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東,確實就沒有了公路,只有一條勉強能走拖拉機的機耕道,但顯然這周圍山區裡的寨子也沒機械設備,路上完全沒有車轍印,碎石子和泥巴混合的道路基本就籠罩在奶白色6濃密霧氣中若隱若現。
對的,從早上起來,山腰上的居住點就完全處在濃霧的包圍中,濃密到站在走廊上都看不見下面的石板路,又回到那種憂心忡忡心境的趙倩醒來簡直有些驚喜,跑到木廊上雙手捧着試圖摘下點霧氣來,踮着腳尖使勁探出身去的嬌憨動作,讓經過的石澗仁一把拉回了她的肩頭,不然很容易一頭摔下去!
這姑娘完全就是被迷霧迷惑了身處的空間感一般,紅着臉下來吃過紅薯稀飯,石澗仁驚訝的發現她昨晚居然用自己的破衣裳做了個布口袋,斜挎在肩膀上,原本好不容易看起來有些區縣年輕人的俗氣,又恢復了些藝術生的氣質,充滿期待的等着他出發了。
石澗仁照例是隻提了自己的烏木棍,山間走路這是最佳的工具,當柺杖防蛇防野獸,渴了打點野果子,撿到什麼有用的東西還能肩挑背扛,但兩人剛剛走出居住點周圍投身進濃霧裡,趙倩就有些不由自主的蹦蹦跳跳,路邊扯個花草什麼的,石澗仁恐嚇她很可能有蛇都沒能阻止她,最後是真的看見一隻路邊的癩蛤蟆才讓她小心點,但是又把注意力放到石澗仁身上來,先幫他把袖子捲起來解開襯衫釦子,露出裡面的t恤,接着非要石澗仁把棍子橫在脖子上,雙手從後面掛在棍子兩頭走路,背闊肌厚實的石澗仁覺得很不舒服,可趙倩少見活潑的央求他就保持這個動作,石澗仁莫名其妙的照做了。
他當然不知道這個動作來自於某部大學生們很追捧的電影結尾處的孫悟空造型,更看不到一直走在後面的趙倩忽然有點紅眼圈。
她現在已經開始多愁善感了。
十幾公里的機耕道在石澗仁走來,也不過就是一兩小時的事情,但趙倩明顯體力沒這麼好,太陽升起來以後,慢慢驅散了濃霧,更有些炙熱的情況下,兩人在一處樹蔭歇了歇腳,石澗仁用樹葉到旁邊的小溪裝了點甘甜的泉水來,趙倩一直捻着漏斗狀的樹葉杯,直到目的地都沒扔掉。
很明顯,那個居住點就是爲了公路盡頭纔在幾十年前修建的,主要就是爲林場服務,可現在爲了封山育林把林場都關閉了,也就斷了僅有的那點經濟價值。
這一帶周圍剩下全都是自然寨,這纔是當地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先看見茂密的原始森林中忽然出現一片高腳屋,再轉過濃密樹叢的遮擋,剛剛感覺一股沁人的涼意傳來,一片藍色的水面就突然出現在眼前,讓石澗仁和趙倩有些猝不及防的給晃花了眼!
