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雲很清楚戰場的殘酷性,尤其是加入了火炮這種大殺器後,整個戰陣就更沒法看了。
到處的濃煙滾滾,到處的殘屍斷體,燻黑的土地混着暗紅的血跡,惡夢地獄不過如此。
剛爬上前陣的土牆時,袁雲只感覺耳膜疼的厲害,被那些臼炮震得整個人都在肉跳,不過時間一長,到了此刻他已經不在感覺難受了,因爲耳朵對連續的爆炸聲已經完全麻木。
看着袁紹的士兵還在一波波的往前衝,完全不顧忌那些炸開的火藥彈、汽油彈,袁雲除了大罵對方愚蠢外,反是伸出了一絲敬畏。
這些袁紹的士兵不管身邊死了多少人,他們都一根筋的舉着武器前涌,就好像他們的生命完全不屬於自己,只屬於一個命令。
袁雲所擔心的亂箭還是會偶爾飛來,但是到了土牆之上就沒了什麼力道,因爲臼炮已經把二百米到三百米之間的地段變成了熔火地獄,這個距離射出來的箭,能飛到土牆就算是不錯的射手了。
突然,左翼一批騎兵竟然衝出了汽油造出的一段火牆,人身上和馬身上還有滾滾的火焰,但是這些騎兵卻義無反顧的繼續向前,直到一批鋼弩鉉響,他們才被射下馬背,然後跟着他們的戰馬一起永遠留在了這裡。
袁雲打了個哆嗦,他終於知道爲何明明前線很危險,賈詡還堅持讓他來瞧,因爲這根本就不是在打仗,而是在屠殺,危險只是相對於敵人而言的。
賈詡的用意也許就是要讓袁雲來瞧瞧,他到底把什麼惡魔帶到了人間,這些大殺器的屠殺能力已經不是爲了戰勝,而是一種殘忍的宣泄。
煙霧被風一吹,剛纔衝出汽油火牆的地面逐漸清晰,人的血肉和馬的血肉已經被緊緊的粘合在了一起,因爲高溫燒熔了他們,所以纔會將兩種完全不同的肉體黏在了一起。
袁雲突然有些想要作嘔的感覺,就算他經歷過了很多大戰,但是見到如此情景,依然胃海翻涌的厲害。
典滿在一邊滿不在乎的啃着一塊羊腿子,就好像在欣賞美景一般的看着面前的慘狀,這個混蛋小子已經徹底脫變成了一位軍人。
而這樣的軍人,在袁雲身邊比比皆是。
一炷香,兩炷香,三炷香,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終於,屠殺結束了,袁紹的士兵最厲害的也只是衝上了土牆,卻連前營都沒有衝破,而土牆外的地面,已經烏黑一片,密密麻麻的大坑邊堆滿了各種姿勢的屍首,混亂一片,狼藉一片。
袁雲只是呆呆的看着,他本是不想來的,此刻卻無法挪動腳步離開,就這麼看着一片慘烈的戰場,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徐晃突然走了過來,這是一場大勝,只是這人的臉色爲何充滿了憤怒,而且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
直直到了袁雲身邊,徐晃才低沉着聲音道:“袁候的仙家本事,難道是從惡魔那裡學來的嗎?”
看着徐晃因爲充血而變得通紅的眼睛,袁雲竟然產生了一絲羞愧,不自覺地就將腦袋低了下去。
徐晃深深一嘆,突然抱了抱拳,道:“袁候勿怪末將魯莽,多死些敵人,總比多死些自己人強,這次我徐晃營中戰損幾乎是零,還要多謝袁候纔是,只是……只是……唉。”
徐晃再嘆口氣,便不再言語,轉身跟着副將去檢查陣地了。
不多時,曹昂也走了過來,拍了拍袁雲的肩膀,然後苦笑道:“徐晃將軍怪錯人了,火藥軍是我建立的,火器也是我大力發展的,即便是要怪罪也是我曹昂來揹負,以後這些罵名我都會接下來,雲弟不必自責。”
袁雲嘿嘿一笑,抹了抹臉上薰出來的黑灰,然後回道:“我沒什麼壓力,打戰嘛,不死人怎成?這算什麼,老子還見過……”
牛才吹了一半,袁雲就說不下去了,因爲他從曹昂錚亮的護心鏡上看見了自己的黑臉,只是黑臉上卻有幾條幹淨的線條,一直從眼角劃到了下巴。
流眼淚的時候,吹什麼牛都沒用,因爲早就不是重點了,只是袁雲不知道自己爲何流眼淚,死得都是敵人啊。
這個問題直到戰場被打掃以後,袁雲纔有了答案,這些人雖然是敵人,卻也是跟自己同宗同族的大漢民族。
這就說明了另外一個問題,他袁雲在屠殺同胞,還是用最殘忍的方式!
