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曹衝換裝之後,再偷偷摸摸的從後門離開州牧府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來到正午。
正午時節,炎陽高照,但這太陽的熱度並不會讓人流汗,反倒是在初春之際,讓人感到一陣陣的暖和感。
曹衝一身遊俠裝扮,手上拿着一把並不如何華貴的劍,頭髮也緊緊的束在一起,看起來彷彿就像是一個遊俠一般。
但只要是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這細皮嫩肉的人不是遊俠,而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想要體驗一番遊俠的樂趣。
這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
遊俠雖然不得到官府認可,但在民間卻是有不小的聲望。
至於原因,自然是他們懲惡揚善,劫富濟貧,其中像是鮑出這樣的遊俠頭目,甚至會有百姓設置長生牌坊。
遊俠對於官府來說,是一個不穩定因素,但對於百姓來說,他們喜歡這樣劫富濟貧的人。
當然,大部分的遊俠都不是像他們想象中一般,遊俠之所以還存在,那是因爲有貴人需要,不然的話,這羣體早就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了。
若曹衝不是看中鮑出的作用,說不定鮑出在許都的時候便被滿寵擒拿了,不會到現在還是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
當然,遊俠聽起來,看起來還是很酷的。
這也是爲什麼漢武帝微服私訪的時候,總是除了扮演他姐夫平陽侯之外,最多的,便是充爲遊俠的,甚至還幾次被別人當做是強盜。
漢武帝雄才大略,微服私訪一是爲了瞭解國情,順便躲一躲竇太后和阿嬌,另外一方面,則是韜光養晦。
現在的曹衝自然與之前的漢武帝不同,但是微服私訪,瞭解民情,絕對是一個好傳統,曹衝得繼承下來。
按照馬克思主義兩點論的觀點來看,每一件事都有好的一面和壞的一面,曹衝以武力懾服武威,除掉段家,廢掉賈家,懾服張家曹家,掌握武威的核心力量,在武威,他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無人敢違逆。
但是這是好的一面,這件事必然會有壞的一面,而且自己還沒有看到,也沒有人想要來向他彙報。
這其實也算是中國官僚體系的缺點,下屬向來是報喜不報憂的。
因此付出慘重代價的人也很多。
往近一點的說,袁大頭也算是手腕與能力都不差的人,眼光更是長遠,不然,也不可能在孫逸仙手上搶到正式大總統的位置。
但便就是這樣可以說是雄才大略的人,因爲困據北京城,凡事只能通過他兒子給他的報紙瞭解情況,而他兒子讓報社只報告好的消息,不報告壞的消息,如此一來,袁大頭覺得時機到了,能夠稱帝,所以把一手好牌打爛,成爲後世恥笑的八十三天皇帝。
再往近一點說,種花家之所以會經歷十年動盪,還不是因爲紅太祖身體日益損耗,導致無法出去瞭解情況,困居中南海,一味聽信他侄子毛遠新的話,犯了形而上學的錯誤,導致紅太祖以爲國家進程良好,未及時糾正錯誤,隨即犯下大錯。
被困深宮,而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你就會被文官集團,或者是外戚集團,亦或者是宦官集團玩弄。
這一個例子,崇禎就給曹衝很好的示範了。
崇禎才能不差,又勵精圖治,大明王朝最後在他手上終結,除了大明王朝積重難返之外,又何嘗不是文官集團輪番玩弄困在深宮中的崇禎帝的原因呢?
曹衝自然不想做崇禎帝,也不想做漢桓帝,漢靈帝一般的人物。
其實說起來,西漢初期之所以能夠連出四五個明君,重要的不是皇帝挑選繼承人時挑選得有多好,而是這些皇帝都困不住,一心想要往外跑,因此格外瞭解民情,自然不會被文官集團矇騙。
這一點,漢高祖就不用說了,其後漢文帝本身就是個諸侯王,有其落魄時日,再其後漢景帝可是將楚王之子一缸子砸死的彪悍人物,可見其是經常出現在宮外的。
至於漢武帝,那就更不用說了。
西漢強盛,強在皇帝都體恤民情,東漢衰弱,弱在帝王在深宮之中,手上所有的消息,都只能別人給他提供。
至於這消息是不是真的,你又如何知道?
相比較於別人給的報告,曹衝更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而且是真實的親眼所見,而不是那些特意準備的遇見。
這也是爲何很多帝王喜歡微服私訪的原因,因爲這才能得到真正的東西。
姑臧動盪的餘波像還沒有過去,因此街道上顯得有些冷清。
曹衝側頭看向周獨夫,問說道:“大頭,我見你閒來無事,常在姑臧行走,不知道你可知道姑臧城中最好的酒館?”
酒館?
周獨夫搖搖頭,說道:“這姑臧最好的酒館,沒有鄴城尋常酒館好,而且人多嘴雜,沒有多少好去的,獨夫倒是有一個地方,倒是不錯。”
魏延像是明白了周獨夫在想什麼,趕忙制止道:“君侯,獨夫兄弟所言的地方,乃是風塵之地,君侯身份尊貴,不可到那樣的地方,不然,我等回府如何向夫人們交代?”
