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一旦深入,就必須速戰速決,拖延不得。”郭嘉說道。
孫策看着遠處的山巒,沉默不語。將領的明決果斷,戰士的英勇善戰,甚至工匠的聰明靈巧都只能在戰役的範圍內起作用,對長期的戰爭而言,經濟實力纔是決定性的因素。
黃忠選擇在房陵練兵,周瑜選擇在壺頭山練兵,都有一個重要的原因:輜重運輸的距離不超過三百里。這個距離既能起到練兵的作用,又不至於使後勤的壓力過大。沅水、沔水的中下游水面夠寬,流量夠大,流速卻不算很快,逆流而上對運輸船隻造成的影響不算太大。再向前,輜重運輸將變得更加困難,消耗也成倍增加,終究會達到一個極限。
有了精兵強將和更好的戰船、裝備,這個極限要比以前有明顯的提升,卻並非沒有限制。黃忠也就罷了,漢中到襄陽不過兩千裡,只要突破安康,進入漢中腹地,就可以就地取食。周瑜則不同,即使進入益州南部,依然無法自給自足,只能從江南千里轉運補充。
一年五十億的預算,江南四郡全部的財賦加起來都不夠,還要從揚州調撥一部分。如果不是這幾年江南的屯田初見成效,糧食產量有了保證,周瑜的江南方略根本沒有實施的可能。儘管如此,他還是捉襟見肘,不得不在北線保持守勢,減少支出,又將諸葛亮調往江南,全面統籌江南四郡的經濟生產。
他也想速戰速決,但他更清楚,有些事情真不能急。欲速則不達,越是想速戰速決,越有可能打成一團爛泥,甚至有可能變成泥潭。
“漢升、公瑾都是穩重的人,應該相信他們自己的判斷,不要給他們額外的壓力。”孫策停了片刻,又說道:“千里遙控,弊大於利,我們做好戰略層次的規劃,究竟怎麼打,由他們自己負責。”
郭嘉搖搖羽扇,沒有再說話。孫策看在眼裡,暗自發笑。就大局觀而言,郭嘉還是略有欠缺,不如張紘、荀攸沉得住氣。
“奉孝,你覺得佐治會在旋門關做什麼手腳,居然有把握迅速拿下旋門關?”
提到戰術問題,郭嘉頓時來了精神。“這個很簡單啊。旋門關一直在我軍手中,有幾年時間,做點手腳很容易。比如說,修城時留個暗洞,或者將某一段修成假牆,外表看不出任何破綻,裡面是空的,用重型投石機一砸就倒。考慮到還要長期駐守,這種自殘式的手腳一般不會用,從暗道進去的可能性最大。”
“暗道?”
“很多城都有暗道,只是形式不同。像旋門關這種建在山上的城,最常見的暗道就是暗河。建城之初就要考慮城中的水井,保證圍城之後不會斷水。旋門關西就是洛水,下面肯定有暗河。這些暗河都有防護措施,每一個將領接管城池之後,都會盡可能將這些措施控制在自己手中,可是這需要時間。況且有些暗河並不標在圖上,除了主持建城者,沒有人能搞清所有的暗道。”
郭嘉笑了一聲。“我覺得佐治的目標很可能是荀休若,而不是張楊。只是沒想到袁譚會將張楊留在河南送死。佐治終究還是不如沮公與,他對袁譚的認識也停留在以前,希望這次能吸引點教訓。”
郭嘉忽然話題一轉。“大王,奪回洛陽後,要敲打敲打賈詡了。”
孫策哼了一聲,點頭同意。賈詡想兩面逢源,未免太天真了些。“既然他想演戲,我們就配合他一下,將戲演得真一點,上疏告他依附袁譚,運海鹽入河東。”
“噗!”郭嘉忍不住笑出聲來。“這老烏龜要急眼了。”他搖搖扇子。“這樣吧,讓蔣子翼迎娶董青,聘禮大方一點,三萬石海鹽,醃死這老烏龜。”
——
函谷關。
裝飾華美的馬車在府門前緩緩停下,車門推開,蔣幹下了車,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
“哈哈,我蔣幹又回來了。”
“你還知道回來?”董青迎了下去,擡腳就踢。蔣幹閃身躲過,順手將董青摟在懷中,深吸了一口氣。“好重的怨氣。是不是我不在的這幾個月,你天天以淚洗面?”
“你太自以爲是了,我開心得很呢。”董青掙扎了兩下,卻掙不開,順勢摟住了蔣幹的腰,將臉貼在蔣幹的胸口,聽着他強勁的心跳,心醉神迷,語氣軟了三分。“你這幾個月沒我看着,是不是玩得很開心?”
“我給你帶了禮物。”蔣幹指指身後的大車,擠擠眼睛。“去看看?”
