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鬆感激不盡,俯首垂淚:“屬下無能,讓公子被動了。”
曹衝擺擺手:“永年,你也不要太自責了,你手下就那些人手,又要收集軍情,又要注意襄陽的事,確實有些爲難你了。本來只有南郡事情還不是那麼多,如今多了益州這麼大一塊地方,也有必要增加一下你的人手了,你自己留點意,哪有合適的人,跟我講一聲。”
劉巴忽然笑道:“公子,有一批人正是合適,不知公子想過沒有。”
曹衝有些不解的看着劉巴,劉巴笑了笑,慢條斯理的說道:“公子可記得當初征募荊山軍的時候,曾經答應過他們服役只有三年。三年之後,去留自便,現在已經是兩年多了,三年之期眼即到,不知公子可曾想過如何安排他們?”
曹衝愣了一下,他當時如此許諾,並沒有太深遠的打算,之所以說三年,也是因爲前世記憶裡義務兵都是三年。沒想到轉眼之間兩年已經過來了。荊山軍裡有些人升了職,但大多數人還是普通士卒,當然會有人不想再當兵,要回鄉務農了。襄陽的土地包租是五年,到了明年還有兩年的租期,萬一要退役的人多,他還真拿不出那麼多的土地來。不過經劉巴這麼一提醒,他忽然明白過來,這些經過征戰的士卒如果大部分回家務農,實在是太可惜了。
“子初是想把他們招募到永年手下來?”
劉巴笑着點點頭:“公子,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荊州本地人,還有一部分是山越,熟悉這裡的風土人情,又有沙場征戰的經驗,遇到突發情況,有一定的自保能力。特別是斥候屯裡的人,不光武技好,頭腦靈活,而且對跟蹤、摸查這些技能都有底子,比起新招的人來,幾乎不用訓練就可以派上用場。公子捨得讓他們回家做個農夫?”
張鬆一聽,也是恍然大悟,他是跟着軍隊打過仗的,知道那些斥候的精明強幹,如果真能調一部分到他的手下,那他做起事來可就順手多了。一想到這些,張鬆頓時兩眼放光,有些急不可耐的看着曹衝。曹衝略一思索,也覺得這是個好辦法,他笑了笑說道:“既然如此,就不用等到明年了,你儘快去找許正禮,從他手裡挑一些人手,現在起就轉到你的手下。”他想了想又說道:“暫時不用太多,先試試看效果如何再說。”
“諾!”張鬆欣喜若狂,連忙拜謝。
曹衝伸手扶起張鬆:“永年,你莫急,我還有事要問你。鄴城和許縣那邊可曾有消息傳來?天子、丞相是什麼反應?”
張鬆想了想說道:“鄴城那邊的消息還沒有傳過來,許縣那邊有些零星的消息,天子好象有些不快,連着幾天召見劉始宗、蒯異度等人,不過他們都是荊州人,在公子的新政裡都得到了不少好處,應該不會對公子不利的。”
曹衝點點頭,荊州這些人本來就不是什麼忠臣,當年依託劉表,就是因爲劉表維護了他們的利益,自己雖然不象劉表那樣任他們所爲,但因爲新政的實施,這幾家所得的好處並不比在劉表手下少,以他們的性格,恐怕不會因爲天子的幾句話就轉了風向。
“不過……”張鬆有些猶豫,他看了曹衝一眼,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何必吞吞吐吐的。”曹衝笑道。
“荀令君也在天子召見的人當中,不過,他……稱病了,一直閉府不出,態度很曖昧。”張鬆小心翼翼的說道:“目前還弄不清荀令君的想法,需要進一步觀察。”
曹沖默然,他沒有說什麼,只是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張鬆見他不表態,知道他的難處,一時也不好再說什麼。坐了片刻,正準備告辭要走,曹衝又問道:“天子召我去許縣,丞相召我去鄴城,你們看我該如何處理纔好?”
