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玦嘴脣動了動,看着段十一,好像又有所顧忌。
段十一就直接開口了:“很久以前啊,在北城邊上的小渡口村莊裡,有一個勤勞的少女,年方十四,織布洗衣,什麼都會做。她有個心上人,是村裡唯一一個唸書的少年,才華橫溢,眉清目秀。”
故事的開頭往往都是這樣,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少年苦讀十年書,終於等到了科舉。可是他父母抱病,家無路費,無法前往長安。正走投無路之時,那少女站了出來,匆忙地嫁給了他,替他照顧父母,更拿出自己的積蓄,給他當了路費,送他上京。”
段十一的聲音很柔和,小草聽着聽着,眼前都浮現了那樣的畫面。
勤勞的少女每天織布、替人洗衣,一張容顏如出水芙蓉,卻捨得爲那少年郎,連嫁衣都不穿,只安靜地坐在他家門口熬藥,望着小渡口。想着怎麼人才走,她就在盼他歸來了。
“少年科考屢不中第,在長安無顏回家,耽誤了六年的時間。六年之後,他棄文從商,遇見一個老富商願意提攜他,甚至願意將女兒嫁給他。”
“他自然是動心了,想着家裡的父母和她,再看看眼前的繁華,少年覺得,自己可以賺夠錢,然後給她和父母更好的生活。哪怕娶另外的女人,那也是形勢所逼。”
小草當下就狠狠拍上段十一的大腿:“怎麼能這樣!”
段十一嘴角抽了抽,順手就將她的手抓過來輕輕握着,然後繼續道:“就這樣,這個少年繼承了老富商的家產,也娶了新的夫人。他沒有太忘本,而是叫人去,將老父母和自己的結髮妻子都接過來。”
在家裡等了他六年的女人,任勞任怨替他照顧了六年的父母,等來的不是良人終於歸,而是愛人已經和其他人成雙成對。
換做是誰,都會怨的。
小草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那陳夫人,爲什麼打扮很樸素,爲什麼頭髮上只有一根金釵。
難不成……難不成陳夫人就是段十一口中的那個勤勞的少女?!
“我明白了!”激動得一躍而起,小草大喝一聲:“師父你不用說了!我都明白了!”
段十一斜着眼睛看着她:“明白什麼了?說來聽聽。”
小草轉頭看着陳白玦:“陳夫人就是那個少女,因爲被辜負了,所以心有怨懟!金樹其實是她殺的,陳大少爺想替自己的母親頂罪!”
這樣一切都好解釋了!爲什麼陳白玦會這麼果斷地來自首,爲什麼他們走出陳府的時候,陳夫人的反應是那個樣子。
真正的背後兇手,是陳夫人啊!她利用青灰與落雪的關係,讓落雪幫忙在金樹的燕窩裡下毒。之後眼看着落雪暴露了,又痛下殺手滅了落雪的口。青灰在中間,自然知道實情,所以想報案,無奈被囚禁。
這樣一推斷,處處都順理成章了!她真是個天才!
陳白玦臉色更難看了一些,閉了眼直接不再說話。段十一看着小草原地蹦躂了一會兒,卻開口打斷了她:“錯了。”
“啥?”蹦躂的小草僵硬在了原地:“哪裡錯了?”
一切不是都可以解釋了麼?
段十一搖搖頭,站起來走到陳白玦面前:“我故事裡的少女,不是陳夫人。”
“???”小草一腦袋的問號。
“是金樹。”段十一平靜地道。
“……”
陳白玦渾身一抖,睜開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
想問他怎麼知道那麼多,但是一想青灰在他手裡,陳白玦只能苦笑一聲,姣好的輪廓在黑暗之中輕輕顫抖:“你既然什麼都知道,還有什麼要問我的?”
“我只是在享受說故事的樂趣,你不必在意。”段十一扯了扯嘴角:“順便,段某其實很想聽聽,幫自己的母親助紂爲虐,學富五車,文武雙全的陳大少爺,是怎麼想的?”
是金樹,竟然是金樹!小草站在原地成了雕塑,也沒聽那邊兩個人在說什麼,腦子裡只在努力回憶金樹的模樣。
金樹不是眠花樓裡最美的,但是跳舞跳得極好,是以摘下了花魁之位。她還記得有人說過,金樹的年紀不算小了,暮去朝來顏色故,花魁也沒幾年好當,就想掙這兩年的銀子,然後回去養老的。
段十一故事裡的男主自然是陳員外,誰都知道陳員外的發家史,是從一個窮書生,變成長安富商的。
金樹要是那少女,那陳夫人是誰?!