……
曹操凱旋而歸,不僅燒了烏巢的糧草,還斬殺了袁紹的大將淳于瓊,這次頭功就是樂進拿下的。
當時淳于瓊被樂進斬獲,袁紹的一萬士卒立刻大亂。
開始時,曹操所帶五千兵馬既抵烏巢,立即包圍袁軍營寨,從四面縱火圍攻。
袁軍毫無戒備,一片混亂,至拂曉時,淳于瓊見曹軍兵少,便集結部隊出營佈陣,企圖反撲。
曹操率軍迅猛衝擊,淳于瓊不敵,再次退回營中。
此時增援的袁軍已經迫近烏巢十里,曹操堅持拒絕部下分兵阻擊的建議,嚴令士兵拼死衝殺,全力攻破袁軍營寨,樂進當場斬殺淳于瓊,將屯積的全部糧草和車輛焚燬。
曹操隨即果斷下令,割掉幹餘被俘士兵的鼻子,及所獲全部牛馬的脣舌,向袁紹的援兵示威,袁軍將士甚爲恐懼,陣型大亂,旋即被曹操一擊則潰。
此戰除斬殺淳于瓊外,還將袁紹手下將領眭元進、韓莒子、呂威璜、趙叡等統統斬殺,使得袁紹手下將領人才損失慘重。
曹操可謂大勝而還,所以非常高興,即便是連夜奔襲了百里,依然精神氣爽。
只是曹操很爽,袁雲卻很不爽,因爲他生病了,病情還非常嚴重,幾乎一直昏迷不醒,即便是小六讓袁雲吃了那些醫療包裡的神仙藥,依然不能減輕病情。
這下全軍營的將領都開始擔憂了起來,袁雲這一病幾乎就是在與死神博弈,連續三日都昏睡不醒,高燒不斷,這個時代對於這樣的病情,基本就是宣判了死刑。
曹操爲此延緩了追擊袁紹的時間,畢竟在袁紹舉全軍攻擊曹營時,他自己就已經帶着八百騎先跑了,此刻即便是追,也肯定追不上。
而且此刻袁紹的領地內動盪不已,幽州民變不斷在發酵,就連大本營冀州的氏族也開始蠢蠢欲動,而遼東的公孫度則不斷在邊境增兵,袁紹看來是沒什麼好日子可過了。
諮詢過了郭嘉的意見,在所有人都說要繼續追擊袁紹時,郭嘉卻說袁紹內部必然出現分化,現在去追擊,只會讓袁紹手下變得團結起來,不智。
袁紹的兩個兒子袁譚和袁尚,正在爲了繼承權互相較勁,按照袁雲帶回來的消息,他們火拼也不遠了,所以許都這邊只要安靜的等待便是。
曹操接受了郭嘉的意見,在看望了袁雲一次後,只是讓徐晃開始掃蕩那些潰散的袁軍,並且讓曹洪收攏袁紹營內的輜重,己方大軍則繼續駐紮在營中,完全沒有挪動的打算。
不日,曹昂派快馬終於請來了新城的華佗,這位老神醫看着袁雲的病情,只是搖頭輕嘆,說是心病,無法通過藥物或是他人之手幫忙,只能靠袁雲自己。
袁雲連續幾日都在噩夢中煎熬,他夢裡的世界就是一個鮮血的地獄,他總能看見無數殘破的血手抓着自己,即便他努力的在逃,卻到了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的場景。
於是袁雲直接選擇坐在了血池之中,然後開始咒罵,至於罵得是什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感覺每罵一句,心裡就舒服些。
這是夢魘,袁雲很清楚,只是即便很清楚,他也無法讓自己醒來,只能這麼熬着。
就在袁雲有些絕望的時候,突然看見一個身影,是個英俊的少年,竟然騎在一頭青牛背上,而這一方血池之中,只有那青牛的腳下是泥土地,顯得很是詭異。
“你怎麼騎在牛背上,爲何不騎馬?”袁雲問話的同時,就覺得自己也很莫名其妙,怎麼問出這麼一句來?