原來周獨夫說的那個地方是青樓啊!
曹衝搖了搖頭,對着周獨夫說道:“大頭,你居然向本侯,哦不,你居然向某介紹青樓,莫不是忘了你阿姐的拳頭?”
周瑩要是知道周獨夫要帶自己去那種風塵之地,周獨夫不知道要被周瑩揍得有多慘。
一提到周瑩,周獨夫果然老實了不少。
“姐夫,別提阿姐了,而且,姐夫提阿姐也沒用,這涼州,離我阿姐那裡可有幾千裡呢,阿姐管不到我。”
看着周獨夫這歡快樣,曹衝都想把周瑩也接過來了。
這傢伙快一個月沒見到周瑩,皮果然癢起來了。
“這個青樓,估計也都是些庸脂俗粉,沒有好去的,就去尋常酒館罷,你們兩個要知道,某出來,可不是來尋歡作樂的。”
周獨夫撇了撇嘴,心中暗自腹誹。
不尋歡作樂,那乾脆別去酒館啊!
當然,周獨夫心中的腹誹也只敢小聲嘀咕,可不敢讓曹衝聽去了。
姑臧的酒館,確實很普通,說是酒館,其實就是一家小院改造而成的,在外間直接就是露天的,在裡間纔是曹衝想象中的酒館模樣。
而且同樣簡陋。
值得一提的是,因爲涼州常年與胡人雜居,因此凳子在涼州還是很常見的,就譬如這家酒肆,便是有小凳子,以及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桌塌。
曹衝長久居住在華貴之所,來到這裡,不覺有一種久違的感覺。
想當年,他也常在這樣的路邊攤吃喝的。
“店家,給某來五斤羊肉,三壇大酒。”
店家是一箇中年人,長久做這個酒館,自然練就了一身看人的本事。
曹衝雖然穿着像是遊俠,但是言行舉止當中,都是貴人像,顯然,又是哪家貴公子閒得慌,出來扮遊俠了。
店家對於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見過,因此臉上就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好嘞。”
店家手腳利索,常年做這一行,上酒菜的速度也是極快的,很快,店家便將酒肉全部上來了,還多了一碟炒花生。
“郎君,這碟花生便是我贈你的了。”
贈我?
這感情好。
曹衝起身對着店家拱手道:“店家客氣了,某行走四方,見慣了英雄豪傑,似你這般的,卻也是熱情似火,多謝了。”
曹衝這句話還真不是假話。
平時能夠見曹衝的,還真的算得上是英雄豪傑。
“郎君說笑了。”
尋常這般貴公子,想來是倨傲的,像眼前這般的倒是少見,店家對曹衝的印象瞬間便好了不少。
“不過是一碟花生罷了,不值什麼錢。”
曹衝笑了笑,環視了他這酒館一眼,說道:“你這酒館也沒什麼人,不如與我等一同飲酒,也算是某還了你一碟花生的人情。”
或許是因爲姑臧的動盪,讓着酒館只有寥寥數人,這可能也是店家爲什麼要送曹衝花生的原因,當然,是店家要賺回頭客也說不定。
店家笑了笑,趕忙擺手道:“你花錢在我這裡吃喝,我可不能佔你便宜。”
曹衝眼珠一轉,說道:“不如你再去炒兩個菜,這樣大家都互不相欠了。”
店家對曹衝很有好感,聽到這句話,再看了酒館一眼,發現沒多少客人,冷清異常,旋即點了點頭。
“好勒!”
多炒了兩盆肉菜,店家與坐在曹衝對面。
即使曹衝經常享受龍肝鳳膽,但是路邊攤自然也是有他的味道的,這一點,不是其他東西能夠取代的。
曹衝吃喝了一半,終於開始說話了。
“店家酒館平時也如此冷清?”
店家一愣,搖了搖頭。
“自然不是,尋常還是有些許人前來的,雖然稱不上熱鬧,但也不會如今日一般冷清。”
“那爲何今日?”曹衝明知故問。
店家嘆了一口氣,有些苦惱的說道:“還不是那個洛陽侯...”
說到這裡,店家像是意識到什麼一般,突然閉嘴了。
“罷了,不說這些了,談論貴人總是不好的。”
周獨夫與魏延低着頭,吃着羊肉喝着燒酒,裝着透明人。
曹衝給店家倒了一碗酒,問道:“店家,洛陽侯可不會在意別人談論他的,興許,他喜歡被別人談論呢?”
店家喝了幾碗酒,說話也漸漸熱情起來了。
“你又不是洛陽侯,你如何知道他這般人物在想些什麼?”
