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衆腳伕拿着挑木與麻繩上前打量着要挑走的那尊石像,商量着從哪穿繩,怎麼挑,有些還用餘光偷偷瞥了眼坐在祠堂角落的宋家少奶奶…
他們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又不敢正眼看,所以只能用餘光偷偷瞥一眼,過過眼癮。
而劉慎則是眉頭微蹙的打量着供臺上的那尊石像…
這尊所謂的菩薩像,並不是他認識的任意一尊菩薩,但不知爲何,他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似乎在哪裡看到過‘橫眉怒目,生有六臂’這樣特點的菩薩像。
稍微回憶一番,便也想到了…
前兩年買了些野史話本閒暇時學文識字,其中一本喚作《幹史秘聞》的野史話本中就有類似描寫!
那是一篇關於大幹太祖的話本,講的是大幹太祖原本是聖火教的一個底層小嘍囉,最終崛起於微末,並在開闢大幹王朝後反手清算聖火教的演義故事。
其中聖火教中就立有一種橫眉怒目,生有三目六臂的菩薩像,只不過話本中提到聖火教信奉的不是菩薩,而是明尊。
因爲是野史,又是話本,劉慎當時看的也是津津有味,對話本中大幹太祖開闢王朝後逐個清算聖火教明尊的故事也算有些印象。
依稀還記得話本中描述的橫眉怒目、生有三目六臂的似乎是叫什麼殺生明尊,乃是聖火教三大明尊之一…
‘橫眉怒目、生有三目六臂?’
劉慎擡頭看了眼菩薩像,嗯,橫眉怒目有了,生有六臂也有了,唯一不匹配的就是眼前的菩薩像並非生有三目。
或許…只是長的像吧…
畢竟野史話本終歸也只是話本而已,菩薩像也不是明尊像。
就在他失神之際,身旁的韋大富用手肘抵了抵他,輕聲嘀咕道:“慎哥兒,你發現沒,這石像可不像是徐班頭說的只有一兩千斤啊。”
“嗯…是不止…”
劉慎回過神來點點頭,似乎也發現了這點,出門隨便撿了塊石頭,用隨身帶的麻繩當皮尺,開始丈量起石像的周身尺寸。
底座多厚、直徑幾何、整體多高、腰圍多少、手臂多粗……
每量出個尺寸,他便拿起石子在地上刻下相應的白痕數字,似乎是在計算什麼東西。
他宿慧中的記憶在工地上幹過,知道一方青石板大概重五千斤左右,眼前的石像也是青石材質;
如今大致的量出了眼前這尊石像的各個尺寸,只需粗略的計算一番,便可推算出眼前這尊石像的重量…
待劉慎推算出石像大致重三千兩百斤的時候,也是暗自心驚。
‘三千兩百斤’和‘一兩千斤’…
這狗日的徐班頭是他媽真敢說啊!
裴雪雁看着一衆腳伕在那商議怎麼穿繩,怎麼挑,那模樣還算周正的少年郎卻拿着麻繩似是在丈量什麼尺碼,隨後一個人蹲在牆角不知用石子畫着什麼,也是有些好奇。
便瞥了眼徐班頭,隨口問道:“他們在幹什麼呢?”
“嗨呀,少奶奶您有所不知。”
徐班頭見宋家少奶奶主動和自己說話,乾巴巴的嚥了口口水,解釋道:“他們都是粗人,在商議着怎麼方便挑那尊石像呢。”
見宋家少奶奶面露不悅之色,他還以爲是耽誤了時辰,緊忙說道:“少奶奶莫急,我這就讓他們幹活。”
說罷,像是變臉似的換上另外一幅嘴臉的走過去,厲聲呵斥道:“莫要耽誤時辰,一尊石像而已,
需要商議這麼長時間嗎?”
