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無可奈何
他這些年在那個皇室墳墓裡唯一放在心尖的妹妹,要嫁到異國,而他無能爲力。他求了,他這麼多年,第一次主動跪在他父皇的面前:“兒臣求父皇改變心意,千秋多得是公主,父皇隨便再選一個就是了。”他知道自己這一跪,沒有任何份量,然而他能爲她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多說無益,朕意已決。”穆遠靖厲聲呵斥,雲揚真的很想知道父者?何也?他的父皇,這麼多年,他一直像所有人一樣仰望他,像所有人一樣順從他,這就是所謂的父子嗎?
雲揚第一次想穿上那件皇袍,若他爲天子,世顏哪裡都不用去,權力,是把人退下深淵的大手,它也會勒住人的喉嚨,讓人一瞬間着魔的想反撲,他不要號令天下,他只要保護想要保護的人罷了,而這難比登天。
“這是去皇宮取的不成?這樣久!”世顏有些不開心的孥着嘴,手卻已經伸過來拿梅子。
雲揚在世顏身旁坐下,輕輕揉着世顏卸下發飾的柔發,笑着,眉頭卻皺着。
“世顏,哥哥對不住你。”他說這話時,阡嫿眸光一變,沒說什麼。雲揚手的力度重了些,眼眶雖紅,但在這樣的燭光下,並不明顯。若是仔細看的話,看得到他在緊緊咬着牙。
“不就是取梅子取得久了些嗎?五哥這是怎麼了?”世顏滿足地嚼着梅子,眼中一陣不解,雲揚在她身側偏後些,她只看得到他的側臉。
雲揚喉嚨動了動,嘴卻緊閉着,沒再說什麼,別過臉,出了門。
“嫂嫂,五哥這是爲何啊?”世顏把椅子湊近些,一臉的迷茫。
“可能最近朝事繁忙些,我這個樣子,府裡的事也要他打理,許是覺得怠慢了你。”
“真是,與我還如此客套!”世顏塞進嘴裡一個梅子,朝窗外擰褶了鼻子。阡嫿只是笑笑。
“將軍,這裡都找便了,沒有河流。”子冉繞過坐在地上的士兵們,在如夜身邊道:“再這樣下去,不用承晉來攻打,我們自己就垮了。”
他何償不知呢?他什麼大仗沒打過,什麼場面沒見過。缺糧缺水也是常有的事。這樣險的荒山他們都攀越過了,卻因爲找不到水源而死在這,他是無論如何都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如夜卸下鎧甲,順手放在地上。“子冉,聽着,我去找水源。我軍畢竟人多勢重,敵軍應該不會輕舉妄動,若我找到水源,會燃起兩色煙。”
“將軍,萬萬不可啊,太危險了。”子冉一手把住他搭在肩頭的手臂。
“現在你就是將軍,軍心不能散,這是命令。”他摘下腰前的軍牌遞給他,目光如鐵。子冉跟隨他多年,雖不是什麼用兵奇才,也是不可多得的穩重。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而他對對方的首領一無所知。
青草飄香,雜着泥土氣,略顯幹酌。這樣走了一路都沒見一條水流,連山泉都沒有。
“少帥,一線天那裡一直沒有動靜。”回稟的男子,依然是那日的展皓,他雖低着頭,卻是不時擡頭向面具下看。面具遮住了整張臉,只有在頸項與臉龐的交接處看得出,膚白如雪。
換了誰都會好奇這面具下的容顏吧,是怎樣的傾世之貌,不願顯於人前?又擁有怎樣超乎衆人的才能,年紀青青就可以統領衆軍?
“山下如何?”
“山下也未發現敵軍。”男子這樣的嗓音是否太過於清靈了。展皓這樣想着,更加好奇了。
“多派些人手到山下把守。”
“是。”說完,展皓欲離開。
“等等,讓山下的人四處探探,看有沒有敵人的影蹤。”她舉起一隻手,示意他停下。
“是。”聲音從面具下傳出了,似是帶這幾分魅惑。這舉起的手,似乎……他也只能退下,心裡自己琢磨。
“皇上,皇上今日又去了玉妃那裡。”賢妃面前的宮女小聲說着,不敢擡頭。
“賤人!蔣夢嬈這個狐媚子!”賢妃的胳膊在桌面上一揮,桌子上的糕點、水果摔得不成樣子。
剛纔低着頭的宮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這一身墨藍色雍容華貴的女人,正是溪王的生母――賢妃。她已不算年輕了,儘管保養得好,眼角也生出細紋來。丹鳳眼,黛色彎眉,施了濃淡適宜的妝。現在這怒氣正盛的她,眼睛瞪得很大,更顯出眼下皮膚的鬆弛。
賢妃的貼身宮女水靈瞪着跪在地上的宮女道:“還不快滾,別在娘娘面前礙眼。”
那宮女慌忙起身,擦着眼淚走出了映月閣。自從趙妃死後,皇上便很少來她這裡,但每年還是會來看她幾次,畢竟她是李契大將軍的親妹妹。自從這個蔣夢嬈入了宮,後宮似乎就只有秋涼軒燭光不剪。她才入宮一年就封了妃,七年之久,獨霸恩寵。
宮女有什麼錯?已經七年了,賢妃早該習慣了獨守深閨,可她就是不肯罷休,這深宮的女人,大概一輩子只爲了恩寵活着。
“娘娘切莫氣壞了身子,皇上不會忘記娘娘的好處的。”水靈見她氣消了些,上前一步扶她坐下。
“你們幾個過來把這裡收拾乾淨。”水靈尖聲朝着帳簾旁的宮女嚷道。
賢妃坐下,轉過臉問水靈:“少陵多久沒來看望本宮了?”
