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早在段十一來找她之前就已經揹着藤條兒在院子裡跪得端端正正的了。
段十一說過,做錯了事要認,該捱打的時候就跪穩。秉着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宗旨,小草一看見段十一的衣角就開始嚎啕:
“師父我不是故意的!我最開始不知道那人是不能喂東西的!我就是被關進去的時候剛好在他隔壁牢房,多聊了兩句!我知道這次禍闖大了,我認罰!”
段十一進來還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呢,這死丫頭吧啦吧啦地就全招了,氣得他直揉額頭:“你可真厲害!”
顏無味是什麼人?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她竟然能去跟人家聊天?還送吃的?腦子怎麼長的啊?
小草使勁掐一把自己大腿,跪行兩步扯着段十一的衣角,擡頭就是一張淚汪汪的臉:“師父你罵我吧!”
“我怎麼捨得罵你呢。”段十一低頭看着他,眼裡滿是如水溫柔。
小草剛要鬆口氣,段十一接着就說了一句:
“你看我不打死你!”
“啊啊啊!”小草一躍而起,揹着藤條跑得比大白還快:“別啊師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好,我打你個半死就行,孽畜,你給我站住!”
“誰站住誰傻蛋!”
段十一追着她跑,兩人就繞着院子裡的水井跑圈圈。大白坐在旁邊看得開心了,汪汪兩聲跟着他們跑。兩人一狗,繞成一個圓圈,跑得可歡快了。
一瞬間院子裡慘叫連連,葉千問站在外頭聽着,都有些不忍心了,嘆了口氣進去道:“罷了,十一,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抓人。”
段十一停了步子,一臉悲憤地道:“劣徒此次犯事太大,段某不能包庇,還請總捕頭等屬下先打死她,再去抓人。”
你捨得打死嗎?葉千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以段十一的輕功,能連小草這雞崽子都抓不住?圍着水井跑這麼多圈圈,當他真傻呢?
小草這次犯的事的確很大,他都有些生氣,但是有什麼辦法,段十一這面兒上要打,心裡不知道多護着。他要是真罰了,那這抓顏六音和顏無味姐弟倆的任務,就沒人來完成了。
所以他只能道:“小草也是年紀小不懂事,現在正是我們用人之際,不如就讓小草將功抵過吧,跟着你一起,將兩個魔頭都抓回來。”
小草一聽,這事兒靠譜啊,抓人可是算業績的,她又離轉正近了一步!
但是段十一的表情就沒那麼輕鬆了,總捕頭這話,已經是給他顏面了他知道,但是要小草跟他一起去……
很可能是個麻煩,很大的麻煩。
顏家姐弟武功高強,心思也細,他一個人對付尚且吃力,加一個總是不幹正事的段小草,絕對是事倍功半。
不過想了想,段十一還是點頭答應了:“遵命。”
要甩掉小草這個不幹正事的,他簡直有一百零八種方法,每天一種都可以不帶重樣的!
小草正在一邊開心,不用受罰又有事情做了,多好啊。
“師父,我們什麼時候去抓人啊?”
“不急。”段十一道:“他們都在長安,只是在暗,而我們在明。能做的就只有等了。”
小草點頭,覺得很有道理,於是開始繼續扎她的馬步。
“明天是長安一年一度的鴛鴦會。”
晚飯的時候,小草一邊吃一邊嘀咕:“反正我們沒事做,要不要去看看啊?師父?”
段十一斜她一眼,淡淡地道:“鴛鴦會是情人結伴去的,你與我,怎麼都不太搭調。”
小草一口飯噎在嗓子裡,漲紅了臉捶了半天胸口。
“我不是那個意思!”憤怒地拍桌,小草道:“只是一起去朱雀大街,誰要跟你結伴了!”
段十一用膳完畢,飲一口茶,慢悠悠地展開扇子半遮脣:“那可更麻煩了,我這樣玉樹臨風的人,還不被長安的小姑娘牽着手給堵在朱雀大街街口啊?到時候引起交通堵塞,還要出動咱們六扇門的兄弟維護治安,那多不好。”
小草嘴角抽了抽,抹了一把臉道:“你可以叫你的紅顏知己顧盼盼陪着你,她往你身邊一站,普通姿色的女人都不敢靠近。”
“好主意。”段十一眼眸亮了亮,合了紙扇往她頭上一敲:“頭一回覺得你還挺聰明,那明日傍晚,你記得替我去給盼盼送一套霓裳閣的衣裳啊。”
這可真大方!霓裳閣的衣裳,是長安城裡最貴的!一片衣角都頂一個雞腿!
心裡悶悶的,小草只“嗯”了一聲,然後就抱着自己的碗找大白去了。
還是大白好啊,沒啥紅顏知己,也不好色。同樣是穿白衣服的,人和狗的區別爲什麼這麼大呢?
