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兩天前的晚上。
滬上公共租界內一棟別墅門口,高崇武一家人或神色激動,或面露驚恐的坐上幾輛汽車,向着茳邊方向快速開去,行駛了一段時間後車隊自動散開,融入了街巷之中。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陶希聖的家中,由於日本人針對過往旅客的搜查行動規模越來越大,原本負責監視和保護的日本特務被抽調走,故而兩家的異常並沒有人察覺。
至於76號,在沒有得到日本人命令的情況下,給丁莫村和李施羣八個膽子也不敢監視新政府的高級官┴員,畢竟這些人將來很可能是他們的頂頭上司。
兩支車隊開了一會後,不約而同的停在偏僻處,司機們紛紛下車換上了新的車牌,接着繼續向着預定撤離點進發,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按照計劃,軍統滬上區的特勤人員將護送目標前往碼頭,那裡有一艘掛着美國國旗的客輪正在等待,接到人後客輪會立刻出發駛向港城,中間不做任何停靠,全程在44小時左右①。
現在僞政府的高層大部分在島城開會,短時間內不會發現高崇武和陶希聖失去聯絡,等日本人和僞政府察覺,兩人及其家屬估計已經身處港城了。
整個計劃的難點只有一個,那就是如何瞞過公共租界和日本人在碼頭的巡捕、情報人員,將人安全送到船上。
滬上陷落之後,英美等西方國家對於日本人是一退再退,公共租界都快成了日租界,除了少數地方,日本軍警憲┴特可以隨意出入任何場所,抓捕任何他們覺得有嫌疑的人員。
向來標榜輿┴論自┴由的租界西方報紙,這個時候卻成了聾子和啞巴,對於鬼子胡亂抓人的事實視而不見,甚至助紂爲虐,公然爲這種行爲叫好,說什麼這極大“改善”了租界的治安情況。
日本人打蛇隨棍上,不僅在外白渡橋之類的交通要害處設立哨卡,就連被西方資本控制的碼頭都伸進了手,哪怕是西方人出入也要接受盤查。
不過軍統滬上區對此早有準備,由於語言不通的關係,碼頭上的日本人和公共租界巡捕各自負責一片區域,這就給了滬上區一個渾水摸魚的機會
——只要有錢拿,租界巡捕可不會管要偷渡的是什麼人,放行,統統放行。
爲此軍統總部特意下撥了一大筆日元經費,隨着秘密“印刷廠”的產量和產品質量越來越高,這種能用日元解決的問題根本不是問題,滬上區的任務不算太難。
說起來,自從上次被76號破壞,滬上區按照左重的命令改組成一個個獨立的情報小組,行動更加小心,以陳恭澍爲首的滬上區高層更是不再直接參與情報活動,隱蔽性大幅增加。
但今天,許久沒有在第一線出現的陳恭澍親自來到了碼頭外,他低頭看了看手錶,面色焦急的看向遠處的路口,幾個英國巡捕站在他的身旁,爲首者是個頭髮花白的中年白人。
“姜,你的朋友什麼時候到達,我可不想在這裡等到天亮。”
中年白人見要接應的人還沒有來,等得有些不耐煩,喊了一聲陳恭澍的化名,並用中文嘟囔了兩句。
本就煩躁的陳恭澍眯了眯眼睛,轉過頭面露不虞:“艾里森探長,別忘記你是收了錢的,如果壞了規矩,不會再有人給你和你的手下送錢,別忘了你在蘇格蘭購買牧場的夢想。”
“嗨,放輕鬆些我的老朋友,我只是希望能夠早點回到溫暖的牀上。”聽到他這麼說,被叫做艾里森的中年白人連忙攤了攤手,笑眯眯的解釋道,眼睛咕嚕咕嚕地轉個不停。
“哼,最好如此。”
陳恭澍冷哼了一聲,回頭繼續看向遠處,他知道英國人不會老實,可他也不是好惹的,在看不見的地方,滬上區的神槍手正在瞄準對方,大不了一拍兩散,自己利用其它方式將兩個目標及其家屬送離滬上。
茳邊的風越來越大,繁忙的碼頭漸漸變的安靜,路燈的餘光落在茳面上泛起點點波光,黑暗中有一行人匆匆走向碼頭,心急如焚的陳恭澍見狀鬆了口氣,上前幾步詢問其中一人。
“人都齊了吧,路上有沒有出問題。”
“齊了,一切順利。”
陳恭澍心裡的石頭總算落了地,擡手對着碼頭大門內的英國門衛揮了揮,示意對方打開大門,事不宜遲得趕緊將目標送走,目標在滬上多停留一分鐘,就代表着多一分鐘的風險。
但門內的英國人沒有任何動作,鐵絲網大門紋絲未動,而他口中的艾里森探長慢悠悠走了過來,幽藍色的眼珠子瞥過人羣中低着腦袋的高崇武、陶希聖,露出了雪白的牙齒緩緩說道。
“請等一等,姜,我必須知道這些人的身份纔可以放行,萬一裡面藏了紅┴色破壞分子,我會有大麻煩的。”
“你!!”
