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飽問題是個生存的基本要素,石澗仁從下山開始就沒讓自己餓肚子,哪怕在碼頭揀破爛木料生柴火也能給自己有滋有味的燉一鍋紅燒肉。
先得解決了這個問題,才能談後面的大道理。
可作爲公衆人物的煩心之處就在於,哪怕是吃飯,石澗仁也基本上處在各種騷擾中,無論是好奇的學員,還是認出他來的服務員們,本來只是自助餐隨便找桌子,湊在一桌的學員們還是會寒暄着詢問關於錄製節目的八卦秩事,時不時還有服務員過來或羞澀或興奮的要求籤個名。
作爲曾經的經紀公司老總,石澗仁一直很費解這個簽名,喜歡一個明星,看模樣看影視作品不就夠了麼,拿個鬼畫桃符的簽名去供起來有什麼意義嘛。
不過想歸想,還是隨手龍飛鳳舞的簽在對方拿來的冊子或者乾脆就是菜單背面。
真不是覺得應該找張灑金印花絹本才值得自己簽名,而是連簽名的質地都這麼隨心所欲臨時隨便的抓,這玩意兒有什麼用嘛,分明就是看見別人在籤,不管怎麼樣,不要錢的便宜不佔就是吃虧!
所以比平時吃東西加快了速度,就告退一聲端了盤子放回去,溜房間裡清淨點休息了。
結果有點吃驚,之前好像看見房間安排表上,和自己住一個標準間的是位企業老總,等石澗仁把自己那點換洗內衣和筆記本電腦都弄出來歸置好,開門進來的居然是楊武軍,好聽的聲音迴盪在狹窄的房間裡:“我主動跟戴總換的,來之前宏濤部長就跟我特別囑咐過要跟你多交流,剛纔吃飯我想了想,你上午的表現的確值得宏濤部長的重視,我也就多……24小時溝通,好不好?”
吃飯的時候,石澗仁注意到跟楊武軍套近乎的人不少,大多數人還是習慣於不管怎麼說先搞好關係,換做其他人可能不是覺得這是個大好機會,就是懷疑是不是有點貼身監視的味道了,他卻笑笑:“看來我真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楊武軍豎大拇指:“你這心思敏捷真不是蓋的,我們直接點,統戰統戰,請客吃飯,這是我們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我想以前跟你接觸的曹處長或者宏濤部長都會說過,譬如宏濤部長這樣還有硬性指標,每年必須要有多少位企業界的朋友,我們也差不多,但請客吃飯這個事兒呢,現在黨內開始抓得有點嚴了,因爲大吃大喝是老百姓非常反感的行爲,所以我們也肯定會受到牽連,這可是我們統戰工作的法寶之一啊。”
石澗仁點頭:“您這意思是……由黨外人士來做這個?”
楊武軍再豎大拇指:“跟你說話就是輕鬆,也不是要你請客吃飯,統戰工作的另一個法寶就是聯誼交友,對吧,把社會各界的朋友聯絡到一起來,不光是政治上的工作,大家相互之間都是擁有各種資源的成功人士,資源整合、資源互通、資源共享,肯定也能促進各位的事業發展。”
石澗仁一針見血:“嗯,就是通過這個平臺,互利互惠,用利益增加凝聚力,明白。”
楊武軍就算嘿嘿笑都是很堂堂正正的悅耳迴音:“也不能說得這麼直白,所以我個人覺得,個人感覺,你是不是有點不太喜歡聯誼交友,有點獨來獨往的味道,這個能否調整下,畢竟宏濤部長對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石澗仁咂摸出點味道了,未來對自己使用的模糊方向:“楊處長,既然你這麼開誠佈公,我也直言不諱……”
楊武軍還自己給自己鼓掌:“對嘛,這樣纔好,氣氛好!喝茶不?”
