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再說了,蘇瑾柔,你這是要逼死他們兩個嗎?”突然間,一道男音打破了緊張的氛圍。
陶嘉轉頭看去,正看到陶易然從外面匆匆趕來。
對方的臉色看上去十分着急的樣子。
“我爲什麼不能說,你又有什麼資格來阻止我說!”蘇瑾柔冷笑着,“自從你狠心拋棄我們母女三人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存在這樣的資格!”
“你已經失去了一個作爲父親的資格!”蘇瑾柔嫌對方臉色不夠難看,又補上了一句。
陶易然說,“你恨我可以,都是我的錯,是我拋棄了你們,可是敬衍有什麼錯,他當年只是個小孩子,他只有九歲,九歲,他失去了父親,難道還不夠可憐麼?你爲什麼非要往他身上撒鹽?是我一廂情願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諾諾她是那麼善良的人,她一直拒絕我,我們之間清清白白,什麼都沒有!但是難道,我就不能幫助她麼?”
陶易然整個青筋暴起,顯然已經怒極了,平時,他是不會這樣跟蘇瑾柔說話的,因爲他知道,他虧欠他們。
那時候自己年輕不懂事,涉世不深,甚至不懂得承擔責任,拋妻棄女,那時候,他一心想着不要讓諾諾受苦……他其實,真的沒有想到事情會弄成這個樣子。
當一個人太愛一個人的時候,往往會忽略周圍的人,他把所有的愛都給了諾諾,即便是對方不接受他,他看着她幸福,看着她微笑,他也能心滿意足。
“哈哈哈——”蘇瑾柔大笑起來,“是啊,蘇瑾諾的兒子可憐,我女兒就不可憐了,哈哈——是啊,她是那麼善良,那麼端莊大方,那麼聰慧美麗,那麼善解人意,那麼的心靈手巧……哈哈——全城名少的夢中情人……”
“是,沒錯,這都沒有錯,那又怎樣?你有沒有想過,你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親,我不求你愛我,起碼,你應該對孩子負責!”
蘇瑾柔針針見血,陶易然幾乎無從反駁,他有些頹然的跌坐在沙發上,望着杯中漂浮的茶葉發呆。
蕭敬衍的手指隱隱縮緊,陶嘉能感覺到,他的手心的溫度越來越低,隱隱有顫抖的趨勢。
他們的童年都是灰色的,他和她一樣,每一次回憶起童年來都是一片灰暗的天空。
九歲失去父親,十一歲失去母親,他的童年,比她還要灰暗,她清楚的知道這一切,怎麼會不心疼?
他的父母沒有錯,那時候,她初次聽到他講起的時候,還十分佩服他的父母,她覺得,他們父母的愛情值得稱頌,值得敬仰。
那是一個現實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毫不誇張,也一點不狗血,並且,在她的身邊也有類似的的事情。
只是作爲一位名媛來說,家族榮耀高於一切,因爲身上所有的光環,來自無數人的尊敬,敬仰,甚至物質生活,精神生活,全部都是家族賦予,一位名媛,要脫離家族,爲了愛情,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氣,她換位思考自己,也許,很難做到。
但是,當時蕭敬衍的母親做到了,蕭敬衍的父親在蕭家排行老三,是蕭家最爲優秀的兒子,本來要繼承蕭家產業,但是家裡另有聯姻,並不想讓他的父親和蘇家女兒成婚,當時的情況是,蘇家和蕭家素有恩怨,可是兩人相愛,雙方家長都極力反對,他們也努力過,想要促成婚事。
但是雙方家長都不能各退一步,最後兩人私奔。
當時蕭家和蘇家的勢力多麼龐大?產業遍佈全球,找他們兩個人應該是十分容易,但是蕭敬衍的父親策劃的逃跑路線十分謹慎,據說他們當時逃到了一個莫斯科的小鎮,在鄉下生活,蕭敬衍的父親經商手段極高,他當時也有自己的勢力,甚至有些黑勢力,不然也不可能從蕭家老爺子眼皮子底下逃跑,還不讓對方找到。
本來這個男人一腔熱血,爲了心愛的人,其實,他們的確是也有十幾年的幸福時光,只是後來,蕭敬衍的父親突然去世,確切的說,是遭人暗殺,他手下的勢力一下子土崩瓦解,蕭敬衍的母親悲痛欲絕,再加上做那種生意,樹敵很多,很長一段日子,也是遭人追殺,甚至是……凌辱。
那麼美麗的一個女人,陶嘉看過她的照片,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美人,然而,聽人說,照片上的風韻,還不及她本人的十分之一,當然,這一點,看蕭敬衍的姐姐就能夠知道。
他只是隱晦的說着一些事情,但是,她能猜到,他過的是什麼日子,他母親患有肺病去世,被病痛折磨了整整三年……那是一段極度痛苦的煎熬。
可是,此時此刻,她不能說什麼,她不能在母親面前爲他辯駁,因爲她不能傷了母親的心,她是她的親生女兒,這個世界上,她的母親,也只剩下她了,她怎麼能捨得母親傷心?