鬱悶地吃完飯,鬱悶地收拾了碗筷,最後鬱悶地去睡覺。
她其實想不明白自己爲啥不高興,但是就是雀躍不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段十一就留了金子給她,小草拿着,面無表情地帶着大白前往霓裳閣。
霓裳閣在朱雀大街的盡頭,裝修十分大氣的三層樓建築,進去就是金碧輝煌一片,香氣充盈,嬌聲軟語。
“這位小哥,看衣裳麼?”
小草一進去,就有笑着的丫鬟迎過來,打量了一番她的官服,眼裡有些奇怪的神色,不過還是十分周到地引着她往裡走。
對於“小哥”這個稱呼,小草一開始是拒絕的,然而大多數人不把她當個女人看,那也實在沒辦法,只能忍了。
“選一套裙子吧。”小草左右看了看:“要有仙氣兒的。”
一聽聲音,丫鬟就知道自己喊錯了,不過到底是高檔場合打滾的,立馬笑着道:“那邊有新來的款式,姑娘跟奴婢來看看。”
這一件件的衣裳都是輕紗曼舞,長袖飄飛,顏色也是淺色亮麗爲主。丫鬟指了一件淺藍色的長裙給她看,裹得纖細的腰身,淡黃色的裹胸,配着黃色的挽袖,光看着都覺得仙氣兒十足。
旁邊有立着的銅鏡,小草忍不住就瞧了瞧自己。
黑色白邊的官服,大大的官帽,腰間還有一把粗裡粗氣的大刀,鞋子上還帶着芳香的泥土。
也委實怪不得人家要叫她小哥,跟這裡的女兒家比,她簡直是大爺,大老爺們。
“嗯,就這件吧。”小草嘆了口氣道:“包起來就好。”
“哎,好。”丫鬟笑眯眯地接過金子,又體貼地問了一句:“您不試試嗎?”
“又不是給我買的。”小草撇撇嘴:“你看我像穿這種裙子的人嗎?”
丫鬟呵呵笑了兩聲,沒好意思回答,捂着嘴走了。
的確是不像。
人家彎月柳葉眉,她是兩條毛毛蟲。人家白素裹纖腰,她是腰帶用兩條。一般人誇文月淺都說是“美貌與功夫並重”,誇她就成了“這孩子真努力”。
我去他大爺的!
小草鬱悶地踢了一腳旁邊的銅鏡,哪知這鏡子沒太擺穩,搖搖晃晃的,好像要掉下來了。
“媽呀!”趕緊扶穩,她身上就帶了買衣服的金子,可沒多的可以賠。
“銅鏡映嬌顏,繁花若等閒。”
有男人壓着嗓子,在她身後唸了這麼一句。
小草沒在意,這地方的公子哥,多半是來泡姑娘的。她丫的又不是姑娘。
結果一隻手從她頭頂上伸過來,幫她將鏡子扶回了原處。
小草一愣,仰頭倒着臉看了看。
她身後站着個美男子!
一身黑衣繡銀龍,那龍從衣襬纏繞延伸到衣襟。袖口開着銀紅色的花,腰間束着模樣有些奇怪但是好看的腰帶。一張臉線條分明,鼻樑更是好看得沒有天理,眼眸蘊含星河,髮髻上還插着一根碧血簪。
小草嚥了口唾沫,將頭倒轉回來,轉身看着他。
正着看比倒着看還好看些,這人的左眼下面,竟然還有一顆淚痣。淺淺的,不細看還看不清楚。
“你誰啊?”
“我是路人啊。”黑衣公子壓低着聲音,聽起來有些調侃的意味:“看姑娘眉清目秀,想送套衣裳給姑娘,不知姑娘可願笑納?”
小草左右看了看,再回頭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你說我眉清目秀?”
黑衣公子笑着點頭。
我靠,這人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長安城星探?小草心裡咚咚直跳,接下來他會不會就告訴她哪家歌坊最近在力捧新人,要她去試試,然後甩給她一張刻着名字地址的木牌?.!
那她要是一不小心成了這長安城裡的紅人,段十一是不是還要排隊買票去看她啊?
腦補了一下段十一在大堂下面舉着有她名字的木牌大喊“小草我愛你”這樣的場景,段小草同學很猥瑣地笑出了聲。
嘿嘿嘿嘿。
黑衣公子挑眉,見小草笑得口水都要出來了,也沒多說,取了旁邊最高臺子上掛着的一件衣裳,招了個丫鬟來,把小草和衣裳一起給了那丫鬟。
“幹啥?”在試衣間裡頭,小草才終於回過神。
“奴婢替您更衣。”丫鬟嘴巴很甜地道:“姑娘放心,這件裙子很適合姑娘。”
小草轉眼看了看,一件不起眼的草綠色長裙,反正試試好像也不要錢,遂點頭:“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