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春季來臨了,改革開放的春風似乎也慢慢吹拂到這個內陸的江城。
溜子開了也近三年的副食店了,他似乎覺得現在的人們對待他們這些個體戶寬容些了、理解些了,甚至於還從他們的眼神中讀到了讚佩和羨慕的意味。附近的鄰居們跟他和他的哥哥毛子已經很是熟悉了,特別是那些爺爺奶奶輩的老人們時常來他這裡購些日常的用品,有的老人還主動寒暄問候他們;有的老人乾脆以他這裡爲聚會的地點,拿個小凳坐在副食店邊上,曬着太陽,聊着閒話。有時溜子外出進貨,店裡只有身體殘疾的毛子守店時,跟他們相熟的這些老人主動幫忖着招攬生意,幫着毛子取拿商品。
有着天時地利人和的小店,在這幾年逐步發展了起來,商品逐漸增加,顧客越來愈多,他們的荷包也慢慢暖和起來了。畢竟紅梅副食店是個小店,面積僅有十來個平方,要想進一步發展,的確勉爲其難。
溜子看着堆滿貨架以及滿地的商品,時常着急、愁悶不已。貨進少了,利潤微薄,僅僅糊個口;貨進多了,無法囤積,欲速而不達。溜子時常和哥哥毛子商議以後怎麼辦,毛子也很着急,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來。
跟他們熟悉的王大爺原來是是商場退休的售貨員,從小讀過私塾,有點文墨。
他們目前的狀況,王大爺看得很清楚,也很仔細。對於這兩個兄弟,王大爺一直是很欣賞和讚佩的。他們小小的年紀,加之毛子身體那樣殘疾,不等不靠,憑着自己的努力,硬是把這樣一個小店盤得紅紅紅火火,委實不易。王大爺看在眼裡,喜在心裡。對於生意上的一些事情,王大爺也不少教他們,時常把自己以往的一些買賣方面的經驗合盤傳授給他們,讓他們輕車熟路地打理店鋪的諸多事宜。
對於王大爺的指導和幫助,哥倆很是感激,一直把他當做自己的親爺爺看待,親熱地稱呼他爲爺爺。王大爺愛好喝點小酒,哥倆時常邀請他在店裡小斟一番。王大爺總是推辭,不願意在店裡喝酒,說是怕影響他們的生意。見王大爺這樣講禮性,哥倆想出一招,把自己店裡進的“天府花生”和蘭花豆之類的小食品送給王大爺當做下酒菜,王大爺同樣堅辭不受。
如此反覆幾次,王大爺見他們心誠,於是這樣對他們說:“你們啊,也別這樣客氣啦。我雖然愛喝點酒,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們的心意我領了,但見你們這樣虔心,我也不好再拂逆你們了。這樣吧,這些東西你們按進價給我,你們花點力氣,我落點實惠,你們看怎麼樣?”
溜子不幹:“爺爺,您幫我們那麼多,我們這點心意,您都不能接受,還要讓您破費,這樣太不公平了。”
毛子也覺得不能接受。
“你們要這樣堅持,我就不好意思再來你們店了啊,呵呵。”
“您別想那麼多,我們把您當親爺爺看待,您也應該把我們當親人看啊。這些東西只當我們孝敬您的還不行嗎?”溜子說道。
王大爺呵呵一笑,說道:“我不是說了嗎,你們的心意我領了。你們賺錢也不容易,我做人呢也有做人的原則。就按我的辦吧,不要多說了。”
見王大爺這樣固執,哥倆也沒轍了,只得按照王大爺的意思辦了。
這幾天看到溜子愁眉不展,情緒似乎受到什麼事情的影響。於是王大爺關心地問溜子:“溜子啊,什麼事情搞得悶悶不樂啊?”
溜子指指店裡狹小的空間:“您看,就這麼點位置,想繼續施展一下也無可能了,長期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
“呵呵,我早就看出來了,只是呢,你們現在多練練手,多接觸一些經商的事宜,也還是可以的。你們做了有三年了吧?”
“差不多啊。”溜子答道。
“哦,三年學徒時間也該滿了哦,你們也該出師了。現在國家形勢好,政策也有了,你們遇到了好時光啊。以前的文化大革命耽誤了多少事啊,國家變窮了,人民也窮了。要不是粉碎‘四人幫’啊,國家更無寧日啊。現在好了,政清獄簡,百業待興,國家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來建設。你們也是知道的,我們國家自古以來都是重農抑商的,歷來鄙視工商業者,甚至有的朝代還明確規定經商的人不得爲官,不得入仕。即使到了現代,經商也是受人詬病的。什麼割資本主義尾巴啊,打擊二道販子啊,打擊投機倒把啊等等都是針對這個事情而來的。我估摸着啊,這次的改革開放是真正的把工商業者放在與其他職業一樣的位置,公平對待,一起發展。經商不再是見不得的人的事情,不再是投機取巧的事情。資本主義需要商業,社會主義更離不開商業啊。所以,你們啊,要好好珍惜現在難得的機遇,多多學習,多多實踐,真正做到以誠信爲本,態度和藹,貨真價實,童叟無欺,買賣公平,做一個受人尊重的商人。”王大爺侃侃而談,對他們寄予很大期望。
毛子和溜子認真地聽完王大爺這番話,感覺受到了震撼,受到了教益,也受到了啓發。
“爺爺,沒想到您還有這麼高的學問,這麼高的見識啊。”溜子衷心地說。
“哪來什麼學問啊,見識啊。年紀大了,經的事多了,感受就多了。”
“您知道的這麼多,能不能跟我們講講一些經商方面的事情啊?”毛子開口央求道。
“這個啊,我想想啊。”王大爺停頓下來,閉着眼睛想了想,然後說道:“我想起了。有這樣一個關於經商的故事,你們聽不聽啊?”