水靈轉了轉眼睛,道:“有月餘了。”
賢妃一手端過宮女剛剛沏好的茶,目光一陣渙散。
“王爺打算如何處置他?”少陵身邊的黑子女子指了指柴房的方向。
“看好他就是了。”少陵繼續燃着香爐。
“只要有他做人質,還怕阡嫿不聽話嗎?”女子底氣十足地笑道。
“現在還不是時候。”少陵蓋上香爐的蓋子,繼續道:“我自有打算,你做好你該做的。”
“是。”黑衣女子收起了笑臉。
敲門聲響起來,少陵回過臉:“誰?”
“王爺,是我。”聽出是王妃阮嫣,少陵壓低聲音吩咐身後的女子:“你先下去。”他就是這樣,誰都不信。
何事?”少陵端坐在桌旁,“紫璃的母親病重,王爺繁忙,我允她回去探望了。”紫璃是少陵的側妃,她總該聽他的說法。她走過來,彷彿沒有看到剛纔於她擦肩的女子,不急不慢地說。
“這些事你來做主就好。”少陵無事時總是板着一張臉,說起話來也疏冷。
“是。”她雖爲正妻卻是凡事敬他,這樣算來夫妻已近八年,愛情嗎?他和她不存在這種東西。她端莊大方,做事張馳有度。這些年她與兩個側妃相處得很好,她只需守住她正妃的位置便好,什麼舉案齊眉,她從不奢望,就連她當年嫁到溪王府也是賢妃的意思。這樣看來,他們還真般配。
阡嫿送走世顏,信步去了偏房。雲揚站在窗口,眉頭深鎖。
“發生了何事?”
雲揚聽見聲音在耳畔響起,才意識到阡嫿過來了。他回過身,他的迷茫和無奈緊緊纏繞住她,透不過氣來。
她坐在他的面前,拉過他的手,他的手竟在抖。他許是憶起了母妃的冤死吧。每每回憶起八年前的那個雨夜,她心中的痛都無法言喻。她深知這久埋心中的傷,才更是折磨。或者是世顏惹出了什麼麻煩,他沒有幫到。
雲揚半蹲半跪地俯下身“世顏要去萬古和親了。”他用近乎沙啞的聲音擠出這幾個字,就收緊了手,蹭到阡嫿的懷裡。
她能說什麼呢?緩緩擡起的手不知該放於何處,良久地停頓,搭在他的背上。她像母親抱着受傷的孩子一般抱了她,下顎抵着他的頭,她感覺到懷裡一陣潮溼,是他的淚。
阡嫿明白他此刻的歉疚,他不是平凡的七尺男兒,他是千秋國的五皇子,是身份尊貴的魏王爺。而他感覺自己惘有這樣的身份,連自己的母親和妹妹都保護不了。原來她對他的情不是在嫁給他之後才生出的,在溪王府七年時光他的愛惜,每次對奕時淺笑着卻越發深刻的孤獨。這些年,他和她一樣的孤寂。
夜已然深得靜默,月影漸漸隱入層雲。夏夜暖而輕潮,不知是月光還是欲起的日光,半明半暗間,映出一對人相擁的身影。銀燭已燃了大半,她們都沒有入睡,只是這樣,互相倚靠着。
世顏是當朝皇后之女,讓她嫁到萬古,足夠尊貴,足夠體面。她和他都知道,沒有人可替代她,她非嫁不可。
“先鋒,再這樣下去,我軍的損失不可估量啊。”
“再等等,將軍一定能找到水源。”子冉緊握着軍牌,望着遠方。身旁的人長嘆一聲,幾步走開了。
糧食還可以支撐些時日,這水真的不能再拖了。
“先鋒,你看那。”在身後人的呼聲中,子冉轉移目光,是兩色煙。路上左躺右倚的士兵,都站起身來。
“我們有救了。”
“是啊,我們有救了。”所謂的望梅止渴,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子冉大呼“全軍聽令,隨本先鋒去找水源。”
大軍軍容可觀,齊呼“好,好。”
走得越近,流水聲越清晰悅耳。走到了眼前,河水清可見底,兩側都是果林。只是將軍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