因爲這周圍沒有任何修飾的原始叢林中,這種可能是千百年沉澱了微生物才形成的藍色湖水,如同一彎碧藍的寶石一樣鑲嵌其中,顏色藍得是那麼純正,純得趙倩站在那有些發怔,輕聲的喃喃:“好美……”
就算是在山裡長大,石澗仁也沒見過這樣美麗的湖泊,面積不算大,但是這種藍色格外的深邃又有點冰涼,哪怕是在夏季的上午,陽光照在上面,似乎都不能激起什麼跳脫的亮光,只有沉浸在無盡靜謐中的美麗,他臉上有點不由自主的笑起來,這趟走出來的機會還真是划算,見識到了醜陋的傳銷,又見證了這樣自然的美麗,看來自己以後真的要行萬里路,才能更加開闊視野,只停留在那麼一個小小的地方難免荒廢了生命。
他這麼定定的看着彷彿渾然一體的藍色湖水,趙倩卻轉頭看他,然後目光很快穿過石澗仁的肩頭,投向他背後那片寨子的地方,忍不住又發出一點驚呼:“哇!好美……”
石澗仁聞聲回頭一看,笑容更甚的點頭。
如果說之前的藍色是大自然的天然造化,這片寨子高腳樓,轉到面對湖水的這面來才能看見,原來所有的木樓二層都掛着布簾,清風拂過那些藍色的布簾,在一片深褐色的木樓和墨綠色的青翠樹枝搖曳之間,這個寨子的布簾都是藍色,天造地設,出自人類之手的美麗藍色。
怎麼形容這種藍呢,和渾然通透的湖水藍色不一樣,這種藍是漸變的,彷彿是妙趣天成的藍色布簾掛在外面風雨洗刷,自然的把下面變成了白色,一直漸變到頂部的那種接近湖水的藍色,但是看看每一棟木樓,每一張布簾的漸變都那麼自然整齊,這又肯定是人爲控制住了變化的。
相比純粹的藍色湖水,這種漸變就好像是一種過渡,春風拂襤,由白色的冬天到春意盎然的藍天之間那種冰雪消融的變化,有點詩意,彷彿又帶點哲理。
如果說剛剛衝出傳銷團隊時,石澗仁都不可避免的沾滿了火氣,全靠那漫天的星空按捺住纔沒爆發,包括把轎車扔掉都有種感覺弄髒了自己手的道德潔癖,但只有看到這片藍色的布簾,他才真正的安靜沉穩下來,那種身心完全置身在人與自然交融的愉悅感,情不自禁的謙卑低頭,對着那片藍色感悟:“真的,你昨天說的的確有道理,這的確是藝術品……”
十多分鐘以後,兩人就在一片好奇目光中,看到了製作出這種藍布的藝術家,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媽,聽說外面來的遊客想買她的藍布,熱情的帶着兩人走上木樓,只是推開二樓門的一剎那,趙倩就發出陶醉般的夢囈,然後不顧一切的直接展開手臂撲進去!
這裡少數民族的木樓基本都是上面住人,下面住牲口,但這間看起來外面普普通通的木樓,從打開看見的地方,兩片左右分列的淡藍色門簾,牆上掛的藍色條紋包包,深藍色的圍巾,當地少數民族風格的外衣、襯衫、裙子甚至傘油布,窗簾,到處都是藍色,還有那老式織布機上掛着的藍線和半成品布,染好一匹匹的深淺不一藍布,都讓人好像突然走進了藍色的海洋。
趙倩的反應分明就是洪巧雲走進香奈兒專賣店兩眼放光的極度興奮,有些語無倫次的跟那位大媽開始嘰嘰喳喳。
石澗仁卻隱約看出來她身上開始散發出那種璀璨的光彩,好像洪巧雲拿着畫筆開始忘我的樣子,也跟王汝南拿起毛筆有些手舞足蹈難以自制的陶醉差不多,多看了幾眼,就靜靜的轉身走出來,坐在木樓梯上,略微好奇的打量這其實生活條件極爲簡陋的山區寨子。
幾個滿身髒污的小孩,脖子上掛着銀項圈,更好奇的在他周圍轉來轉去的看。
石澗仁好像看見了小時候在山裡長大的自己,如果沒有師父培養點化自己,走出大山的時候,自己就會跟無數個山裡娃一樣茫然到處碰壁。
這應該就是自己最大的幸運吧。
所以說人生來哪有什麼完全的平等。
這會兒石澗仁有點後悔自己該買點什麼東西帶給孩子們的,不過就算沒有外面的糖果玩具,他笑着起身到外面隨便折了幾支樹枝就編成小籠子,帶着孩子們去抓蛐蛐,很快就跟孩子們打成一片。
等趙倩滿面愁容的從樓上下來找他,驚訝的看見石澗仁正蹲在一筐煮熟的紅薯邊,一本正經的對孩子們說沒見過這東西,更不相信這東西能吃,孩子們着急的使勁推薦,其中一個更是忍不住拿起來使勁要塞進他嘴裡,非要讓他試試這種很甜的食品,石澗仁還勉爲其難的皺緊眉頭小心翼翼的大口嘗試!
這傢伙居然無聊到騙孩子的紅薯吃,趙倩頓時就咯咯咯的扶着木頭柱子,笑得肚子都疼起來了。
好像只要看到他,整個人都會開心起來。
小白花這時候真的知道自己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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