董青看看那輛大車,心動不已。這是一輛牛車,拉車的黃牛高大強壯,一看就知道力氣不小。用這樣的牛拉車自然是因爲車上的東西太多,普通的馬未必能承受。她瞥了蔣幹一眼,再也維持不住矜持,雀躍着去了。董越尷尬地站在一旁。雖說西涼人不太在乎禮節,可是女兒當着他的面和蔣幹卿卿我我,他還是有點沒面子,一點阿舅的尊嚴也沒有。
“不知蔣典客帶來了什麼樣的消息,吳王有何鈞裁?”董越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和吳王沒什麼關係。”蔣幹搖搖手。“我是來求親的。我要兌現當初的承諾,迎娶令愛爲妻。喏,這是聘禮的禮單,請過目。”
董越一頭霧水。袁譚退出洛陽,魯肅捲土重來,不到十天,張楊全軍覆沒。他正擔心呢,看到蔣幹回來,他還以爲一切又回到了正軌,沒想到蔣幹只是來下聘迎親的。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禮單,隨即愣住了,擡頭看看蔣幹,又低頭看看禮單。
“這……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聘禮啊。是嫌多,還是嫌少?”
“我……”董越黑紅的臉膛漲得發紫,連手都有些哆嗦。他跺跺腳,大聲叫道:“青兒,青兒,你快過來看看。”
董青正鑽在大車裡查看蔣幹帶來的禮物,蜀錦、越布、墮林粉,柑橘、蜜餞、南國瓜,吃的穿的,應有盡有,還有很多她根本不認識的東西,看得她眼睛都花了,芳心呯呯亂跳,兩腿發軟,恨不得把蔣幹拉過來狠狠的親一頓。聽到董越的叫聲,她以爲發生了什麼事,連忙下了車,奔到董越面前。
“阿翁,怎麼了?”
“這……這是蔣典客的聘禮,你……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聘禮?”董青忍不住想笑,扭頭看了一眼蔣幹,眉眼生春。蔣幹笑眯眯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董青心跳如鼓,不僅臉熱,連身體都開始熱了起來。蔣幹終於兌現承諾,要娶她爲妻了。她雖然和蔣幹好了這麼久,也一直想成爲蔣幹的妻子,心裡卻常常覺得不太可能。蔣幹是關東名士,是吳王的心腹,將來吳王得了天下,他位列九卿是毋庸置疑的事。她一個涼州女子,能做蔣幹的妾就不錯了,哪裡敢奢望做正妻。
突然之間,幸福就來臨了。
董青避開了蔣幹火熱的目光,強作鎮靜,低頭看聘禮的禮單。與馬車中的琳琅滿目不同,聘禮禮單卻非常簡潔,只有寥寥數條,其中第一條就是海鹽三萬石。
董青也愣了一下,重新凝視這幾個字,然後和董越一樣蒙了。
海鹽三萬石?董青有些害怕起來。這不是聘禮,倒像是一柄刀,一刀捅向賈詡心口的刀。這三萬石鹽進入弘農,河東的鹽至少一年內無法進入弘農。當然,董越想吞下這三萬石鹽也要付出足夠的代價,誰都不會相信這僅僅是蔣幹娶她的聘禮。
依理智而言,他們不應該接受這筆聘禮。可是這三萬石鹽價值三千萬,不管對誰來說都是一筆鉅款,讓董越不心動實在太難了。況且拒絕了這三萬石鹽,不僅她和蔣幹的事成不了,董越也就算徹底和吳王決裂,以後再想修復關係就難了。
“怎麼……這麼多?”董青喃喃地說道。
“多嗎?”蔣幹笑容滿面。“不多的,我蔣幹雖然不成器,怎麼說也是吳國典客,聘禮少了豈不讓你被人笑話。”
“可是……”董青且喜且憂,拉着蔣幹的手臂,低聲說道:“文和先生該怎麼想?”
蔣幹眨眨眼睛。“他要演戲,我們就配合他演,有什麼不好?”他拍拍董青的手。“怎麼選,你們自己決定。”
董青柳眉倒豎。“如果我們不接受呢?”
“那你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蔣幹嘿嘿一笑,故意露出猙獰的面目。“我就帶人來搶親。”
董青瞪了蔣幹片刻,“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行,那我等你來搶親,這纔像我們涼州人。”
見女兒和蔣幹打情罵俏,董越很無奈。他不敢怠慢,將蔣幹迎入府內,詳細詢問。蔣幹卻什麼也不說。他上次配合賈詡的表演,回到襄陽後被郭嘉好一頓嘲諷。仔細一想,也知道中了賈詡的當,賈詡說是演給袁譚看,可是誰相信?他從頭到尾也沒表現出一點誠意。
這一次他殺回來,就是要報復賈詡,讓賈詡見識一下什麼叫實力纔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