“我怎麼想的?”牆上的陳白玦低低地笑出聲:“段捕頭眼裡,大概也是隻有王法,沒有人情。我的母親是富商之女,也是從小飽讀詩書,嫁給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幫他發家致富,甚至願意容納他的髮妻,將他們接回來。”
“可是呢?那少年的父母已經病死,他的髮妻聽聞他已經另娶,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母親還四處找人尋她,沒有結果。這一切不算是我母親的錯,陳元徽卻是對她冷若冰霜,不聞不問,一房又一房的姨娘往家裡娶,哪怕我母親日日以淚洗面,他也不念半點舊情。”
“你們說的勤勞少女,好一個正義的化身啊,多純潔善良。可也就是她,故意躋身眠花樓,惹得陳元徽緊追不捨,拋妻棄子,願意與她雙宿雙飛。說什麼贖回來當小妾,那一晚我去了眠花樓,親耳聽見他說,等把金樹迎回來,就休了我母親,扶她爲正,償還恩情。”
小草呆了呆,看着陳白玦陰鬱的臉,被這反轉的劇情弄得回不過神。
“金樹是我殺的,青灰是我的人,落雪自然更聽我的話。這一點,你也錯了。”陳白玦看着小草道:“我是在母親的淚水裡長大的,身上的罪孽,比你看見的多得多,你們還不如讓我早些死了,否則再繼續往下,拉扯出來的東西,可能會嚇壞整個長安呢。”
段十一挑眉,小草捂了捂心口,有些痛心地看着他:“多好的少年啊,爲啥這麼想不開?”
陳白玦側頭看了看窗口,有細微的陽光灑進來了:“天亮了,該開審了吧?”
段十一點頭:“是該開審了,這案子老大已經發話今日必須有個眉目,李捕頭那邊還半點頭緒都沒有呢。”
小草眼睛一亮,飛撲到段十一身邊小聲道:“那咱們要不要把這人藏起來啊?等着李二狗不頂事了,咱們再站出來。”
段十一一臉正氣:“小草啊,爲師教過你,做人不可以這麼陰險的,不用藏了,人就放在天牢,咱們出去等着。”
啊?就這麼白白把辛辛苦苦弄來的人,送給李二狗不成?小草垮了臉,一把抱住段十一的腰,雙腿拖地:“師父~~”
段十一承受着她的重量往外走,步伐艱難:“你聽我的就好了。”
好什麼好啊!小草欲哭無淚,她是要破案才能轉正的臨時小捕快啊,你大爺的不要業績可以啊,她要啊!
段十一嘆了口氣,伸手一把將小草扛在了肩上:“你這熊孩子,那案子是給了李捕頭的,你拿陳白玦去,案子也不會算在你頭上,傻不傻?”
“你才傻!”小草掙扎兩下,正要破口大罵,鼻息間突然全是段十一身上好聞的皁角味兒。
一瞬間整個人就安靜下來了,小草盯着段十一這套黑衣裳看了許久,最後悶悶地道:“你穿黑衣裳也挺好看的。”
扛着她的人步子幾不可察地頓了頓,而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
沒了業績,小草就像一具沒有生氣的屍體一樣,晃悠悠地被段十一扛回了六扇門的院子。
正準備唉聲嘆氣一會兒,結果還沒坐下來呢,李二狗就來了。
“段捕頭!”李二狗每次看見段十一是沒有好臉色的,這回的臉色卻是格外地好,帶笑的,笑得臉上都起了褶子:“唉喲我的段大捕頭,你可算在了!”
這語氣諂媚得能掐出水來,小草渾身一抖,立馬擋在自家師父面前,戒備地看着他:“你要幹啥?”
李二狗搓着手,額頭上也都是汗水,眼睛四處看着道:“這十萬火急的事情,今天是最後一天,眠花樓的命案,一點頭緒都沒有。總捕頭要生氣了啊,你看看這,李某才疏學淺的,這案子實在沒辦法了,要不…這最後一天,段捕頭來試試?”
段十一可真沒嚇唬他啊,一連兩條人命,葉千問已經開了六扇門會議討論解決方案。他身爲負責人,半點頭緒沒有,這好處沒有,壞處一大堆的爛攤子,還不趕緊丟給段十一?
小草樂了,嘿,這還有送上門來的啊?連忙點頭就想答應。
段十一皮笑肉不笑,整張臉跟冰凍了的水晶花似的,一把捂住小草的嘴巴,看着李二狗道:“最後一天時間,段某也無能爲力,李捕快既然接了這案子,就該有始有終。”
你有本事接案子,你有本事破案啊!
李二狗額頭上的汗水更多了,咬牙猶豫了一會兒,道:“這案子我不做了,送給段捕頭,另外再答應你三個條件,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