劉巴和張鬆相互看了一眼,然後端起茶來喝,杯子停在嘴邊半晌,這才淺淺的抿了一口,在嘴裡停了停,這才嚥下去說道:“許縣也好,鄴城也好,我以爲目前都不宜去,一來襄陽的博覽會就在這幾天,這是襄陽最近的最大的事情,不僅僅是和書院那幫書生打擂臺的事情,也不僅僅是多賣一些新鮮物件的事,而是一次向大漢人展現公子新政的卓越成效的大好時機。我們要藉着這次盛會,向那些趕到襄陽來的人展示襄陽的繁華,展示百姓的富足,展示民心的穩定,這一切,都是公子帶來的,如果公子不在襄陽,未免太過遺憾了。”
張鬆點點頭,接着說道:“丞相府一直在關注襄陽的新政,丞相大人雖然放手讓公子施爲,但他們對襄陽的新政也一直沒能直觀的印象,前兩年的賦稅雖然不少,但荊州這麼多年沒能上交賦稅了,他們也無從對比,未必能知道新政的作用有多大。這次襄陽盛會,丞相府一定會派人到襄陽來看,只有盛會之後,丞相纔會知道襄陽的新政究竟是什麼樣子,爲南郡帶來怎麼樣的變化。”
劉巴接着說道:“讓丞相府知道襄陽的實際情況,不僅是讓丞相大人對新政有個確切的瞭解,以便取得丞相大人進一步的支持,同時也要讓丞相看到我們的難處,新政雖然效果顯著,這兩年來基本做到了冬天沒有餓死人的事情,農夫忙碌了一年之後,還能有些積餘,但也不是富得流油,特別是我們直接掌握的錢財還有限,不能同時支持兩面開戰,免得關中那邊有些不好的言語傳到丞相耳中。”
曹衝凜然心驚,他這些天雖然一直在關注關中的戰事,但卻沒有想過曹丕在打仗之餘還會找他什麼碴,劉巴這麼說,顯然是擔心曹丕將上次兵敗的責任推到他的身上。而細想起來,曹丕那種性格,也許真的玩得出來。現在關中已經陷入膠着狀態,領軍將軍夏侯淵和馬超打起了拉鋸戰,未見勝負,河東一帶的賦稅基本都填進了關中戰場,而讓人奇怪的是,曹丕雖然多次派人來要求提供糧草,卻並不堅決,通常是這邊一找藉口,他們就順水推舟的回去了,給人感覺他們只是走走過場而已。
看來襄陽的這次博覽會不僅要報喜,也要適當的報一下憂。別讓丞相府以爲襄陽現在糧食堆在倉裡壞,就是不支持關中戰場,有意識的要看曹丕的笑話。這樣不僅曹操會心裡有意見,就是夏侯淵只怕也會不快。
“我們還是實事求是吧,不要虛誇,要相對的保守一點。”曹衝改變了要好好粉飾一下太平的想法,囑咐劉巴道。
劉巴點點頭:“劉巴明白。”
“天子那裡怎麼辦?”曹衝還有些不放心。
“天子那裡不妨事,大權在丞相府,只要丞相府不說什麼,天子也沒法說什麼。”劉巴搖搖頭說道:“公子如今取了益州,羽翼已成,不要與天子走得太近,以免丞相疑心,適當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一點。再說了,天子正當壯年,氣血甚旺,不能讓他太沖動了,一旦做出什麼傻事來,不管對哪一方都不是好事。”
曹衝撲哧笑了一聲,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劉巴,劉巴說得入神,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神。他接着說道:“天子最近表現得太活躍了,公子稍後去見他的時候,要適當的提醒一下他。”