少年呵呵一笑,道:“這是老祖宗的坐騎,我接下了老祖宗的命令,特出來放牛。”
袁雲聽得莫名其妙,卻發現那少年竟然直接趕着青牛走了,完全沒有留下的打算,於是袁雲立刻躥起,追着青牛的尾巴跟了上去。
袁雲只覺得跟牛背上的少年攀談了很久,卻一個字都不記得說了些什麼?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牛背上的少年突然笑道:“損失一些成本就可以賺到更多的錢,這絕對是不虧本的買賣,那麼死一些人,而救更多的人也不虧本,大丈夫當放手爲之。”
少年話一說完,便繼續趕着青牛前進,袁雲卻發現自己的雙腿怎麼也挪不動,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青牛和少年消失。
就在最後時刻,袁雲突然大喊一聲:“你叫什麼名字?”
“左慈,你小子可記住了!”
“師父你別走啊!”
袁雲大喊一聲,突然從牀榻上立了起來,這一下就把在場的諸人嚇了一跳。
曹昂瞪着大眼,立刻問道:“雲弟可覺得好些了?”
華佗也趕緊走前幾步,來到牀榻邊,然後開始替袁雲把脈,良久才撫須一笑,道:“無礙了,袁候燒已經退了,血脈有力,只是心跳的快些,這是好事,年輕人就該如此。”
許褚卻摸了摸腦門,很是好奇的問道:“小子,你是跟你師父在夢裡聊天嗎?也不用聊這麼久吧,這都第四日了。”
許褚說完,就想狠狠的拍打一下袁雲的後腦勺,卻怎麼都下不去手,只能自己拍了拍手,嘿嘿乾笑了兩聲,神情卻徹底放鬆了下來。
夏侯惇擔憂的看了眼袁雲,然後又盯住了華佗,見華佗微微而笑,才終於流露出一個放心的表情,然後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便拉着許褚往帳外走。
袁雲這時纔有些反應過來,然後掃了眼營帳內的人,發現幾乎認識的都在,甚至連夏侯楙也在,這倒是有些新鮮,這小子最怕打戰,所以向來都是躲在大後方的,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麼想着立刻明白了過來,看來曹操已經大勝歸來了,所以夏侯楙纔敢大着膽子進軍營。
這時夏侯楙似乎顯得異常興奮,大笑道:“我說吧,要喚醒袁大哥就要用我的法子。”
袁雲一怔,疑惑道:“什麼法子?”
夏侯楙很是得意的說道:“我就在袁大哥耳邊嘮叨,專門說些生意買賣的事情。”
一旁的典滿見袁雲還是一臉困惑,於是直接搶道:“夏侯楙說,損失一些成本就可以賺到更多的錢,這絕對是不虧本的買賣,那麼死一些人,而救更多的人也不虧本,大丈夫就要如此云云。”
袁雲又是一怔,下下意識的接道:“這不是我師父他老人家說的嗎?”
夏侯楙瞬間更加得意了,哈哈笑道:“別,別,別這麼說,怎麼就喊我師父了,我哪能跟左慈老人家作比啊……哎呦!”
袁雲沒等夏侯楙說完,已經大腳丫子一伸,將之踹到了一邊,這才努力的伸展了下身子,然後搖頭晃腦的對曹昂問道:“曹昂大哥,我睡了多久了,怎麼感覺如此飢餓?”
曹昂還未回答,華佗已經笑道:“已經四日了,要不是袁小神仙的那些葡萄糖吊命,估計餓都餓死了。”
說完,華佗淺淺一禮,然後開了幾個補藥方子,便拉着賈詡與張遼紛紛退出了營帳,留下幾個少年人繼續聊自己的。
見華佗帶着幾個老傢伙走了,夏侯楙又對着袁雲譏笑道:“一場戰鬥就把你嚇成這樣,你那膽子到底多小啊?”
話剛說完,再次被曹昂一腳踹翻,夏侯楙只能捂着屁股,躲去一邊嘮嘮叨叨起來。
曹昂送了華佗幾人出門,返回後再次來到袁雲的牀榻邊,然後搖頭道:“雲弟心善這是好事,但是對敵人我們如果不殘忍,那麼被殘忍對待的絕對是我們。”
袁雲現在腦子已經清晰了很多,聽曹昂如此說,只是呵呵一笑,道:“這本來就不虧本,我已經想通了,接着咱們就去把李傕滅了吧,我現在反是很渴望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