石澗仁坐在牀邊擺擺手:“我想,統戰部營造這樣的局面,無非還是個好處,大家都清醒的明白,只用主義或者大道理來凝聚這樣的中青年知識分子是不夠的,還得用好處,既有你剛纔說的聯誼交友資源有無,也有政治上的好處,參加過培訓班,向組織國家靠攏,直接體現到企業或者院校職稱上面,這都是看得見摸得着的好處,我一點都不諱言這種做法的現實性,沒好處誰跟着走?當年打天下的時候,就是用一樁樁好處帶動了老百姓一起走,所以這無可厚非,但是對我來說,不用這個,我想你也應該清楚,有些人做事,是不考慮好處的。”
楊武軍端着剛沏好的茶杯有點凝固,因爲石澗仁說得確實有些意料之外:“現在電視上看見那些自殺式恐怖分子,他們不考慮好處,因爲從精神上已經被宗教或者家國民族仇恨完全替代,所以不惜獻出生命來殺傷獲得影響力達到目的,從外界的角度看,這些人是千刀萬剮的恐怖分子,但從他們自己的出發點來說,就是英勇獻身,哪怕毫無人性,被萬世唾罵這些人也執迷不悟,因爲站在他的立場就覺得自己是對的,我沒有這麼極端,但盼這盛世能如期而至,盼這國家可以四海祥瑞,可以千秋萬代的心思同樣堅定,所以我也不用考慮好處。”
這個比喻太過出格了點,培訓管理處的副處長有點失神的端着杯子,可能有點恍惚,體制內的人應該沒少聽大話空話,可石澗仁說出來也太大了,而且有種毋庸置疑的真實,很容易讓人相信他真是這麼想的:“不能這麼說,這個比喻很不恰當,千萬別公開在外面這麼說,我知道你這種愛國的心思,可你,總要有點政治上的追求……”
石澗仁搖頭:“別在意這種細節,我只是打個比方,沒錯,這是吸引很多能人志士團結在周圍的一個重點,但我不是,如果統戰部下一步準備把我挪到什麼體制內的領導崗位,我就決定退出掛職,我從沒覺得當官是種人生價值的體現,爲這個國家做貢獻的方式千百萬種,參政議政也不是我的強項,我更擅長的……嗯,剛纔你說的聯誼交友其實才是我的專長,譬如說,現在這個培訓班,一百來號人,我基本上就能劃分出,哪些人再培訓也沒多大意義,哪些人可以重點培養,重點結交,哪些人更適合用好處回報來引導,而有幾位,那就千萬得注意未來的使用,假若放到不太合適的位置上,必定釀成大禍。”
培訓管理處副處長徹底忘了本來目的:“誰?哪些人?”
石澗仁這傢伙居然賣關子:“你纔是幹這個工作的,你自己看啊,我倆來做個遊戲吧,半個月的培訓時間,你看你的,我看我的,我們最後來把整個班級的人大概交流下感觀,看看和我今天的感受是不是一樣的。”說着把自己上午隨手標註的那本學員手冊給推到標準間的電視機臺座下,完全壓住了不推開電視根本看不到下面有這樣薄薄的一份名單手冊。
楊武軍連聲音都變了:“石……廠長?我自從來統戰部參與培訓工作,做到今天也有七八年時間,見過社會各界的能人志士也足夠多了,但你這樣的人才……不,人物,的確罕見,起碼三言兩語,高屋建瓴的不在話下,觸手可及的身邊事也不含糊,敬佩!敬佩!”
石澗仁笑:“那就說定了,全班結業的時候,我們再來印證下對這個班百把人的看法。”
楊武軍興致勃勃的接受了這個挑戰:“好!看看到底是你的眼光獨到,還是我這多年工作經驗更豐富!”
所以接下來的課程,石澗仁就能明目張膽的坐在那偷偷東張西望了,這回他只要注意別讓上課的教授注意到,根本不用擔心楊武軍看到他的眼神有什麼看法。
反正石澗仁又不遲到曠課。
一百來號人,每天上下午都只有一堂三小時左右的課,有的老師會中間休息,有些乾脆拉通上,要上廁所或者什麼來去自由。
所以下午下課以後五點多也就是個下班時間,大部分家在市區的都會回去,那個配備給他們的賓館房間基本上只是中午休息,連楊武軍下課都會回去,所以晚上留在餐廳吃飯的就只有二十來個人,因爲低於五十個人自助餐製作規模,就改成了大圓桌席餐。
人少,就沒那麼嘴雜,坐在餐廳吃飯面對的無效寒暄也少很多,石澗仁覺得舒暢多了,不再匆匆吃完就走,延續自己一貫細嚼慢嚥的吃飯風格,跟在座的其他學員天南海北的聊天。
看到他這麼平易近人,其他學員有點欣喜,而且這樣多聊得幾句,石澗仁感覺到之前對自己有點不屑的部分院校教授態度變化很大。
知識分子的態度轉變是很快的,如果之前把他看做娛樂明星,或者體制內的官員敬而遠之,一旦深入瞭解石澗仁實際上是個什麼樣的秉性,就能很快轉變態度,這就是受過良好知識薰陶的結果,跟石澗仁聊起來毫無障礙,還說準備今晚就去網上把《見仁見智》找來看看。
結果石澗仁才知道這百來位學員中近半數都是各家高校的教授副教授、研究員之類,他們中間又大多數都有出國留學的經歷,可以說都是跟高開明、唐建文比較類似的海歸派,不過基本上在院校搞研究跟教學,就沒有唐建文那麼市場化,也沒高開明那樣封閉得厲害,見證過不同國家體制,對自己的人生和業務範圍都很有底氣。
跟這些新時代的知識分子相比,一直自詡爲文人的石澗仁覺得自己是個假知識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