陳恭澍指着對方氣得說不出話來,狗P的大麻煩,這個該死的渾蛋肯定是猜到了什麼,想要趁機敲自己一筆,真是棺材裡面伸手,要錢不要命了。
要不是總部要求滬上區低調行事,就以巡捕房的人員素質,他隨便派幾個行動人員就能殺光這幫廢物,想到這他殺心漸起,藏在背後的手準備動作。
“姜,不要動,我知道你的人在附近,不過一旦槍響,巡捕房會立刻封鎖附近的街道,你也不想你的客人被日本人騷擾吧。”
艾里森將手搭在了腰間的左輪上,不慌不忙的笑着說道:“你知道的,我的手下很多,他們即將返回本土防備德國佬可能的進攻,所以想在離開前多賺些錢,以便回國後謀求一個好的職位。
作爲上司,我必須尊重他們的想法,你可以理解嗎,只要區區5萬日元,我會親自護送這些朋友登上客輪,這筆買賣很划算不是嗎,請好好考慮吧,你們有5分鐘的時間,現在開始計時。” 說完,艾里森背手欣賞起茳面,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吃準了對方不敢把事情鬧大,其他巡捕也笑眯眯的看着瑟瑟發抖的人羣。
陳恭澍臉色陰沉,街道被封鎖,他不怕,問題是一旦被巡捕房拖住,日本人隨時都會出現,就算最後能夠逃脫,高崇武和陶希聖叛逃的消息也瞞不了多久。
日本人和76號不是傻子,如此級別的秘密護送任務,定然涉及到重要人物,簡單篩查一下在滬的敏┴感人員,便能鎖定具體的目標。
總部好不容易給自己下達一次任務,絕不能出差錯,不就是錢嗎,給就給了,回頭找機會再弄回來就是,到時候一定要讓這個渾蛋好看,他咬了咬牙決定答應對方的要價。
“什麼人,幹什麼呢?”
忽然,碼頭門內有人喊了一聲。
在場的人聞聲看去,只見十幾個華人巡捕打開大門壓着帽檐快步走來,原本看守大門的英國巡捕不見了蹤影,而喊話的是一個年輕人,陳恭澍暗道不好,悄悄後退小聲命令護送的特務準備動手。
艾里森被人壞了好事,當即皺了皺眉頭呵斥起來人:“FUXK,你們這些渾蛋,這裡是我的轄區,我要向總巡捕房你們是誰,爲什麼我以前沒有見過你們。”
一邊說話,他一邊快速摸向配槍,巡捕房的英國巡捕大多有軍方背景,這個時代的英軍還是有點戰鬥力的,且基本有實戰經歷,所以一發現不對,艾里森和手下馬上就反應了過來,試圖掏槍反抗。
但太遲了,已經走到近處的年輕人猛地擡頭,右腳一蹬地面躥了出去,瞬間衝到艾里森面前,左手摁住對方即將掏出的手槍,高高甩起的右手半握,順勢狠狠砸在了艾里森的咽喉處。
隨着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艾里森放開配槍雙手捂着脖子,雙目圓瞪發出嘶嘶的呼吸聲,喉結出血形成的血凝塊死死堵住了他的呼吸道,強烈的窒息感讓其迅速失去了氣力,片刻後徹底停止了呼吸。
與其同時,其他華人巡捕也乾脆利落的解決了英國巡捕,一方是有備而來,一方猝不及防,加上人數的差距,一眨眼的功夫,剛剛還耀武揚威的英國人就倒了一地。
高崇武、陶希聖目瞪口呆地看着對方的“自相殘殺”,陳恭澍等軍統特務倒是警惕的舉起了槍,來人是敵是友還不明確,對方殺光了英國人說不定就會對他們動手。
年輕人對此毫不在意,彎腰扭斷艾里森脖子後打量了衆人一眼,接着默默讓開道路又擡手指了指大門方向,其餘華捕則雙手持槍站在陰影中進行警戒,配合非常默契,絕不是臨時組建的草臺班子。
“西北的?”
陳恭澍沒忍住試探了一句,在滬上有這種行動力量的組織,除了軍統就只有地┴下黨,但對方什麼也沒有說,顯然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他尷尬一笑,帶着高崇武等人緩緩退向客輪,期間依舊保持着高度戒備,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放鬆。
過了十多分鐘,幾聲汽笛響起,客輪慢吞吞地離開了碼頭,陳恭澍和手下特務回到大門處,只看到了一地的屍體和幾顆日本七星牌菸頭,神秘來人已然消失不見。
“走。”
陳恭澍果斷下令撤退,在回去的路上,一個問題縈繞在他的腦中,如果那隊人是地┴下黨,對方是怎麼知道此次行動的,莫非滬上區和總部有異己份子?
意識到己方可能出了問題,他的臉色頓時一變,將剛剛的年輕人樣貌牢牢記在心底,想要找出那個內鬼,對方是唯一的線索。
就在陳恭澍疑神疑鬼的時候,已經改頭換面的年輕人鑽進了一輛警車之中,駕駛位上坐着的正是軍統的老朋友,公共租界巡捕房探長鄺福安。
“目標送走了嗎?”
“送走了,現場也留下了日本人活動的痕跡,就讓英國人和鬼子狗咬狗吧。”
“好,你在軍統特務面前露了面,再留在滬上有暴露的風險,你立刻前往金陵配合候鳥同志的工作。”
“是。”
話音未落,一滴滴雨水從漆黑的高空落下,最終落於停靠在暗巷裡的汽車車頂和地面上,快速形成的水坑倒映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光,加上暖氣管道噴出的白色蒸汽,顯得異常魔幻。
時間再次倒退。
“表弟,表哥上次去大亨夜總會,還有筆賬沒有算,這又趕上有急事要去外地,你明日下學後有空幫我將錢付了,你說邢先生,對方就知道了。”
金陵頤和路杜宅,邢漢良的聲音從房間裡傳出,僞政府內定的內政部副部長杜子騰表情複雜的站在門外,幾秒鐘後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
無論信┴仰,不分主義,無數人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這個國家,他們就是遊走在刀尖和懸崖之上,隱藏在黑暗下的無名英雄!
①通過仇彼得的《從上海到海防》[2]、長風的《從上海到昆明》[3]、良的《從上海到昆明》[4]以及漢英《從上海到平遠》[5]這四篇民國遊記,就能看出:從上海到香港,最快航程需要44小時,最慢約需3天,中間經停廈門;