曹衝一愣,怔怔的看着劉巴,聽劉巴這意思,好象對天子不太感冒啊。這話如果在外人聽來,可就是大不敬,殺他的頭都是小意思。劉巴見曹衝這麼怪異的看着他,也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曹衝的意思,他笑着說道:“公子,我的意思是說,天子雖然不象孝桓、孝靈二位先帝那樣糊塗,小時候也經歷過些磨難,但他畢竟是長於深宮婦人之手,董太后是個目光短淺的婦人,估計教不出什麼治國的大道理來。他雖然有一腔熱血,但只有熱血是辦不成事的。而且我大漢四百年的證明,皇帝熱血,通常不會是什麼好事,有時比平庸還要危險。”
這次連張鬆都覺得意外了,他看了看劉巴,又看了看旁邊一直靜靜坐着的王肅,很奇怪的是,王肅面色平靜,似乎沒有聽到,或者根本不覺得劉巴的話是對皇權的一種污辱,他的面色平靜中甚至帶了一絲欣賞。張鬆實在有些佩服曹衝,這個熟讀經書的小子應該是個保守派的,怎麼就被公子給洗了腦呢,還洗得這麼徹底,這麼幹淨。
“等這次博覽會完了,公子帶上一批稀奇物件到許縣去,表示一下公子對他的忠心,他就什麼話也沒有了。”劉巴說道:“說到底,他現在要的也只能是個面子而已。”
曹衝撇嘴一笑,這劉巴真是不可貌相,這些話也能說得這麼赤祼祼的,當真是不把皇權放在心上了,說不定他心裡也在贊同五等分封制。只是這些話曹衝不好直接問他,只得換了話題說道:“既然如此,我就等到博覽會之後再去。還有另外一件事要和你們商量一下,涪陵那邊的戰事,斷斷續續的已經打了三四個月,你們看要不要加派人手,把剩下的一千白虎軍調過去,解決了武陵蠻再說?時間拖長了,對我們可不是件好事,越雋、牂柯那邊最近可不太穩,那些蠻人好象覺得我們比劉季玉還不如,一個個的蠢蠢欲動啊。”
“不可。”劉巴搖了搖頭:“龐士元和法孝直兩個人都不是什麼心善的人,他們對公子的忠心也無可挑剔,有他們兩個坐鎮益州,公子大可放心。要解決武陵蠻並不難,鎮南將軍府除了白虎軍還有近兩萬大軍,士元要想解決武陵蠻,只怕早就動手了,那個馬幼常雖然聰明,卻根本不可能是士元、孝直的對手,他們安然不動,必然有他們的道理,我估計再過些天,他們就有消息到了。”
曹衝沉吟不語,他倒不是對龐統和法正有什麼疑心,而是對他們的用意不太明白。龐統家在襄陽,一族上百人,兄弟龐林現在又被他推薦到了徐州刺史臧霸的手下,做了臧霸的親信。這時候龐統不可能會有什麼其他的想法。至於法正,他雖然代理着益州牧府的事情,但他手中沒有兵權,就是有什麼想法,也做不成事。再說法正跟他這麼久,一直很忠心,不象歷史上那個賣主求榮的小人行徑,要說他有什麼想法,也難以說服人。
只是,他們倆在搞什麼鬼呢?幾個月了一直在和馬謖帶領的武陵蠻纏鬥,雖然打了幾個小勝仗,卻都不足掛齒,倒是把個紙上談兵的馬謖越打越精了,前些天就傳來消息,鬱井本地的豪族徐家長子立功心切,帶着一支五百人的私兵去找武陵蠻的晦氣,結果被馬謖給伏擊了,徐家長子被困在其中。徐家族長一下子慌了神,哭哭啼啼的找到樸敢和彭羕請他們出兵相救。結果徐家長子雖然救了出來,五百兵卻只出來二十來個,徐家一蹶不振,徹底的軟了。
難道他們搞的就是這種驅虎吞狼之計?曹衝不禁有些猜疑。
“士元,你說將軍會不會心生疑惑?”法正臉色微紅,放下手中的酒杯,得意的看着龐統。
龐統嘿嘿一笑:“你跟了將軍那麼久,還不瞭解將軍的稟性?看來你法家的相人之術,確實是失傳了。”
法正哈哈一笑:“士元莫要笑話,我確實沒學到家祖的相人之術,但我看得出來孟子敬、許正禮他們幾個都有些不解,樸新守在涪陵打了幾個月了,還沒有解決沙摩柯,你不怕他們說你用人不當?”