“……”
一衆腳伕噤若寒蟬…
劉慎麪皮一抽,暗想這逼都讓你給裝了,這三千斤的石像,要是不商議好怎麼挑,得把命搭進去…
“商量好了,商量好了…”
韋大富前不久因爲‘喜得貴子’得了徐班頭多賞賜的兩錢銀豆子,恨不得把命賣給徐班頭,緊忙覥着臉恭維道:“咱這就開工,徐班頭莫氣,莫氣。”
徐班頭瞪了他一眼,“趕緊開工!”
“是是是。”
幾個腳伕見狀也不敢耽誤,利索的穿繩固定好那尊六臂菩薩像,綁在挑木上找受力點。
劉慎也沒多說什麼,常年在碼頭當腳伕,乾的都是體力活,八個人挑三千斤左右的石像倒也能挑的起來,難的是挑出去!
出祠堂後要腳不沾地的挑出城去。
而宋家離城外很近,只有一里多的路程,但這一里多的路程若是挑着三千斤的石像……只怕能壓死人!
想到此處,劉慎的心頭像是壓着塊石頭似的,燥的慌。
劉慎身強體壯的,自問不虛那三四百斤的擔子,但這活是八個人協力乾的,不是他一個人說的算…
‘只希望等會挑石像的時候,有人撐不住能開口,省的丟了命…’
眼見一衆腳伕已經脫了衣衫,赤膊蹲下身子做好了準備,他暗歎一聲也脫下衣衫墊在肩頭,隨即蹲下身子把挑木扛在了肩頭。
徐班頭見一行八人已經做好了準備,臉上也露出幾分滿意的笑容,交代道:“我數三二一,一起用力。”
“三……”
“二……”
“一……”
“起!!”
伴隨‘起’聲落下,扛着挑木的八個腳伕皆是深吸了一口氣,顫顫巍巍的直起身子!
而那尊被麻繩捆起來的六臂菩薩石像也漸漸脫離了地面。
許是一衆腳伕都感受到了超脫心理預期的重量,有些人臉都憋紅了,身上肌肉臌脹,額頭的青筋也隨之凸起。
徐班頭揮揮手,示意已經挑起來可以往前走了,交代道:“到祠堂門口放下歇歇,等出了祠堂的門,就得一路擡出城了!”
八個腳伕憋着一口氣,無一人應答,只慢慢的挪着步子,生怕一開口就泄了那股氣力。
八月天本就燥熱,如今又擡着重物,他們身上的汗水像是擰毛巾似的涌出體表。
而坐在祠堂角落裡的裴雪雁何曾見過這種場面?
看到八個肌肉賁脹的壯漢赤膊扛着挑木,身上汗水如雨, 不知爲何,她心兒都跟着顫了顫,竟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
她呼吸一滯,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視覺受到衝擊,耳垂都有些發燙,下意識轉過面頰不再多看…
‘這這這…這是人能看的嗎?’
‘怪不得他們讓我回避一二,傷風敗俗,污人眼,污人眼!’
裴雪雁十分後悔方纔爲什麼沒有聽人勸回避一二,卻又意外感覺自己心臟跳動的速度似乎快了些許…
她在心底暗自唾棄自己的眼髒了,心也髒了,待調整好心態後,餘光輕輕一瞥,待看到本就長的歪瓜裂棗的一衆腳伕此時盡顯齜牙咧嘴之態,懸着的心也便鬆了下去…
‘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
‘我裴雪雁就算再怎麼落魄,也不至於會看上苦力,不至於……’
可能連裴雪雁自己都沒注意到,她的餘光在看到那模樣周正的少年郎咬着牙關揮汗如雨時,不自禁的多停留了一會…
‘就這少年郎看着還算順眼…’
很多東西一旦有了比較,性質就變了,譬如此時此刻…
裴雪雁年紀不小了,成婚前又惡補了關於男女的那些事,本來心裡都已經做好了相夫教子熱炕頭的準備…
結果,婚後卻從沒體驗過少奶奶該有的生活,故而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上都有種難以言喻的落差感…
如今受到這股視覺衝擊,不免有些失態,但回過神後很快便擺正了漂浮不定的心,並在心裡暗自發誓:‘我裴雪雁就算去出家,去要飯,從懸崖跳下去,也絕不會看上碼頭上的腳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