曹衝一愣,旋即笑道:“是是是,你說得是,不過某聽說洛陽侯是平易近人的,而且他日理萬機,想來是不會在意這些的。”
“這倒也是。”
店家把碗裡的酒飲了一半,渾然沒有看到一邊在憋笑的周獨夫的異狀。
“那我便好好吐一吐苦水了。”
曹衝點了點頭。
“我聽聞洛陽侯深受武威百姓喜愛,不想在店家這裡,還能聽出別的話來。”
店家嗤笑,沒好氣說道:“洛陽侯是好人我知道,但是我這酒館,平時來吃喝的,便是賈家段家那些人,我聽說那洛陽侯將賈家段家一鍋端了,我這酒館估計日後都開不下去了。”
原來因爲生意的原因。
曹衝面不改色,繼續問道:“店家,不知道你對洛陽侯有什麼看法?或者你覺得洛陽侯是一個怎樣的人?”
曹衝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向郭逍陸嵩等人報告的一般,自己在涼州有着巨大的聲望。
店家將碗裡面的酒喝光,曹衝也很快給他滿上。
見到自己的酒碗裡面又有了酒液,店家話也是說出來而來。
“這個洛陽侯嘛,我自然知道是好人,聽說他還未及冠,如今看來,確實是有些年輕了。”
這個評價,就讓曹衝有些不開心了。
“店家這個評價可否有失公允,我可是聽說這世家猖獗,洛陽侯爲民除去世家,你怎說他年輕?”
店家看了曹衝一眼,眼中有些狐疑的問道:“你是洛陽侯的人?”
被店家這麼一問,曹衝趕緊否認。
“我是從敦煌來的遊俠,若真與洛陽侯有關係,我早去州牧府混吃混喝去了,哪裡要到你這裡來吃喝?”
“這倒也是。”
店家嘀咕兩聲,繼續說道:“你不是洛陽侯的人就好,若是洛陽侯知曉我在背後說他壞話,指不定要我的命。”
嗤~
周獨夫咳嗽一聲,滿臉通紅,顯然是忍不住,直接笑了出來。
店家看了周獨夫一眼,問道:“壯士,你沒事吧?”
被曹衝帶着寒意的眼神盯了一下,周獨夫咳嗽一聲,趕緊端正坐姿。
“我沒事,就是吃得有些快了。”
“哈哈,我的手藝,吃過的人都說好。”
周獨夫趕忙恭維兩聲,埋頭吃喝去了,也不敢和曹衝對視。
“店家你繼續說罷,爲何你會說洛陽侯年輕?”
店家點了點頭,說道:“我之所以說洛陽侯年輕,是因爲他好心辦了壞事。”
好心辦了壞事?
曹衝愣了一下,問道:“何以見得?”
清除當地惡霸,如何能夠說是好心辦了壞事?
店家沒有讓曹衝等多久,喝完一口酒之後,他的話也是說出來了。
“段家賈家兇惡沒錯,欺男霸女也沒錯,洛陽侯除掉段家,自然有人拍手稱快,但也有些人恨透了洛陽侯。”
恨透了我?
曹衝趕緊問道:“是誰會恨洛陽侯?”
曹衝突然感覺此行不虛了。
“當然是那些佃農,他們世代爲段家賈家耕種,如今沒田耕種了,你要他們如何過活?”
聽到這一點,曹衝就有些不理解了。
“可是洛陽侯不是有分田與那些百姓嗎?”
“佃農可不是百姓,他們賣身與世家,說是世家的奴隸也不爲過,洛陽侯如何會分田地給他們,而且,就算是分田地給他們,他們又能耕種多久,又有多少人願意耕種?”
又能耕種多久,又有多少人願意耕種?
曹衝愣了愣。
這與他想的不一樣,也與他聽郭逍陸嵩鄧艾等人的報告不一樣。
不是百姓都爭相給自己立長生牌坊嗎?
這算什麼?
“爲何他們能耕種多久,爲何他們不願意耕種?”
聽到曹衝這樣問,店家算再次確定曹衝是某家出遊的貴公子了。
若真是遊俠,豈會連這一點基本常識都不知道?
不過...
他若真是身份尊貴,自己一番話,能夠讓他日後做個好官,那也不怨我費了這麼多口水。
“百姓手握土地,你覺得百姓能夠握多久,那些官爺軍爺,世家們不會想着吞併過來,到時候面對的,就是這些人的威脅,若不是纔開始擁有田地,這些百姓恨不得把他送給世家,然後再做他們的佃農。”
“這又是爲何?”
做個自由人不好嗎?
爲什麼要繼續說世家的佃農,被世家剝削?
“很簡單,成爲世家佃農,他們便受到世家保護,雖然窘迫,但不至於手上的田地總被別人惦記,更何況,郎君難道不知道朝廷的賦稅有多重嗎?”
朝廷的賦稅有多重嗎?
曹衝愣了一下,徹底醒悟過來了。
他一心想着分田地,然後想着讓武威變成王朝開始時的那般,百廢待興,欣欣向榮。
但是他沒有想到,現在並不是王朝伊始,而是王朝末年。
百姓寧願成爲奴隸也不想給朝廷交稅,不是沒有原因的。
原來自己真的是年輕了啊!
曹衝在一邊感嘆着,眼神十分複雜.....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曹魏》,微信關注“優讀文學”,聊人生,尋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