但是,她知道,大家都沒有錯,爲了愛情,爲了愛人,難道有錯麼?他們都沒有錯,錯就錯在天意弄人。
……
沉寂,良久的沉寂。
大家都沒有說話,這時候,有腳步聲從外面傳來,宋婉君詫異的看着他們,突然明白,大家在做什麼。
“瑾柔,那些陳年舊事,早就應該放下了,怎麼嘉兒一恢復記憶,你又提起?”宋婉君很不喜歡有人總是翻舊賬,翻來翻去,有什麼意思?再者說,這是上一代的恩怨,跟孩子們又有什麼關係,蘇家已經傾覆,難道還想復仇不成?
這不是找着給自己添堵嗎?再者說了商場上競爭,這世界上天天破產的不計其數,商業競爭就是各憑本事,技不如人,就大大方方認輸,輸不起,還經商做什麼?
蘇瑾柔沒有說話,陶易然也保持沉默。
宋婉君看了一眼廚房,“孫姨,飯好了嗎?”然而,廚房哪裡有應聲?
蘇瑾柔深吸一口氣,她揉了揉太陽穴,說,“媽,我今天讓孫姨休假了。”
宋婉君瞭然,可不是,在這裡說家務事,怎麼能讓外人聽見,雖然孫姨在陶家也十幾年了,但是畢竟有些事情讓外人知道不好。
“哦,那你去準備晚飯吧,你看這都幾點了?”一看錶,已經八點多了。
陶嘉如釋重負的輕輕鬆了口氣。
奶奶來的,真是時候,差一點兒,她就要支持不住了……
蘇瑾柔整理了整理衣服,很優雅的去了廚房,因爲心中有事,精力並不是那麼集中,她腦子裡滿是曾經記憶的畫面。
當年,陶易然明明是先愛上她的,可是後來……後來竟然變成了那樣子。
一個人的愛竟然能夠變得那麼快,消退的那麼徹底,最後演變成了厭惡……是啊,相看兩厭。
“敬衍啊,你沒事吧?”陶易然發現,蕭敬衍的臉色很難看,能好看嗎?蘇瑾柔一個勁兒揭人家傷疤,這孩子能活下來都是個奇蹟。
蕭敬衍轉頭看了一眼陶易然,禮貌的說,“爸,我沒事,我先陪嘉兒上樓休息一會兒。”
縱然陶易然有萬分的不對,但是在那些年,他幫助過他們,同時他又是嘉兒的父親,他沒有任何立場指責,甚至應該充滿感激。
陶嘉已經沒有一絲的力氣,她整個人都靠在蕭敬衍的懷中,被對方半抱着上樓,門一關,她就控制不住,渾身發抖,掩面抽泣。
蕭敬衍緊緊摟着她,輕輕摩挲着她的後背,可是這一刻,他說不出安慰的話,他的心也很痛苦,每個人內心都有傷疤,那些回憶,他很少提起,今天竟然全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阿衍……阿衍,我們要怎麼辦?”她死死摟住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胸前,整個人頹敗極了。
媽媽說的對,上一輩的仇怨,都可以不計較,但是他們的愛情要揹負着她妹妹的性命,這讓她如何能夠心安理得跟他一起幸福?
