話,一言不合,一刀殺人揚長而去,跟着巡街的兵丁就到了。”
“這麼巧?”曹衝聽出了其中的問題,不禁笑道:“不是說這個兇手後來被鄴城令楊孔渠抓到了嗎?”
“這個只是聽說,誰也不知道是怎麼抓住的,也沒有人知道究竟是不是那個人。”張鬆搖頭道:“我倒是收到一個消息,那天第一個趕到現場的隊率和子桓公子的一個手下走得比較近。”
“這麼說,這件叛逆案大有可疑之處了?”
“相當可疑。”張鬆肯定的說道,他想了想,又跟着說道:“不過,我建議公子不要再查這件事了,置身事外也許對公子更合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