“我怕什麼,只要將軍不說我用人不當,我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龐統傲然一笑:“許正禮久經沙場,就不用說了。孟子敬在將軍手下呆過不少日子,在房陵訓練的時候,都受過將軍的指點,又在漢中打過幾仗,手下的益州兵早就是精銳了,派他們去打武陵蠻,那還不是一鼓而下的事情?關鍵問題不在武陵蠻,而是在涪陵那些大族和零陵的孔明。”
“孔明?”法正有些疑惑的問道。他對諸葛亮並不熟悉,雖然在襄陽的時候就聽說過這個人,但也僅僅是聽說而已,並不知道諸葛亮究竟有多大能耐。他甚至覺得,諸葛亮在劉備手下受重用,不過是劉備手下沒有能人而已,如果到了曹衝這邊,他還能比劉巴更聰明嗎,還能比龐統更善於心計嗎,還能比自己更精於軍謀戰陣嗎?恐怕不見得,最多也就是伯仲之間罷了。
“孝直,你不知道孔明這個人。”龐統見法正有些不太當回事,便笑道:“孔明和我是莫逆之交,他是個全才,也許某一方面並不比你我強,甚至還弱一點,但他的綜合能力並不比我們哪一個弱。而且這個人有一點和將軍很象,他不拘一格,心思謹慎而不守成規,是個標準的務實派。你看他在零陵搞的屯田,幾乎就是襄陽的翻版,襄陽的新政是多少人的勞動成果?可是零陵就是他一個人搞出來的,最多加上他那巧思的夫人。就算是他參考了襄陽的新政,但一個人就能做到這些,也確實是不容易的事情。”
法正細細一想,也覺得有些託大了。龐統說得對,他們三人各有長處,在曹衝手下各得其所,所以才配合默契,成果顯著。而諸葛亮一個人搞的零陵屯田,雖然規模上不如襄陽,但效果卻是不差,有模有樣。這才搞了一年,劉備軍的軍糧問題就得到了很大的解決,武陵蠻打到涪陵來,雖然是以搗亂爲目的,但也說明,劉備已經能自保,並有餘力挑起事端了。
“不過情勢逼人,他再有能耐,終究只有一個人,終究只有江南四郡,他爲什麼只在零陵屯田?就是因爲劉備的軍力不足以保護屯田成果,所以他只能在最安全的零陵屯田。如果他佔了涪陵,掃清了武陵周邊的不安定因素,他就會在武陵也開始屯田了。”
“你是說,他是在試探我們的實力?”法正有些明白了。
“當然,他一定以爲我們新得益州,民心未附,一定會有好多事情要處理,這個時候未必有閒心和他較勁,所以他要來試探一下。如果我們退縮,他就可以進一步擴大規模,儘快解決劉備的軍糧問題,在四郡站穩腳跟,並且向益州滲透。”龐統奸詐的笑了,“孝直,你信不信,武陵現在已經開始屯田了,他一定會趕在今年春耕之前,派出大量軍士開荒墾田,把莊稼種下去。”
法正看着龐統一臉奸詐的笑容,立刻明白了龐統的險惡用心,他哈哈大笑,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指着龐統笑道:“士元,你竟是在利用劉備軍屯田,等到了秋天再去收割嗎?”
龐統得意的一笑:“呵呵,好說好說,所以說現在動手還早了點,怎麼也得等到秋收的時候,我再去打他的秋風,讓他白忙一場。”
“你太狡詐了,這種餿主意也想得出來,樸新守如果知道你是這麼想的,一定會罵翻了天。”法正差點笑嗆了,他一邊笑着一邊想,這臥龍鳳雛果真是齊名的英才,想出的這點子都和別人不一樣,要說政務,顯然臥龍要勝一籌,不過要論奸詐,臥龍顯然不是這個鳳雛的對手。
“也不盡然,不讓那些土財主吃點苦頭,他們還真以爲可以在涪陵一手遮天呢。”龐統不以爲然的笑道:“徐家前兩天已經服軟了,藺、謝幾家也該收拾了。不過我還要等一等,這個時機很重要,時機拿捏得不好,影響差得太大,我還得看看襄陽那邊的準備情況,等將軍搞的那個什麼博覽會開完了,我也該動手了。”
法正點頭稱是,他考慮了一下又說道:“儘管如此,你還是將想法彙報給將軍吧,他知道了你的打算,也好安排人員配合,你雖然掌着鎮南將軍府,可要指揮樂文謙那樣的重將,還是由將軍親自下令的好,免得人家有閒言碎語的。”
龐統呵呵一笑,莫衷一是,舉杯相邀:“孝直,喝酒。”
兩人舉杯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法正還沒說話,龐統搶先說道:“將軍在襄陽搞博覽會,你這裡可曾準備一些新鮮物事前去參加?益州是天府之國,奇珍異寶向來不少,天竺等地的商人也多,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可就錯過了大批的錢財,到時候將軍可饒不了你。”
法正一笑:“這個自然要辦,我不僅通知了成都的商人、大族,還給將軍準備了一個特殊禮物,到時候一定能讓他高興。”
“什麼禮物這麼神秘?”龐統斜着眼睛看着法正。法正神秘的笑了笑:“天機不可泄漏,士元屆時便知。”
“你這個法孝直,當真是和張永年臭味相投,連說話神態都差不多,就喜歡搞得神秘兮兮的。”龐統指着法正哈哈一笑,舉起酒杯,長吸一口,酒水順着他的鬍鬚,滴滴答答的流到胸前,一片狼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