“聽,聽。爺爺您說吧。”他們立刻說道。
“我說一個徽商裡面一個關於做典當商人的故事。微商,你們知道嗎?”王大爺問他們。
他們搖頭。
“徽商就是安徽的商人,以前安徽那一帶叫徽州。”
“哦,懂了,安徽還有黃山呢。”溜子說道。
“以前蘇州評彈藝人編了一曲《描金鳳》,說的就是徽州典當商人的故事。《描金鳳》是蘇州傳統的長篇彈詞當中,非常主要、也是非常著名的一部長篇,主要是講蘇州江湖術士錢篤笤和徽州人典當老闆汪宣兩家的一段婚姻糾葛,那麼,這兩個人物,應該講,在蘇州基本上是家喻戶曉的,講起錢篤笤也曉得,講起汪宣也曉得。汪宣因爲看中錢篤笤的女兒,準備送禮金,禮金銀子一送就是五百兩。汪宣的錢是偷得來的,還是搶得來的?既不偷,也不搶,是從他的父親手裡傳下來的。用他的父親的話講起來,創這點家當,心思花得不少。汪宣的父親名字叫汪裕大,從小父親就死了,娘改嫁。汪裕大爭氣,14歲託一個徽州同鄉把他帶到蘇州,進了一家典當裡面學生意,做小徒……過去稱當鋪裡接生意的店員爲‘朝奉先生’,與‘紹興師爺’一樣,‘徽州朝奉’是全國聞名的專有職業。名聲響了,大家見到了徽州商人,甚至徽州的士紳,就一起把他們稱爲‘徽州朝奉’了。徽州人從前出門遠行,送行的人要早上請他吃飯,吃飯之後,大家送他出村。到了橋頭,遠行的人向送行的道謝作揖後,就上轎了,大家都說:‘徽州朝奉,自己保重。’當時徽商走遍全國,往往揹着一個口袋,裡面裝着徽餅,還有繩索。徽餅一路充飢,而‘出門身帶三條繩,可以萬事不求人’,身背的行囊壞了,繩斷了,或者是轎槓和扁擔斷了,都用得着繩索,必要時還可以用它來上吊。顯然,徽州人不僅吃苦耐勞,而且還抱着破釜沉舟的心理投身商場。你們說,做個商人容易嗎?”王大爺看着他們說道。
他們還沉浸在王大爺的故事當中,王大爺的問話,似乎沒有聽見。還是溜子反應快,立馬回過神來,大聲答道:“真不容易。”
“我再講一個我國古代商人經商的故事。”
“好啊。”
“范蠡,你們知道嗎?”王大爺問道。
“不知道。”他們老老實實回道。
“范蠡,字少伯,春秋末期楚國宛邑(今河南省南陽市)散戶隴人。大約出生於公元前517年,約於公元前420年無疾而終,享年高齡,幾近百歲,被稱爲中國商人聖祖。他出身貧寒,但聰敏睿智、胸藏韜略,年青時,就學富五車,上曉天文、下識地理,滿腹經綸,文韜武略,無所不精。然縱有聖人之資,在當時貴胄專權、政治紊亂的楚國,范蠡卻不爲世人所識。
現在我特地說說他‘三聚三散’的故事。”
“三聚三散?”溜子驚奇地問道。
王大爺點點頭:“對。春秋時期,范蠡戮力輔佐越王勾踐,終於使得越國復興。勝利後,越王封范蠡爲上將軍。可范蠡知道勾踐爲人可共患難不能共富貴,於是就辭書一封,放棄高官厚祿,只裝少量珠寶,乘舟遠行,一去不返,這可謂‘一聚一散’。范蠡辭去上將軍後,到了齊國,更名改姓,耕於海畔,沒有幾年就積產數十萬。齊國人仰慕他的賢能,請他做宰相。范蠡感嘆道:‘居家則至千金,居官則至卿相,此布衣之極也。久受尊名,不祥。’於是就歸還宰相印,將家財分給鄉鄰,再次隱去,這可謂‘二聚二散’。行至陶,范蠡看到此地爲貿易的要道,可以據此致富。於是,他自稱陶朱公,留在此地,根據時機進行物品貿易,時間不長,就累積萬萬。後來,范蠡次子因殺人而被囚禁在楚國。范蠡說:‘殺人償命,該是如此,但我的兒子不該死於大庭廣衆之下。’於是就派少子前去探視,並帶上一牛車的黃金。可是長子堅持要替少子去,並以自殺相威脅。沒辦法,范蠡只好同意。過了一段時間,長子帶着次子的死訊回到家。家人都感到悲哀,唯有范蠡獨笑說:‘我早就知道次子會被殺,不是長子不愛弟弟,是有所不能忍也!他從小與我在一起,知道爲生的艱難,不忍捨棄錢財。而少子生在家道富裕之時,不知財富來之不易,很易棄財。我先前決定派少子去,就是因爲他能捨棄錢財,而長子不能。次子被殺是情理中的事,無足悲哀。’這可謂‘三聚三散’。或許正是因爲范蠡有這‘三聚三散’,後人才把他尊爲財神。”
王大爺講完,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之後問道:“我講這兩個故事的目的是什麼?你們應該知道吧?”
溜子想了一下說道:“您的目的是做生意就是爲了賺錢,而且還很艱辛,得而不易。另外一個意思是說不能僅僅爲了賺錢,有時候爲了大義還要捨得,棄得。您說,我說的對嗎?”
王大爺點點頭:“基本是這個意思。真正做一個好的商人那是很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