他們的幸福,彷彿建立在妹妹的死亡上,每次想到這一點,她就會痛苦無比。
“別難過,嘉兒,一切都會過去的,你看,那些年我的父母,他們不也是過的好好的嗎?我們也會過得好好的。時間能夠改變一切。”他吻着她的額頭,吻着她臉頰上的淚珠,輕聲安慰。
陶嘉還是抖的厲害,宛如秋風落葉一般。
“阿衍……對不起……我替我媽媽跟你道歉……”她輕輕地抽泣着,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
“這些話,我一直沒有說,不是我不想說,是我一直沒有勇氣……我……我知道,你這四年來,過得一定很苦,很煎熬……我……”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幾乎不能連續。
“好了,不要說了,嘉兒,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他輕聲安慰着。
這是他一直想要聽的話,可是聽她說出口的時候,他是這樣的痛,他聽到她的心跳聲,“咚咚咚——”跟他的一樣劇烈,她和他一樣的難過,一樣的痛苦,他知道,他都知道。
“不……我要說,阿衍……你一定要聽我說。”她艱難的扯着發澀的嗓音。
“對不起,這四年的失憶,我還是走不出那道陰影,我還是走不出……可是我是愛你的,我真的是愛你的,我從未想過要拋棄你,真的從來沒有……”她的淚水不停地淌下來,身體也抖得更加厲害。
渾身彷彿瞬間痙攣一般。
他慢慢的吻着她顫抖的雙脣,她的脣微涼,這個吻很輕柔,陶嘉閉上眼睛,她慢慢尋找他的脖子,雙臂圈在上面,緩慢的迴應着。
他們彼此輕輕磨蹭着,那麼溫柔,那麼緩慢,宛如羽毛一般,在尋找彼此的溫度。
吻逐漸深入,卻依然是輕柔的,他們是那麼的小心,彷彿擔心彼此會受傷,又彷彿在慢慢尋找慰藉。
良久,這個吻才停止。
蕭敬衍慢慢睜開眼睛,深深的凝視着她。
她的臉還是這樣的慘白。
他的雙手捧住了她的臉頰,用拇指輕輕的在上面磨蹭着,“嘉兒,我的嘉兒。”他看着她的眉眼,她的鼻子,她脣角,然後,輕輕的在她額頭上印上一吻。
他的脣緊緊貼在上面,陶嘉能感覺到他脣上的熱度,她聽見他對自己說,“能聽到你說這些話,我已經很滿足。”
他又握住她的手,同她十指相扣,陶嘉看到他無名指上的戒指,那是她喜歡的款式,她的目光突然變得很溫柔,很溫柔。
“答應我,一定要堅持,不要退縮,哪怕你暫時走不出那道陰影,也不要放棄我,不要再……拋棄我一次。”他停頓了半晌,還是說出了口。
陶嘉聽得心顫,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已經緊縮成了一團,糾結擰着,說不出的難受,她緊緊抱住他的腰,用力抱緊,抱緊,再抱緊,她聽到他心跳的聲音,以往的時候,能夠這樣相擁,她就很滿足,他們曾經是那樣艱難的一路走過來的。
不能夠再失去彼此一次。
蕭敬衍笑着,也用力回抱着她,彼此的溫度慢慢蔓延,他們貼的是這樣的近,他們的關係也是這樣的緊密,她愛着他,他愛着她。
記得那些時候,他的嘉兒是那樣的勇敢,面對爺爺的考驗從容不迫。
那時候的她,是那麼的光芒耀眼,那是他聽到的最動聽的愛情宣言。
“難得你這丫頭還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當時爺爺其實是調侃。
她當時竟然驕傲的昂着下巴,“如果我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又有什麼資格站在他的身邊?”
那時候,她想的是她要配的起他,站在他面前,不顯得卑微,而是跟他在同樣的高度上。
她當時還說過,“阿衍,我不怕,我願意跟你站在一起,面對你的家族,面對那些紛爭,我們是一體的,我願意接受你的一切……”
她願意接受他的一切,不管是暗算,還是災難……亦或者是更多的險境……
所以,他相信,這道坎兒,他們一定能夠度過。
他們彼此已經失去了那麼多……已經沒有什麼能夠再失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